《长安古意(全本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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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全本共五部)-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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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非微一侧肩,却任由他的双掌全击在自己的左臂,只听她骨节‘咯’的一声,已然断裂。她必须用诈,她知道这三个与已同来的清流社杀手的实力,他们是她的同袍!可——她在一钩刺向那张路心口时,脑中想起的却是另一个男人那无语凝定的脸——愈铮,我怎能负你?

——裴红棂不可杀,这不只是因为,她是你的妻子——‘窈娘’程非一钩之下,几乎这一生头一次地不敢面对自己搠出的鲜血——而是因为,如你在世,也绝不许容许清流社滥杀一人而自我期许为维护正义!

张路心慌之下,眼见那一钩直伸而至,他想不到程非会如此搏命,再不及避,程非的一只‘离恨钩’已直插入他的心口里。

张路临死前还怔怔地望着程非不敢相信。立了还有一顷才颓然倒地。

那先遇‘小金’偷袭的吴暑还挣扎在‘小金’夺命之噬的巨毒里,他身子挣扎了下,似犹待反扑,可他看到左臂已裂,容色苍白的程非,不知怎么就没有动。

那程非重伤之下,却知已不能再给他一线之机,只见她闪身而上,一钩抹下,面色却忽一闪悲怆。只听她冷冷道:“你要怪我就怪我吧——我绝不能杀肖愈铮他的发妻。哪怕就算不是他的发妻,随便换成任何一个女子,愈铮也不会对他身后清流社的这个决定有一丝丝同意。但你即为杀手,命已天定,死在刀剑之下,不过早晚。杀了你,我当自废一臂,今生,算我程窈娘负你。”

她口里吐出‘负你’二字时,眼中已全是一片哀绝之意。

她是个杀手,吴暑也是个杀手,可这并不能让她忘记吴暑此前于冰冷时局中那份对他的好,她心里知道,以吴暑之能,如不是全不防她,断不至此。

她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吴暑——她必须要有这种勇气。是自己要杀他的!而他,此前,曾那么默默无声,坚决十年地……喜欢自己。

吴暑的眼里忽生起一丝哀绝。他一闭眼——程非,难道你不知道,不用杀我,其实也可以的吗?不用杀我,倒不是为我一命,我这一命也不值什么的。只是为了让你它日思及今日时,不必再有那一丝痛悔。别人不知,但我是深知,你是一向多么惯于自责的。而……其实、我一直都在、悄悄地爱你。

程非这一钩是在他睁着眼时挥下的。看着他眼里的神色,她就已明白了他心中之意。那眼光不是痛恨,反似有一种了解——他居然在这决绝之际,还试图用最后一眼,安慰自己。

程非只觉自己苦修而成‘离恨钩’之术后手底从没有过的微微一颤。她的钩偏了。这微偏的一钩挥下,她忽然怆然一笑,人已飞掠而起,口中喝道:“红棂,你要当心,就算兄妹情深,你也切不可轻信那个裴琚。”

“他是一只恶虎,凶毒可食子。而肖御使面前,你它日设祭时……”

她奔得极快,说至此,人影已远,语声忽渺,裴红棂已听不到她后面的话语,只见那地上的金蛇已重跃起,疾追而去。一道金光,就那么尾随着一个女子那么地伤绝而去……



七月十六,傍夜时分,裴红棂终于站在了裴府的后园门前。她抬眼望了望那清幽雅静又不失大方之家态度的园门……回家了?

她想起当今南昌城里的局势,想起好多好多,想起余果老,想起鲁狂暗,想起华、苍二族,想起好多已死的人,摸了摸颈下悬垂的《肝胆录》,也想起小稚。

她又想起她那个她也难测其深心的三哥,想起‘窈娘’程非临去的话——这个门,到底该进不该进呢?

世事一场冰雪,当此时势,任谁都已不可轻信。连愈铮生前手创的‘清流社’都要杀了自己。她心里隐生悲慨,面上却忽生嫣然一笑。无论如何,她还有这冰雪时世中就是冰雪也消解不了的嫣然一笑。

抬起手,她轻轻扣响了门扉。

却有一个人一直悄悄地辍着她。在她扣响门扉的那一刻,那人从怀里一掏手,放飞了一只鸽子。

那鸽子的翅一振,夜色中空无一物,明天,明天就不会有人还记得那曾划翔而过的皓白之羽。

但有一人接了那鸽子带来的信后,一副病恹恹的神情下却生起了一抹苍凉的笑意。他推开窗,看着浔阳城里的夜色,心中也有什么也蠕动得轻柔如那翅洁白软细的鸽羽。

——今夜阒寂无人,不虞欺诈,不虞悔弃,也许是可以一吐心声了吧?

那人的眼似遥遥地看着南昌方向,只听他轻声道:“其实……”

“……我一直在温柔地看你。”

 

第一章 归去来

    作者:小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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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悉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鉴,知来者之可追。时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襄阳城外近郊十几里的一处茅舍内,一个童声正咿咿呀呀地念着这篇晋陶渊明居士的《归去来辞》。他的身边,坐了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女性,想来就是他母亲了。他母亲正给他做着一双鞋子,针线精巧——她手里的针还在鞋底上熟练而自如地纳着,心里却象已飘到了远方:“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既与吾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那熟悉的字句出现在耳边时,只见她的神色一时就悠远起来。是呀,‘世既与吾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她的脑中不由就想起愈铮的声音——在他活着时,难得有公务闲暇,他们夫妻有时也会坐在一起,焚一鼎金炉小藏香,安静相对一刻。那一刻,愈铮念的最多的就是这篇陶公的《归去来辞》了。如今回想,那一切都恍如一梦了。田园也是一个梦,他们曾一起做过的梦,可如今的她,却是那梦醒之身了。你一旦置身梦中,自己反而是一个梦醒之身了——因为、那个你最在意的,想和他一起梦中同历的人已经不在了。



  裴红棂眼中若有湿意。她不习惯让孩子看见自己的泪眼,虽知小稚这时的心思现在已全在书里,还是不自觉地把头一侧,让他注意不到自己的脸。——从长安城出来有多久了?快两个多月了吧?自从余老人以‘大关刀’衰龄一斗,驱散‘东密’对她母子那一场惨厉追杀后,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了。他们先是逶迤而行到了襄阳,余老人在确定没有人跟踪后,把她母子寄放在这个‘七家村’,自己就带了二炳独自上路了——说是更惨烈的追杀只怕还在后面,他不想也无力带着她母子面对那‘东密’不死不休的追杀,先一个人上路以迷惑敌人,趁机寻找他的好友鲁狂喑,以期其相助一臂之力。



  村居的日子是一场难得的休憩,对她和对小稚都是如此。她心中对那余老人真是感佩无限——难得这么一个乱世她还有幸碰到这么一个热心的老人。村居闲来无事,她就开始督导小稚温习他父亲教他念过的书。苦难种种经过后,她似也不知该如何引导这孩子此后的一生了:出仕吗?看他父亲今日的结局,做为一个母亲,她是再也不愿了;习武呢?如余老人一样,闯荡江湖?她却已厌倦于那种江湖的腥风血雨;但小稚、愈铮的孩子,能就这么让他退隐终生,务农为业吗?能吗?她不甘,她泉下的丈夫也不会心甘呀!



  小稚开始坐在那儿被他母亲强迫读书时,心里是大不情愿的。他好想去找他新结识的小伙伴儿五剩儿玩。但读了一会儿,念到“……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复崎岖而登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以至“……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时,一颗心就读了进去。



  这文章本是在长安时他就读惯了的。他从小是个又乖又聪明的孩子,万事不让父母操心的。但他也寂寞,长安城功德坊那院墙的四角限定了他的天空。父亲让他背好多文字,他不懂,也不明白那些句子中确切的意思。可最近在农村住了两个多月,襄阳郊外山明水秀,好多以往他读过的所不解的句子在心中忽然丰满明丽了起来。是呀,写得真美呀!如果不是亲历其境,他也许一生都不会懂得那些词句真正的含义。城里的孩子可怜就可怜在这一点,他们总生活在第二手的资料中,无论文章诗赋、稼穑牲畜、物力艰辛,在他们心里只是一个被灌输的概念。如今亲眼见到后,一切才在他的心里眼里活了起来——“我们总是先看到海的图画,然后才看到海;先读到小说,然后才经历爱情”——第二手的资料一般是精粹的,但往往也不是原生的。毕竟他们所描状的景物如果你未曾亲见,对于你来讲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这时窗外忽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叫道:“小稚,小稚,你书念完了吗?好出来玩了。”



  叫他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裴红棂顺窗口望去,只见那孩子皮肤略黑,五官端正,就是小稚新交的朋友五剩儿了。这‘七家村’中居住着七个姓氏的人家,彭、刘、冯、杨、许、路、华,据余老人讲,这些人家都是他旧日‘威正镖局’中早年丧于护镖的镖师们的遗属,也是他这二十九年来潜心资助的一群妇孺。



  五剩儿姓冯,体格比小稚要壮上许多,最喜欢小稚这个城里来的会念书孩子了,两个人天天出去,榆头桑底,河下山中,玩得最欢。



  只听小稚笑道:“完了。”然后回眼看他母亲:“我好出去了吗?”



  裴红棂笑着点点头,小稚就一蹦一蹦地出去了。


 
第二章 河间妇

    作者:小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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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剩儿的脸上却有伤。小稚是跟他到了小溪边上才注意到的。小稚愣了一下:“你娘又打你了?”



  五剩儿一脸郁怒:“那婆娘不是我娘。”



  小稚就去解他的衣领要看,五剩儿躲着,但躲不过朋友的担心。小稚儿已扯开他领口的扣子,口里不由就吸了一口冷气,只见五剩儿身上的伤比脸上犹重。小稚不由分说,把他的上衣剥了下来,然后缩回手捂在嘴上啊了一声,只见那五剩儿黑而晶亮的小身子上青一块、红一块、黑一块、紫一块,尽是新伤旧痕,有的还正阏着血。小稚愣愣地就呆住了,五剩儿眼里也有泪珠打晃,他倔强,不想要小稚看到他的眼泪,身子一扑,就跃到小溪里去了。四月的溪水还很有些凉,他藉这溪水冻住泪意却冻不住心伤。半晌,他才对小稚笑道:“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教你些好东西。”



  所谓好地方不过是个土谷祠,那儿空旷,平日里没有什么人。小稚笑道:“你要教我什么东西?”



  五剩儿不答,脸上笑着已沉腰蹲马,摆开了一个架式,然后左拳击出,轻轻一晃,右掌在小稚腰间一按,小稚不防之下已被他一掌推倒。好在五剩儿出手很轻,小稚沾了一身灰,却一脸兴奋地跳起道:“你也会武功?”



  五剩儿笑笑,不等他再问,自顾自把一套“大洪拳”练了下来。大洪拳在鄂北一带流传极广,只见他一招招如“玉门栓”、“左右交锋”、“背心锤”……一路使下来,一时脸上就已见汗。因为了流了汗,他的脸色反渐渐开朗起来。小稚在旁看呆了,心中羡慕无限,手里不由就鼓起掌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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