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全本共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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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全本共五部)-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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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那月旦主人不知是男是女,可江湖中人大多倾向认为她是一个女子。她也几乎是江湖中最神秘的女子了。世人除了猜测她是一个女子外,别的,姓氏名讳、容貌身量、出身遭遇就统统不知道了,连她的年纪也是一个谜。

——“欲禁不禁梦华峰,陷空岛在晦明中,最有一处不可到,扪天阁里哭路穷”,梦华峰、陷空岛与扪天阁本为江湖中历经数百代的三大禁地,也是江湖中上几代人心目中最神秘的地方了。可自从这三大禁地都已式微之后,近数十年来,江湖中最让人难测、飘忽世外的也就只有这一个‘月旦亭’了。‘月旦亭’亭主据说承受的就是当年‘扪天阁’的衣钵。‘月旦’二字本为品评的意思,那‘月旦亭’里的主人最擅长的也就是品题天下人物,但有所语,无不中的。可却很少有人见过她,更没有人知道她的庐山真面目。牟奔腾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事?

只听牟奔腾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忽然扯到了‘月旦亭’吧?据我所闻,东密教中,杜不禅杜护法当年曾有缘见过‘月旦亭’主一面。杜护法心怀天下,当时曾以天下大事叩问。他问:当今江湖,除我‘东密’势倾天下外,‘屠刀门’雄踞于白山黑水之间,‘天下悦’一力经营白道镖局事业,俱都与我东密为明存于天下的大股势力。此外,诸暨‘萧门’虽一向少现尘世、但犹可谓卓绝一代,还有一个‘暗湍岩’,潜隐晦藏——暗湍急急、吾自岿然。除了这‘三明两暗’之外,当今天下,却还有些什么不隶属于这五股势力的人足以允称一代豪雄?”

“杜护法之所以问出此言,实在是因为那月旦亭主也实在是天下大局之所系,杜护法那一次也算是‘问鼎’之意了。”

“月旦亭主于是就念给了杜护法几句话,那几句话就是后来流传于江湖的《钟灵赋》了。这名字想来起意于‘地灵人杰’之意,那几句话也是依着地理评点。南七北六,天下十三路,那‘月旦亭’主所称道的也不过还不足十数人而已。可这江西一地,目前就已独占了两人。那就是……”

“‘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星分一剑’周翼轸,‘地灵千掌’木衡庐。这两个人的名字你可能没太听说过吧?也是,从三十多年前,他们可以说就已经归隐了。他们归隐之时,还俱当盛年。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江湖,只怕已很少有人会记得他们二人当年的声名了。”

牟奔腾看了瘟老七一眼。他今日能与瘟老七相会,是出于彼此的私交。他在还没有入东密万车乘帐下参预机密时,因缘际会,曾帮过瘟老七一个大忙。但今日他与瘟老七的相见,主要的原因倒不是论交叙旧,而是为了弥合那日强逼瘟老大撒手围袭裴红棂之事所构就的彼此间的嫌隙,为了即将到来的灭寂王,也是为他们要图的大事。只见他独目中忽有精芒一盛:“我还在童子之龄时,曾随先师见到过那周翼轸与木衡庐二位一面。”

一语未落,他攸然出指。这一招全无先兆,如陨石划野、星光突溅。他左手二指骈在一起,其余三指俱蜷于掌内,却有一点星光猛地在他骈住的两指指间上亮起。那光芒猛地在他指间一爆,然后就向前弹出。那一点璀璨可见的光芒一弹而出后,牟奔腾一卷双袖,双掌俱出。只见那一点星光飞度,一瞬间已把窗边为风所灭的一支蜡烛点燃。那蜡烛一明之后,然后突然光焰一滞,瘟老七便注目向牟奔腾掌间——‘千里明见、一目奔腾’果然非凡!只见他双掌互搏,凭空发力,瘟老七就见那一点才明的烛光慢慢黯了下来,直至熄灭。这一燃一灭之间本来极快,可瘟老七已看出,那烛火之燃是因为牟奔腾指间飞度出的星光,可烛火之灭却不是出于他的掌风,是他的掌风似铁罩一般笼罩在那烛焰之外,隔绝空气,生生把那烛光窒息而死的!

只见牟奔腾一卷双袖,他的双手又半隐于袖,只听他淡淡道:“七兄,这两式只怕还可一看吧?”

“这就是当年周翼轸与木衡庐指点过我的‘星分一剑’与‘地灵千掌’中的一点小花巧。可就是这一点东西,也费尽了我三十年中每天午后休憩的那点小时间。我这次叫温老大温兄收手,不只是因为顾忌鹰潭华家之忌,实是因为我已得知,‘清流社’这次对那裴红棂手中的《肝胆录》已是势在必得。为了这《肝胆录》,他们不只派出了几个秘密杀手暗伏于道,希翼暗杀裴红棂于江湖之内。还怕万一失手,她已为东密所擒或已避入她娘家裴府,不好下手,专门倚着当年丁老中书的面子,请动了周翼轸与木衡庐。”

“这两个人,不只是我,只怕就是万车乘万帅他也不想轻易招惹的。‘星分一剑’与‘地灵千掌’,当年名盛江湖之时,不知有何等风势!可是据我猜测,江西一地现在还不只他两人,那当年化名‘勿忘伊’游走江湖的一个《钟灵赋》中高手,估计也正在江西。——所以得罪之处,七兄这次回去还请与温大兄说上一说,望他务必见谅。兄弟所为,也是为了我们东密的教中大事。”

然后他微一沉吟:“裴琚自己,只怕也是江西外来的《钟灵赋》里的另一个神秘人物。嘿嘿,裴红棂已入裴府。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他兄妹间的火拼到底会是什么结果,那肝胆一录到底落不落得到裴琚手里。”

瘟老七面上神情一释,他也不希望自己老大由此一事就这么跟深藏莫测的牟奔腾就此闹翻,有个台阶给彼此下是最好。

“你是故意放那裴红棂遁入裴府的?”

牟奔腾含笑不语。

瘟老七搓了搓手:“这算是一招‘移祸江东’了?”

牟奔腾点点头:“没错,就是一招移祸江东。裴琚雄琚南昌城已历七年,至于其家世根源,朝中班底,更是不可小视。我对他是绝对不敢有一点点轻视之意的。当今朝中,拖金曳紫辈正多,但,他裴琚虽不见得官居极品,却是极少的一个让万车乘万帅,杜不禅杜护法与灭寂王法长老也心存忌惮的人。只凭一个鹰潭华家与他构隙,我怕还不足以撼动他于江西一地的根本。裴琚为人深藏潜忍,其暗中实力有多少,究竟凭什么可以在纷杂朝争、滔滔江湖中屹立多年而不倒,却是连杜不禅杜护法也不能猜透。”

“所以,裴红棂既已遁入裴府,那‘清流社’杀手图谋想来已败。他们与周翼轸与木衡庐有约,如果裴红棂遁入裴府,周、木二人就定要代他们出手一次,务诛裴红棂与裴琚,也务求拿回肝胆录。我们东密即图大事于江西,‘星分一剑’与‘地灵千掌’之力,我们不借来一用,岂不可惜?”

瘟老七怔怔地望着牟奔腾,怪道大哥老说‘上将伐谋’,果然不错,这等弯弯绕绕的事就算让他想破头只怕也想不出来。牟奔腾主管万车乘帐下消息刺探,他一向还以为那仅只是一个闲职,现在才明白,刺探而得的消息如运用得当,确实可省却己方千军万马之力。

只见他搓了搓手,迟疑道:“牟兄,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如果你不方便回答,不说就是。”

“那肝胆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牟奔腾一抬头,“我只能跟你说,它绝不是现在的清流社中诸人想象中的那东西。”“‘清流社’中,那帮头巾酸材,在朝中虽自负风骨也甚,但多半是为意气之争,肖愈铮真正的实力并不在此。且肖愈铮当年手创清流社之后就远隐社外,也与他们一向不是全合得来的。如今,他人一死,清流社群龙无首——他们一向内哄颇烈,中间原有多种党派,他们人人都想取得这肝胆录。也许,他们以为那肝胆录中所藏,就是肖愈铮这么多年在朝在野,积累而下的种种人脉。什么是权利?权利不过就是一个人影响他人的能力。这一副关系网,落到谁的手里,中间种种细密一旦为谁所悉,他只怕也就拥有了这一份这世间唯一可以力抗我东密的实力。”

“他们一定以为那《肝胆录》就是肖愈铮手中的在朝中他那些臂助的名册。所以肖愈铮一死,他们怕《肝胆录》落入敌手,才会如此自危,不得之而难后快。但,他们这些书生才子岂会想到,肖愈铮凭之与我们东密相抗十数年的,岂会只是那么简单的一样东西?”

牟奔腾顿了下,加重口气道:“我东密之势三年之前可以说就已经势成。之所以潜忍至今天,倒不是为了裴琚,也不是为了清流社,而是为了那肖愈铮。因为他手里握有这样一个东西,所以杜护法才力主稳妥……”

外面门上忽传来几声剥啄声,三长两短。

牟奔腾忽展颜一笑,回头对瘟老七道:“周翼轸与木衡庐好象已经来了。”

“而那个裴府总护院,以一身苦练得侪华、苍二姓中、除华老太与苍九之外三大年轻高手之列的苍华已奉族命,弃职而去。”

他卷起案上地图,用一块细布细细地擦着自己的手指:“我倒要看看,苍华已去,裴琚虽有满府护卫,但究竟用什么来对付那‘星分一剑’周翼轸与‘地灵千掌’木衡庐的蕴势一击。”

“还有,我们在南昌城中的暗助已经发动。我要看看裴琚他究竟杀还是不杀那个华溶,看他怎么应付眼下的危局。”

他的随从忽然闪了进来,在他耳边附耳低声了几句。牟奔腾目光一凝:“我料得果然不错。”

“温兄,我们要去潘阳湖一趟。潘阳湖边有事。”

“我一直都在猜测,那肖愈铮死前,到底想让他的妻子把那肝胆一录交托在谁的手里?没想,月旦亭主人派来的使者现在果然已至江西。”

“万帅明见,已派出帐下六驹,下严令全力狙击月旦亭门下,不许其接近肝胆录。六驹料来不会出错。嘿嘿,肖愈铮,肖愈铮,你就算留下了肝胆录,又怎奈,它可能只能烂在你妻子手里?”

温老七忽诧声问道:“牟兄,那月旦亭主人到底是谁?”

牟奔腾微微一笑:“她是谁?她现在就住在宫里。当年杜护法与她朝相,也不过是当面问鼎之意。没想到她母仪天下还不够,当真要插手江湖这一局乱棋。”

4、 秋千

“俯仰轩”所处是一个幽静的小院。轩前临水,轩后倚山。水为曲水,山是假山。这山水虽是凿池垒土所就,却也极尽自然恬静之致。

那水边有一小圃。圃中花木,种植得法,一长排葛蔓在小圃架头蜿蜒舒卷,结成草书“暮卷”二字。

而假山之上,如有登临,就会见到一块石碣,石上有字,铭为“朝飞”。

把这四字联在一起,也就是“朝飞暮卷”了——依山而接朝飞之云,凿池而纳暮卷之雨——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大概也就是这四字的兴味所寄。

裴红棂垂睫低低一叹,这几个字她已看得熟了。又怎么会不熟?从她来那天起,裴琚就安排她幽居于这一个单独的小跨院里已经数日。这数日以来,她得三哥之嘱,哪儿都不能去,连嫂子侄儿都没能跟她一见。她日日也只有登皋临水,聊渡暇日罢了。

这种闲暇本也是她所期待的,可她期待可与之共度闲暇的人却已经不在。

还是那七月懊热的天,裴红棂独自徘徊于晚凉幽径,心里却全无欢愉。她不是不知道,如果进了三哥的裴督府,就如重又投入了一个鸟笼,一切事都再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可这裴府外面,就是一天一地的网罗——自由,哪里才有她可以一肆心志,随心舒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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