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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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魔-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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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熟悉华家棉业的一切。那一日,他持拜帖到访易家,除代表华家送上春酒敦亲飨邻外,亦和易家老爷谈了一整个下午的生意经。
  她当时懵懵懂懂的,只觉堂上一向熟悉的氛围有了变动,即便娘亲仍继续织锦教授,一些十七、八岁、待字闺中的姐姐们却像是坐不住了,眸光直朝开敞的厅内瞟去,彼此又眉来眼去地偷偷笑着,让她不自觉也跟着偷觎,看女儿家们的脸红模样,看端坐厅内、与爹爹说话的那位潇洒少年郎。
  不知她第几次扬睫悄觎,眉眼才动,坐在厅内的他竟已等在那儿。四目相交,她偷觎的举动当然是被抓个正着。
  他略慵懒的目光带有笑意。
  她一怔,又好快垂下颈项,小手紧抓着木梭,拚命在锦面上打纬线,打得梆梆作响,明摆着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样儿。
  “煜少爷,这是小女观莲。”她织锦的动作陡顿,因为爹突然偕同他走出大厅,来到外头的堂场,还双双立在她的织机前。她凝容,静静抬起脸。
  她发觉他那抹笑犹在瞳底。
  再有,他的笑…真好看啊!
  “易老爷和易夫人真是有福之人,瞧观莲姑娘心灵手巧,年岁尚小已现风采,看来,易家锦的『师匠』之位已有传人啊!”他目光赞赏地落在她织机的锦面上,后又看进她眼里。
  他没出声对她说话,俊目却悄悄眨了眨,像是无声赞着:“你真本事!”
  她不知道当时脸红了没,只晓得两耳滚烫,心跳得飞快,坪坪!坪坪!莫名的热潮往心窝钻,然后又莫名地流溢而出,一整个莫名难解。
  她着了魔,五感大开,七窍陷进迷境,心绪无端起伏。
  从那一次起,下意识地,她开始留意起华家煜少爷的大小事。
  她静静地听着、看着,淡然的日子里突然出现一道绮彩,她外表依旧沈静凝然,心里,那没谁知晓的所在,却早已波澜隐隐。她当时不知,原来那是独属于小女儿家才有的情思,像初春早发的嫩芽,细致的、脆弱的,却总不顾一切、懵懂地冒出头。
  只是,她的情思很长啊,长到岁岁年年不曾断,这执拗至极的性子,她都拿自己没辙了,又有谁能为她解脱?
  自她及笑以来,不乏上门求亲之人,她谁也瞧不入眼,姻缘一拖再拖。
  过尽千帆皆不是,她唯一要的,偏偏人家身旁早已有伴。华家“双黛”,他要的是温柔贞静的姐姐,抑或是性情开朗可喜的妹妹?
  他真心要的,究竟是谁?
  是谁呢……
  此时际,易家堂上,百来架木造织机同时运作着。
  在某位女学徒的布面上刚示范完挑花技巧,易观莲将手中的挑花勾交给对方,然后盈盈立起,这才转过身看向那名匆匆从堂外跑进的府内大丫鬟,淡声问:“紫儿,你是说,华家的二小姐来访,人在门外?”
  “是啊,小姐,华家笑眉小姐被咱们的人挡在门外。鸿叔说,这回被选作贡品、大受皇朝青睐的那疋织锦,用的虽然是华家棉,但明明是出自小姐之手,华家却占了这个名,大大对不起咱们易家,若小姐不愿见,咱这就赶去吩咐他们把人赶走,省得小姐见了心烦。”
  紫儿丫头一颗心咚咚跳,小脸难掩气愤之情,不敢相信华家人在现下这当口,还有脸踏进易家堂!光想都快怒翻了,而她家的好小姐竟然仍无事般继续忙着织锦教授,让她挨在堂边等了老半天才肯搭理她。
  易观莲眉心极淡地蹙了蹙。
  近来,易家与华家之所以有这场过节,还得从去年秋天,那朵放进她掌心的华家新种棉开始说起。
  对于当时展煜所提出的合作之议,她后来接受了,用正式取名为“珠色棉”的华家新棉种来织易家锦。
  织锦首重事前的打纬构图,后重挑花巧技,她自幼跟着娘亲学习,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这些年来,登门求艺的人络绎不绝,她除了对笨重的织机作过不少改良,更不断从既有的打纬和挑花技巧中创出新意,出自她手中的织锦,每一件皆为珍品,全然不愧她易家锦“师匠”之名。今年春,她用华家的“珠色棉”织出一面“莲生百子”的锦帜,被选作“春贡”,后来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差池,明明是出自易家堂的锦物,在上贡的名册中,写的却是华家之名。
  之后朝廷赠匾嘉奖,易家连杯羹也没分上,所有好事全教华家占了去,即便易观莲咽得下这口气,不愿再起事端,府里的仆婢和织娘们可没那么好肚量。
  堂中骚动已起,就为华二小姐的不请自来。
  易观莲还没说见与不见,一道湖绿色影子已蓦地闯进堂内。
  来者见路便钻,跑给易家的几名仆役追赶。
  登时,所有纺织声全停了,百来双眼睛全随那名穿着湖绿衣裙、满堂子跑来窜去的姑娘移动。
  这算大闹她易家堂吗?
  易观莲瞧得正奇,那姑娘在奔跳之际终于瞧见她,轻灵身形陡地朝她窜来。
  “观莲姐姐,『春贡』的事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华笑眉一把拉住易观莲的手,气喘吁吁的,嫩红脸蛋还轻布细汗,看来为闯进来见她一面,确实费了不少气力。
  手被握得牢牢的,跟一位仅见过几次面、交情不深的小姑娘这般“肌肤相亲”,易观莲感到不太自在。她想不着痕迹地抽回手,但对方却紧抓着不愿放,还撒赖般摇着她的袖。
  “观莲姐姐,咱们两家有误会啊!我前晚听到我家静姐和煜哥谈及这事,才晓得事情发生的始末。不是煜哥要强压易家锦的名气,实在是因为——”
  “笑眉!”
  那略沈且具威严的男嗓一起,易观莲闻声扬眉,见到忽而现身的展煜,一时间她心湖生浪,说不出的滋味漫在喉间。
  “煜哥!”华笑眉跑去拉他,把他扯到易观莲面前。“你来得正好,反正这事迟早得跟易家说个清楚啊!总不能放着不理,一会儿斟酌那个、一会儿又顾虑这个的,绑手绑脚真要憋死人!你们不管,我来管,现下你来了,那就乘机同观莲姐姐赔罪解释啊!”
  展煜的目光对上一双静若澄湖的幽眸,那姑娘总是沈凝着姿容,眉间淡淡然,不容易猜出她的心绪变化。
  择期不如撞日。他暗暗叹口气,终于,嘴角微扬,语气诚恳地问:“观莲姑娘,可否拨出一小段时候,让展某能与姑娘私下谈谈?”
  “我看不出有这个必要。”她沈静道。
  “姐姐,拜托啦,你听煜哥说嘛……”
  华笑眉都快哭了,又去拉人家的袖。
  想她华笑眉行得正、坐得端,最恨天下不公不义之事,如今华家明摆着是占人便宜,不把出事因由说个清楚明白,跟事主取得谅解,她会作一辈子恶梦啊!
  这一方,易家仆役们全都围将过来,手中握棍、拿扫帚的还不在少数,看样子再过个一时半刻,定要招来更多府里人。
  易观莲不得不去思量,若状况持续下去,可能惊扰了养病中的父亲,又或者伍嬷嬷听到消息从内院赶来,届时肯定更难收拾。再有……华笑眉那张可人脸蛋和清亮的眼,让她很难狠下心拒绝。
  “到外面谈吧。”她抿抿唇,低逸了一句,虽未看着展煜,但显然是应了他所求,愿意给他解释的机会。
  “好、好!姐姐和煜哥到外面谈,你们去,快去!”华笑眉顿时如释重负,想也未想便把抓在手里摇晃的一方衣袖塞给展煜,这举动好似要他们俩“别吵架,要乖乖当好朋友”一般。
  展煜下意识伸手握住,不仅抓她衣袖,修长大手更得寸进尺地轻托她臂肘。
  虽说他的贴近尚隔着衣料,易观莲仍浑身一颤,感觉他大手的热气穿透衣物,避无可避地渗进肤孔里。
  热潮灼灼地淹没一身,她对自己着恼起来,银牙暗咬,她抽回衣袖。
  展煜掌中陡空,不禁对自己苦笑。
  他后来发现,凡是因易观莲而起的心绪,十之八九总让他想冲着自个儿笑,且是那种带着淡淡莫可奈何的笑意。
  此时,姑娘头也没回地往外走,他剑眉一轩,亦赶紧大步跟上。
  甫踏出家门,易观莲便瞧见系在门前的两匹大马,其中一匹毛色相当特别,那是华笑眉的爱驹“琥珀”,关中一带的人常见华二小姐骑着琥珀大马呼啸来去,至于另一匹玄黑骏马该是展煜所有。他匆匆追来,是怕他的宝贝义妹单枪匹马深入“虎穴”,要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大受委屈吗——
  思绪幽荡,她甩甩头,走向那一处空旷。
  棉花收成时,这旷地是拿来堆棉琛用的,棉农们会将采收下来的棉花,让骡马拖着车来这儿交货,不断送至的棉花堆积成无数座小山,形成一个个白色的棉琛,秋阳下,棉似镶了金粉,大人辛勤做事,孩童则在琛问嬉戏游玩……
  然而,现下时节不对,沙质略多的黄土地上空无一物,有些苍茫。
  “易老爷的身子好些了吗?”
  男人从身后静静赶上,与她并肩而行。
  听到那声慰问,易观莲足尖略顿,随即又漫无目的地往前缓步。“谢谢煜少爷关怀。我爹这是旧疾了,自我娘亲过世后,他状况更是时好时坏。大夫说过,得仔细将养着,不能让他再劳累。”黄土地上,两人的影子有些重迭,她此时的绮思怕是连自个儿也没察觉,竟着魔般让影儿再靠近过去,冲着像手牵着手的两抹影子恍惚微笑。
  “明日,我再差人送几枝老山华来给易老爷补补气。”展煜道。
  “上回煜少爷过来探望家父时,也送来一批补药,那些药每味都珍贵万分,我很感激的……”咬咬唇,又道:“那几枝老山华就当作易家同你买下,不能让煜少爷再破费,到时算算价钱,我会付清的。”
  “观莲姑娘——”唤了声,他精劲身躯蓦地旋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看她。
  “你又何必如此见外?”
  唉,希望她双颊未泄漏赭色。
  他的眼睛生得太俊,眼神太深,总让她心悸难平。
  墙自呼息吐纳后,易观莲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
  她清容于是淡绽了一抹笑,轻声道:“煜少爷是因抱疚在怀,觉得『春贡』之事大大对不住易家,所以能补偿就尽量补偿,以为能减轻歉疚吗?”他迟迟不切入正题也无妨,就由她挑明说开了吧。展煜的双眉微沈,黝瞳更深。
  “易、华两家在关中有同业之谊,上一代开始就颇有往来。再者,我也曾受过易老爷关照和提携,如今他深居养病,展某一个后进晚辈,能帮得上忙之处自该多费心,并非观莲姑娘所以为的那样。”
  “那么……我是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
  呼息略紧,展煜的目光一瞬也不瞬,想从姑娘清凝的五官瞧出个所以然,却发现无处着眼。
  她神情好淡,唇瓣隐隐扬起弯弧,按理,她该为着“春贡”之事恨恼他才对,可任凭他怎么看,仍寻不出她眉间应生的波纹。
  易观莲此时若生恼意,也是恼自己口拙、性子不够温顺。
  男人大抵都是喜爱可人、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子,她既不可人也不温柔,愈想放软身段,模样却愈冷,每每为了要掩饰羞涩,那姿态总不自觉端得更严谨,清冷更下三分。掩在袖中的指儿悄悄握了握,见他沈吟不语,她秀颈微垂,接着道:“其实『春贡』之事,我知道华家并非有意要占易家便宜。那幅『莲生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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