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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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玫瑰-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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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羽夫人看着他,没有说话,眼里的严霜渐渐消融,忽然间化为泪水簌簌而落。

“不要再见她。”随着泪水的滴落,她冷定的声音出现了一丝哽咽,手指颤栗着抓紧了白玉烟筒,低下头喃喃,“舒骏……舒骏。求你,不要再离开了。”

房里的人都有刹那的震惊,看着她落下泪来。

——这十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生死大难,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夫人的眼泪。

泪水软化了所有人的心,羿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凝视着她——她的确还是老了,在哭泣时眼角出现了细微的纹,泪水洗去了胭脂,露出的肌肤苍白无光,再也不像是十年前那个越溪旁明艳照人的浣纱女。

那一瞬,她的小女儿情状暴露了她的脆弱,也令他明白了过来。

“放心,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他轻声抬起手,擦去她眼角的泪。

她咬住唇角,极力抑制住哭泣,有些羞愧的转头不让他看到。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明日天亮,天极城即将发生大变,”极力克制了许久,凰羽夫人才压住了自己的情绪,凝视着室内的一角,一字一字开口,“端康,你尽快赶回养心殿,时刻随侍皇帝左右——明日你需一步不离,时刻注意。”

“是。”端康也回过了神,躬身领命。

外面的雨还在下,黑暗的天地之间充斥了狂暴的风雨声,仿佛末日的来临。

在密室里风云骤变时,颐景园的帷幕深处却依旧是一片寂静。内室烛影摇红,侍女们都倦极而睡,只有更漏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夹着雄黄气味的檀香在弥漫。

已经是第十三个晚上了,每一夜都会有人来给公主守夜。

“嗒”的一声,一条蛇从窗口探出头来,缓缓沿着桌子下地,向着低垂的纱帐遛去。然而蜿蜒不到一丈,随即被室内的雄黄香气熏住,渐渐不能动弹。

“看,又是一条。”萧女史坐在外室的灯下,看着那条闪着磷光的黑蛇僵硬在脚前一尺之处,脸色镇定地俯下身,干脆利落地用银签洞穿了蛇的双目,“也真是奇怪,那个人分明是侍奉凤凰的光之巫女,怎么也会这些暗之巫女的龌龊手段?”

萧女史将死蛇挑起,利落地扔入了黑匣子,免得明日被公主看到。她坐在案旁用银签子挑着灯心,有些困倦地开口:“外头那么大风雨,公子今夜又来了么?”

“嗯……”毕竟已经是六十多的年纪,华御医也是昏昏欲睡。

“总是半夜过来,他累不累啊?公主一直昏睡,根本不知道他来过——真是献殷勤给瞎子看。”萧女史却是皱起了眉头,推了推瞌睡的老者,“你说,让他一个人在里面不太好吧?公主还没大婚呢!孤男寡女的……”

“管那么多干吗。”华御医懵懂地喃喃,嘀咕了一声,“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宫里的事,多看多听少说少管才是正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进宫,还要我教你么?”

“可是……”萧女史迟疑了一下,“我担心公主会……”

“又是为了那个小丫头?”华御医睁开眼,喃喃,“小曼,你似乎过于在意她了。关心则乱……别百年道行一朝丧。”

“唉。”萧女史叹了口气,有些失神的看着烛火。片刻,她忽然低声苦笑,“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她孤苦伶仃的在深宫被那些人欺负,都觉得被欺负的,好像是当年那个我没能保住的孩子呢。”

华御医霍然抬头,眼神瞬地清醒了。

“小曼,对不起。”他低声叹息,“我没能帮到你。”

“不关你事,”萧女史掠了一下苍白的鬓发,语声平静,“甄后想要除去的东西,谁能救得了?当年别说是你,就是连先帝,也帮不到我。”

华御医一颤,脸色苍白地垂首不语。

“不过这次你可以放心,翡冷翠公主并非孤身一人。”许久,他才缓缓安慰,“我的确是没见过公子对一个人这样着紧——以前他总是忙着天下大事,连弄玉公主都难得见上他一面。但这次他对翡冷翠公主似乎比亲妹妹还上心。”

“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糟糕了……”听到这样的话,萧女史不但没有释然的表情,反而蹙眉,“要知道公子是个冷面冷心的人,他身边的女人只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一边说着,她一边站起来踮着脚走到屏风后,偷偷看了一眼里面的情景。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怔了一怔,停止了说话。

※※※※※※※※※※※※

颐景园的深夜,黑如泼墨。外面雷声隆隆,闪电如一道道银蛇狂舞,撕裂夜幕,在天地之间狰狞乱舞。室内却是一片寂静,一支鲜艳的红玫瑰插在窗前的瓶中,室内药香馥郁,红烛在银烛台上静静燃烧,绣金的罗帐从高高的宫殿顶上垂落下来,罩着里面的异国公主。

他静静坐在纱帐外面,看着陷在锦绣堆中沉睡的苍白少女。

“哥哥……”又一道霹雳炸响,帐中的人低低地呓语,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可怕的景象,显得惊慌而急促,手足微微挣扎,满头密密的虚汗,“哥哥,哥哥!”

苍白的手探出锦被,在空中一气乱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我在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从纱帐外探手进去握住了她滚烫的手,用希伯莱语低声安慰,“不要怕,阿黛尔。”

“嗯……”她喃喃应了一句,忽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料到多日昏睡的人会骤然醒来,他猝及不防,下意识地便要抽手退开,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死死的拉住了——她额头的热度已经有所减退,然而神智却还不是很清楚,昏昏沉沉地看着他,干枯的口唇翕合着,只是吃力地吐出了一个字:“水……”

他松了口气,腾出左手拿了桌上的茶盏,递到了她唇边——这样伺候别人的事,身分地位如他,已经是多年未曾做过。她靠在软枕上,半开半阖着眼睛,就着他的手喝水,然后猫一样的舔了舔嘴唇,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右手却还抓着他的袖子不放。

“哥哥,”她昏昏沉沉地喃喃,将滚烫的额头贴上他的手背,“眼睛疼。”

“没事的。”他拿起手巾,替她擦去唇角的水渍。

“我好难受……”小公主在高烧中呓语,“你、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啊……”

他叹息了一声,不知如何回答。

“嬷嬷死了……羿也走了……这里有很多鬼。那个贵妃……那个贵妃……咳咳!”她喃喃低语,咳得双颊腾起一片嫣红,“我很害怕她啊……哥哥。她、她好像我们的母亲呢……那些纹身、那些纹身……会动啊!蛇,蛇!”

“不要怕,”他轻轻拢起她汗湿的额发,“我在这里。”

“嗯。”她将滚热的额头贴在他的手背上,似是感觉到了某种安慰,在他的臂弯里重新安然昏睡。呼吸均匀而细微,鼻息拂在他的手背,有微微的痒,宛如一只睡去的猫儿。他不敢抽出手,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她睡去的脸。

外面更漏将近,转眼已经是三更时分。

他听得止水在檐上微微咳嗽,想起对方重伤在身,还不得不连夜保护自己外出,不由心下内疚。然而想要起身回颐风园,却又有某种不舍——这种当断不断的情形,对他来说已经暌违多年。

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狠狠心,轻轻掰开她睡梦里紧握自己袖子的手,放回了被褥内。然而却在温热的丝绸被子内触碰到了什么,冰凉温润。

散乱的被角里,露出一缕明黄色的流苏,依稀熟稔。

——这是?

他一惊,下意识地将其抽出——果然是那支遗落在颐音园里的紫玉箫。

那日骤然遇袭,猝及不妨之下他脱身而退,却在与羿的交手中将这件东西遗落,回头遍寻不见。原来,竟是被她捡了去么?他又惊又喜,将失而复得的玉箫握在手里轻轻磨娑,注视着锦绣堆里那一张苍白沉睡的少女容颜,微微失神。

那一瞬,他的眼神遥远,不知道面前安静睡去的是哪一个人。

失而复得的物,失而复得的人——时空仿佛瞬间交错。

这,是否暗示着某种冥冥中的机缘?

然而,就在失神的一个刹那,帐中的少女动了一下,似是在长久的高热煎熬下清醒了过来,吃力的睁开了眼睛:“谁……”

似有一阵清风拂过,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纱帐在昏黄的灯下微微摇晃,寂静的室内空无一人。只有窗户半开着,外面有急促的雨声敲击着花园的枝叶。

窗台上那支红玫瑰依旧鲜艳。

“咦?”阿黛尔虚弱的喃喃,重新倒在被褥中——难道真的是做梦了么?然而,片刻前那种温良的触感还停留在肌肤上,耳边那故乡的语言,似乎还在轻声的回响。

真的是哥哥来了么?

不……不,那一定是做梦罢了。

她失神了刹那,忽地想起了什么,抬手在枕头下摸索了一番,变了脸色——她忽然明白了过来,定定看着那扇半开的窗子,靠在绣金大方枕上,微微的出神。

原来……是他?

这几夜来,午夜梦回在床边朦胧见到的人影,难道莫非是他么?

阿黛尔咬着唇角,想起了那个几度相遇却始终不曾相见的人——那个承诺会像哥哥一样照顾自己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她有些好奇有些感激地猜测着他的模样,想着他传奇一样的生平过往,想着如惊鸿掠影一样的两次相遇——想着他在荒园高楼上临风而坐,在月下吹起玉箫,一身白衣焕发出淡淡的光华,宛如一树梨花开。

只是面容依旧模糊。

四更时分,华御医接到了暗号,便从侧门而出,坐了青衣小厮的轿子冒雨离去。

萧女史独坐了许久,似是满怀心事。入内室探看时,发现公主怔怔靠在软枕上,对着窗外的夜色出神,竟毫无发现旁人的进入。看到少女脸上那种神情,年老多识的女官心里一个咯噔,顿时沉了一沉,也不做声,只是上前关起了那扇半开的窗子。

“曼姨?”仿佛这才注意到她,阿黛尔轻轻唤了一声。

“公主,今日好些了么?”女官回身走到榻前,恭声问,一边小心地抬起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松了一口气,低语,“果然退了……华御医的确不是徒有虚名啊。”

“我好多了。”阿黛尔轻声回答着,神色却还是有些恍惚,眼神停在那扇窗子上,忽然开口,“曼姨,这几夜,是不是有人一直坐在我榻旁?”

萧女史的脸色蓦地一变,似是对方触犯了极大的禁忌:“公主请勿擅言!”

被那样严厉的语气吓了一大跳,阿黛尔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这是颐景园,大胤未嫁皇后的寝宫,除了奉旨侍奉公主的我,还有谁会半夜来到公主榻前?”萧女史逼近她的榻前,压低了声音,看着她,“公主,莫非是你思乡心切,半夜里梦见胞兄,所以一时恍惚了?”

“……”阿黛尔有些失措,喃喃,“也、也许吧……”

“那就好。”萧女史放缓了语气,凝视着她,低声,“但即便是梦话,也不能乱说。”

阿黛尔一颤,垂下头去,不再说话,手指绕着胸前的项链,怔怔看着上面小小的画像。萧女史过来替她拉下帐子,重新往金炉里添了一把瑞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公主,十五日后便是您大婚典礼的日子,千万小心,不可再出什么差错了。”

“……”少女没有说话,仿佛认命一样垂下了眼睛,沉默。

直到女官静静的关上门退出,她长长的睫毛才动了一下,一滴泪水无声地溅落在手心的画像上,濡湿了少年苍白的脸。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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