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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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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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颜的轻功极好,纵然雪地上留下浅淡的足印,此刻也已被新雪掩盖。
    许惊弦急道:“不知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鹤发沉声道:“我虽看不出来,却可以猜到他的去向。童颜知道我们将往东行回乌槎国,他定是反其道向西行,引开非常道的杀手。更何况在丹宗寺外,他一意求见蒙泊国师以证武学,甚至不惜违背师命大开杀戒。蒙泊国师拒见之举令他耿耿于怀,他此去必是往大光明寺……”
    许惊弦催促道:“那我们快去追他吧。”
    鹤发却摇摇头:“我深知童颜孤傲的性格,既然他决意离开我们,纵然找到了,他也会避而不见。”
   “难道我们就任他一个面对香公子与非常道的杀手?”
    鹤发面呈犹豫:“就算我们找到了他,又有何用处?他的武功已远在我之上,独自应战没有后顾之忧,反倒更可与香公子等人周旋一番。”
   “香公子诡计多端,由昨夜假定攻击时间便可见一斑。而童颜的江湖经验太少,先生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鹤发思索良久,猛一挥手:“他正需要这样的一份历练!既然我执意把他培养成一个超级杀手,若还应付不了非常道,一切又从何谈起?”
    许惊弦却听出鹤发语气中颇有些言不由衷的意味,试探发问道:“先生是不放心我么?”
   “你我虽是萍水相逢,但作为长者,我自有关心你的义务。”
    许惊弦咬咬牙:“请先生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鹤发微微一怔,他是何等精明,已从许惊弦的神态中瞧出蹊跷,故作轻松地一笑:“你可以问,但,我可以选择不答。”
    许惊弦依然一字一句道:“你与御泠堂到底是什么关系?”
    鹤发面容一整:“我曾说过,我与老堂主南宫睿言是好友,除此之外,现在与御泠堂绝无半分关系。”
    鹤发虽回答得斩钉截铁,但许惊弦却注意到他语中强调“现在”与御泠堂并无纠葛。
   “那么以前呢?或是说十几年前呢?”
    鹤发与南宫静扉在土堡小木屋中的对话再度掠过许惊弦的脑海,一个猜想正在逐渐得到证实。
    鹤发似乎被许惊弦的话语击中要害,一愣之下默而不答。
    许惊弦长吸一口气:“那么,是否你此次受了宫……堂主所托才要带我去乌槎国?正因你一诺千金,所以你现在才宁可任由童颜独自面对强敌,也不愿带我一起涉险?”
    他的内心深处始终还是相信宫涤尘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正如他初至御泠堂时宫涤尘给他设下的种种“考验”。是否因为料定他必会与鹤发童颜师徒同行,所以官涤尘才会丝毫不念旧情地逼他离开御泠堂?
    鹤发盯了许惊弦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好一个许惊弦,好一个琼保次捷!我自诩认人精准,却还是低估了你的智慧。既然瞒不过你,我也只好将实情告之,只盼你能明白涤尘的良苦用心。”
    鹤发抬起右手,缓缓挪开手腕上的那一只翡翠玉镯,露出一块既像胎记又像刺青的肌肤。就见那细润白哲的手腕上,一道碧色的皮肤尤其醒目,形状如同一片叶子。
    鹤发傲然道:“十六年前,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碧叶!” 
   “什么?”纵然许惊弦心中早有预感,此刻仍是禁不住大吃一惊,“你是碧叶使?那么此刻御泠堂中的碧叶使又是谁?”
   “青霜紫陌、碧叶红尘。御泠四使不过是一个名目。十六年前,我因故离开御泠堂,自然有人接替我的职位。”
    许惊弦回想南宫静扉对鹤发无意中流露的称呼,顿时恍然大悟。
    御泠堂中有炎日、火云、焱雷三旗,分设红尘、紫陌、碧叶三使,再加上专职掌管青霜令的青霜令使,合称为御泠四使。当时他错以为南宫静扉说出的是“骑士”二字,其实应该是“旗使”方对。
    御泠堂四使各司其职。顾名思义,青霜令使掌管堂中圣物青霜令,所以权力最大,亦兼副堂主之职,其职能是惩诫堂中犯错的弟子;紫陌如田间阡陌,四通八达,所以负责各地的通信联络;御泠堂的宗旨是枕戈乾坤,动乱天下,惊扰尘世的谋策与行动便由红尘使负责;而碧叶则如那一片衬托红花的绿叶,专职对二代弟子的教诲之责。
    但随着御泠堂内部的权利争夺,青霜、红尘、紫陌三使已离开,所以现在的碧叶使吕昊诚才将各种职责集于一身。而对于二代弟子来说,昔日“旗使”的称呼也早被“堂使”所取代,因此当时许惊弦乍听南宫静扉之言,才没能立刻联想到鹤发的真实身份。
    许惊弦惊讶半晌,继续问道:“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先生与御泠堂反目?”
    鹤发从头至尾对他并无恶意,也没有用任何的阴谋诡计,他反而从鹤发的言行中颇多受益,所以许惊弦虽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但对鹤发的称呼并没有更改,态度一如往时的尊敬。
    鹤发面上闪过一丝茫然:“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你没必要知道吧?”
    许惊弦侃侃有词:“同为叛堂之人,我当然有理由知道为何先生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在重回御泠堂时依然被奉为上宾。”
    听到许惊弦的强词夺理,鹤发饶是心事重重,脸上也不由露出笑容:“好吧,告诉你也无妨。这些陈年往事在我的心中存了十余年,从未诉之于口,偶尔对人倾诉,也可稍解烦忧。”
    鹤发仰望青空,面色阴晴不定,似在整理思绪,又仿佛仍未从纠结的往事中挣脱。许惊弦并不打扰他,静静等待着。
    良久后,鹤发方才清清喉咙,打破沉默:“我本是关中人氏,家道殷实,父亲经营有术,自己却不屑于做一个商人,只盼着我能光宗耀祖,于是便请来附近有名的学究教我四书五经。
   “我自幼聪明伶俐,又有好学上进之心,颇得先生的欢心,大家皆说我日后必能金榜题名,一展抱负。记得那一年,我才七八岁的年纪,有几日在私塾中听讲时,都会发现门外立着一个年轻人。他并不打扰先生授课,只是默默静听,先生教完功课后他便消失不见。
   “那年轻人看起来尚不到二十岁,生得剑眉虎目、英气满面、俊朗挺拔,我一见之下顿生好感。我乃是家中独子,只有一个同胞妹妹,不知为何见到那年轻人后,尽管素不相识,却是极为盼望自己能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大哥……”
    许惊弦连连点头,不由想到自己在京师外初见宫涤尘时的情形,心中大生同感。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极其微妙,有些人天生就是对头,也有些人就会不问缘由地一见如故。
    鹤发继续道:“我实在按捺不住对这年轻人的好奇心,就给先生胡乱编个理由跑出私塾找他。问他是否囊中羞涩请不起先生,只好在堂外偷听,若是如此,我倒可禀告父母,请他一并听讲……
   “那年轻人听了我一番自以为是的话,不由哈哈大笑道:‘我来此地办事,无意中听到你的先生提到一些有趣的事情,便来听听而已,明日便会离开,倒叫小兄弟误会,好意心领。’
   “那几日先生正讲到武则天篡位李唐,建立大周之事。我奇道:‘这段历史人人尽知,如何有趣?’年轻人摇头道:‘先祖告诉我的事实却与之大不相同。’
   “我看他气宇不凡,便猜想他莫非是皇室遗胄,姓李或是姓武?他却一概否认。我心中不服,便道:‘既然你也只是道听途说,如何那么肯定先生讲错了?’他微微一笑:‘所谓历史,不过是史书的撰写者为了迎合帝王将相的利益而写成的,根本不足为凭。’这一句话颇有大逆不道的意味,却深深打动了我。”
    许惊弦忍不住抚掌而赞,面现神往之色:“此言极是,如此人物,如此见地,实是令人心折,不愧是南宫老堂主。”
    鹤发点点头:“你果然猜出来了。那个年轻人正是御泠堂的前一任堂主南言宫睿言。南宫世家的祖上南宫敬楚是武则天手下大将,对于那段历史的了解自然与史书上的大不相同。
   “我听他如此说,就缠着他将那段历史讲给我听。他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笑道:‘先生还在私塾中等你,若真的想知道,今晚来此见我吧。’言罢一个纵身飞上墙头,就此消失不见。
   “那时的南宫睿言尚未做堂主,年龄虽不大,却已见识不凡,胸怀抱负。我当晚与他会面,他就当我是一个小兄弟般尽诉心中雄志,在我眼前展现了一个新奇而广阔的天地。之后他远赴他方,直到数年后我们再度见面。但就是这次与他的偶然相遇却改变了我的一生。我先是被他的一句话打动,后又被他的雄心壮志所吸引,不顾家中反对,从此弃文习武,艺成后又云游四海去寻找他……
   “那真是一段多姿多彩的江湖生涯啊。我喝了平生的第一碗烈酒、杀了第一个恶人、做了第一件侠义之事、受了第一次伤、有了第一个恋人……后来终于再遇到了南宫睿言,也就有了平生的第一个大哥!
   “我与南宫大哥义结金兰,追随他加人了御泠堂,直至当上了碧叶使……尽管我现在已立誓离开御泠堂,但依然庆幸能够与南宫大哥结识一场,相交莫逆,为了我们心中的理想奋斗拼博,至今也无怨无悔。”
    随着鹤发的缓缓叙说,向往、快乐、幸福、迷茫、痛苦……种种复杂的表情在他面庞上逐一闪过。
    许惊弦听得热血沸腾,虽已是数十年前的往事,却依然可以感应到那份男子汉之间慷慨激昂的万丈豪情。尽管他未必赞同御泠堂的处事宗旨,但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南宫睿言、南宫涤尘父女,还是碧叶使鹤发,甚至包括视为仇敌的红尘使宁徊风与青霜令使简歌,皆可算是不世出的人杰。他不由又想起自己初涉江湖时的苦辣酸甜,自己也遇见了心目中胜似父兄的暗器王林青,从此人生翻开了全新的一页,他对鹤发内心里的体验实是感同身受。
    一时两人都沉浸在那种江湖人所特有的情绪之中,竟似痴了。

    良久,许惊弦又问道:“但先生为何又离开了御伶堂?”
   “我当上碧叶使后,过了几年父母因病先后亡故,我便散尽家财,将小妹接入堂中。她自小便是个美人坯子,娇生惯养,又极为任性,但在我这个哥哥面前却乖巧伶俐、十分懂事。我虽仅大她三四岁,但有道是长兄如父,双亲俱亡后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于是对她言听计从,疼爱犹胜过父母之于子女。若说这世上有人能让我舍命相护,除了南宫大哥,便只有她了……”说到这里,鹤发发了一会怔,眼中隐有盈盈的泪光。
    许惊弦本还想调侃说童颜亦算是一个能够令鹤发舍命相护的人,但一看鹤发的神情,便猜想他的小妹恐怕已不在人世,便将这一句玩笑话咽入肚中。
    鹤发轻叹了口气,继续道:“那年,小妹年方二九,已出落得如花似玉、清妍可人。锡金原本就生活艰苦、寡淡无味,她初来乍到甚觉无聊,便不时闯些祸事出来,着实费了我不少心力。我那时就生出给她订下一门亲事的心思,也算替逝去的父母了结一桩心事。
   “身为御泠堂中的碧叶使,我的武功虽然不算高,但识人精准,纵观御泠堂上下,能配得上我妹妹的也就寥寥几人。红尘使英俊潇洒,与小妹年龄亦合适,但他心计深沉,莫测高深,恐非良配;南宫睿言的长子南宫逸痕虽是雍容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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