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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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树歌-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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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终于明白她的古怪处从哪里来了,出自堪称病态的家庭,完全不同于他家族那些活泼开朗等着嫁好人家的姐妹们,所以有一堆诡异想法,弄得他们交往三波四折不断,也害他以为自己哪里有问题。

旭萱是对的,他们真的不适合——她敏感、偏执、孤绝的气质,像身上永远的伤疤,很难去除掉;而他天生生意人,血液中流着金钱和利益,也是身上永远的印记,也除不掉的,两种性格如同油和水,永远无法调合在一起。

他内心长久的一块大石砰然落下,也仿佛由某个执念中醒来,既是天生不适合,又何必为这一切烦恼自乱呢?

奇怪的是,当把旭萱由正常的名媛淑女队伍抽离出来后,再度看她,那纤瘦的身形甚是薄弱,但望进那眸子,又深浓得不见底,如黑晶玉经千年霜万年雪坚硬而不摧。

这是辰阳第一次略过皮相外表,真正去贴近一个人的灵魂,但他未察觉,只是心情忽如浩荡之水无边化开,温柔且平静,问出的第一句话是;

“你身上的伤还好吗?”

“哦,都是些小伤,过几天就好了。”被他突来的关怀吓一跳,她说;“这要拜托一下,火灾和受伤的事,千万别告诉我爸爸。”

“报喜不报忧?”他抬眉。

“他烦心事已经够多,我不要他再为我担忧。”她又说;“这有,别介意艾琳刚才的话,我们研究这些心理行为,难免见什么都套上去,没什么意义。”

“我觉得很有意义,且受益良多,也因此更了解你。”

“不是我,是这一类型的人。”她心念一转到柯小姐,自然不敢提,又有点想安慰他说;“爸爸说百货商场盖得富丽堂皇,人气财气都旺,非常成功,是妈妈住院后少数令他心情好的事。很谢谢你,没有把冯家一脚——”

“一脚踢开?你应该去研究商人心理学,才能更了解我,我不是会为个人私事破坏商誉的人。”他曾经非常想,但咬牙忍耐过去了。“虽然我不如你博爱大众,你嫌我铜臭味重,但我们颜家信用第一,法律契约白纸黑字定下的就绝对遵守。当你说我会欺骗背信时,是很伤人的,也许你看不惯我的某些作为,但我一旦承诺的事,就不会毁诺。”

没想到一句感谢,却惹来那么多不平和牢骚!他为什么还记得如此清楚?他要她怎么回应,说对不起吗?她以为他早不在乎了!

他也察觉自己失态,生硬转个话题说;“你为什么突然出国念书呢?”

“也不算突然,是前年申请到的学校,只是妈妈舍不得,我才留在台北念研究所。去年艾琳又再度问我意愿,妈妈就同意我来了。”

“如果前年你出国念书,我们就不会认识了——”辰阳随即自己摇头否定掉说;“不,以你爸爸的坚持,无论如何都会制造机会,我们注定会认识,怎么都逃不掉!”

逃不掉几个宇,像挑起的琴弦,咚地一声敲在两人的心上。

“连这次纽瓦克之行也是你爸爸的老诡计吧?”他继续说。

“爸爸的确担心我啦!”还是要护一下。旭萱说;“以后我爸爸再有这种要求,你听过就算了,拜托别理他,就不会觉得又中计了。”

“我突然想起你说的那句‘脚长在我身上’,没人逼得了我。”他没生气。

“有吗?我什么时候说的?”

“我去桃园庙里接你那一次。”他笑出来。

他们真能这样友好地聊天吗?旭萱觉得好奇妙,也许因身在异国远离台湾的种种人事包袱,不再有嫁娶争土的反复争执,教堂内又如此宁静,他回到了人我本性,几乎像在以缘姐家的那个他。

请他吃饭应该是会很愉快的事,她正要开口邀约时,有人打开大厅的门。

“颜先生,我来提醒你的,你还有一场晚宴,必须赶回曼哈顿。”

噢!司机,几乎忘了还有这个人。辰阳忽然生出不舍之情,从纽约出发时的冷漠不甘,到此刻的不想离开,心情竟三百六十度大转变,真不知该说什么。是艾琳教授的心理学太神奇?他差不多要感谢冯老板逼他来这一趟了。

“是有一场晚宴,得赶回去。”他最后只呐呐说。

两个身影前后消失,大厅门晃动了几下,接着是大片的寂静,所有骚动瞬间停止,仿佛只是一场迷离的梦。她问自己,辰阳刚刚在这里吗?

是的,他在,又走了。

星期天和爸爸通电话,旭萱努力把话题集中在刚考上理想高中,让大家很放心的旭东,但躲不掉的最后还是谈到辰阳。

“爸就那么喜欢辰阳呀,到现在还不死心?”她万般无奈说。

“以男人看男人的眼光,辰阳的魄力和强悍都令人激赏。虽然你小女孩的眼光和我不同,但以辰阳年纪轻轻即扛重任,一点张狂跋扈又何妨?如果太温吞软弱,我还不要他做冯家女婿呢!”绍远又叨叨接着说;“我已经告诉辰阳你回台北的时间,他比你早几天回来,还说要亲自带你去参观百货商场,看来你们复合的希望很大!”

“爸,辰阳只是客气话!”她好为难,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不相信一年后她和辰阳会更适合,或她有足够条件当颜家长孙媳,怕爸爸又空期待一场。

“萱萱,爸爸老了,也累了……”那头绍远忽然长叹一声说;“妈妈苦了一辈子,我连她都快保护不了,更不用说你们姐弟三人,还有叔叔、舅舅们……我知道给你太多压力,但我实在心里着急,真对不起……”

“爸别这样说,你这样子我好难过,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尽到做女儿的责任,我没帮到你……”她眼眶发热,爸爸怎么突然感性脆弱起来?他向来坚强不倒,几乎没有失措慌乱的时候。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是我们的小太阳,因为你,妈妈才回到我的身边,才有旭晶和旭东,我们才有完整的家,拥有那么多年美好的岁月。”绍远一改沮丧声音,温柔说;“妈妈看到你,病就会好大半。”

“我很快就回家了,再过十天。”她说。

“对妈妈来说还是很久,还要再念你十天,十天很久呀……”

后来旭萱才知道,妈妈左肺已全部坏死外,上个月右肺也接着感染坏了三分之一,做了气切手术,由喉咙处开洞插管需全天候靠机器呼吸,还得定时人工抽痰,身体状况在挡不住的恶化中。

绍远是为此失措慌乱的,但他决定先不告诉女儿,怕影响她的心情,想反正她快回家了,回家就会知道,还是让她专心把研究做完吧。

艾琳和五个小组成员借用教堂会议室长桌,把所有资料摊开来逐一讨论,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再过六天,纽瓦克的工作就要结束了。

十一点整的时候,牧师走进来,说有旭萱电话,台北打来的。

怎么会?今天才星期四,不是爸爸打电话的时间,不会又是有关辰阳吧?她快步走到小办公室。

“哈啰,我是旭萱。”

“旭萱吗?”那一头重复问,声音吵杂且模糊。

“我是。爸爸吗?怎么听不清楚?”

又一阵尖嘎杂波,线路终于通了,那一头说;“我是伟圣舅舅。”

“舅舅?怎么是你,我爸爸呢?”她极惊讶,一时还没想到别的念头。

“你爸爸……”电话又受干扰。

“爸爸还在医院吗?是不是妈妈出事了?妈妈怎么了?”她开始紧张。

“旭萱你听好……”伟圣停顿一下,低低说了一段话,又停顿一下。“听明白了吗?你一定要坚强,能够的话,立刻搭飞机回来。”

电话筒从旭萱的手中滑落下来,什么声音都发不出,黑卷的长线荡呀荡的。

没听明白,真的不明白……是谁走了?怎么可能?二舅说错了吧?不相信,不相信,一定是场噩梦,非要醒过来不可……偏偏她的心像掉到一个无底深渊捞不着,眼前黑茫茫的没天也没地,忽然身体一软,有人伸手扶住她。

昏过去前,她看见牧师和艾琳哀肃的脸孔,他们都跟过来了,表示一切是真的了?在那长黑不醒的意识里,她听到由自己心上传来的嚎啕大哭声。

旅馆套房四处散着文件,侍者送来填肚的三餐,又送来醒神的咖啡,辰阳和律师、会计师、经理、弟弟瑞阳共五个人,从昨天早上一直工作到今天早上,将所有细节讨论齐全,为明天银行的签约做最后准备。

近午时分总算告一段落,除了累趴在沙发上不能动弹的瑞阳外,其余人各自回去休息,房内又恢复安静。

辰阳也倦得眼泛红丝,但还得完成对父亲的报告。“协商过程比想象中的顺利,国外银行很乐意和我们合作。近年来台湾经济起飞,令国际印象深刻,大大提增了信心。”

“有你在,我很放心。”电话那头的汉波说;“瑞阳这次表现如何?有没有浪费我付给纽约大学的学费呀?”

“他刚从学校毕业,理论和实际还分不清,有待磨练。”

“想你二十岁就独当一面,么子毕竟娇嫩些。”汉波又加一句说 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с○m;“么子娇嫩无大害,长子就不行,所以我们才对你严厉些。”

“我无所谓,反正扛得动。”辰阳淡淡回答。

“事业扛得动,婚姻呢?阿嬷又在念了,念你样样都杰出,怎么婚姻就特别难,本来有个柯小姐,却被二房佳阳抢走了!”汉波又说;“同样是孙她最偏心你,现在每天求神拜佛,说要找个比佳阳太太更好的给你。”

“叫阿嬷别操心,我要结婚一点都不难,等我想清楚,马上找一个给她老人家看,只怕到时嫌我太快哩!”辰阳不想谈这些,接着说;“对了,爸不是有县长的饭局吗?那块盖银行的土地谈得怎么样?”

“说到饭局,才要告诉你一件事。”汉波变得异常严肃说;“‘远成’的冯老板出事了,他本来要和我们一起吃饭,人却一直没出现,打电话去问,说是心脏病突发,心脏衰竭,发现时已经没气了。本来健康的一个人说走就走,又还这么年轻,大家都吓一大跳,饭也吃不下……”

“走?爸是说……过世了?死了?”

“是呀,你看世事多无常,大家心里都很难过,也很感慨……”

“不可能,我几天前才和冯老板通过电话,他人好好的,听不出有任何病痛的样子,要走也比较可能是冯太太,生病住院的是她……”辰阳无法接受。

“他就是照顾家庭太劳累,疏忽掉自己的健康,才会走得这么突然。太太病了十几年,那担子有多沉重,我们外人很难体会。”汉波叹气。

辰阳以前也不懂,听了艾琳教授一席话后,已能了解冯家长年在死亡阴影下的恐惧不安,更能体会旭萱那颗脆弱孤悬的心!她一直准备的是久病不愈的母亲,结果命运一个大翻转,却先走了健康完好的父亲,这种恶意且残忍的方式,她怎么受得了?

几乎是摔着挂上电话,大力摇醒弟弟,太慌乱了膝盖撞到茶几一阵锐疼。

“瑞阳你起来,我有事要到纽瓦克。”

“又是纽瓦克,那个冯小姐吗?不是已经前任了……”

不理弟弟的质问,辰阳急急交代完几件工作,便直奔电梯出了旅馆大门。站在纽约大街上,市尘喧嚣轰然穿耳,炽烈阳光逼面而来,他楞了好几秒,彷佛才坠入真实世界般,感受死亡消息的震撼——天呀,冯老板真的走了吗?五十岁不到,英年猝逝,留下爱妻挚儿和未竟的事业,又岂会甘心?

当然不甘心呀!他脑中突然浮现想象,若阴阳两隔永不再见的是他和旭萱,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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