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和刀子》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刀子和刀子- 第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虽然没有见过陶陶的血,但我晓得陶陶的血一定很多,很酽,很浓,不然,他如何那么高大,如何那么热气腾腾呢!陶陶要挤到塞满了自行车的车棚去取车。车棚又矮又小,上千辆车子绞在一起,就像麻绳绞着麻绳,取出自己的车子比对付一场考试还他妈的艰难。好在是陶陶。陶陶把自己的捷安特从车堆里边拔出来,就举在头上挤出去。陶陶骑着黑色的捷安特,像骑着一匹黑色的马,骏马或者是种马。他骑到我的跟前,我一跃就跃上了后座。陶陶就带着我满城去兜风,下馆子,吃烧烤,压马路,说不完的鸡零狗碎的龙门阵。我蜷起两条长腿,免得它们在地上磕磕跘跘。陶陶的车骑得是真好,捷安特在街灯下发出黑黝黝的光,拐弯的时候,车子跟风一样,斜刷刷地穿过人流和车流,激起一片惊呼呐喊声。我喜欢每天的这个时辰,喜欢陶陶那副疯癫癫的样子。我想,麦麦德骑着骆驼在沙漠中奔跑,大约也就是这个样子吧?陶陶拳头硬、个子高、力气大,他常常一把把我揽进怀里,用热呼呼的气息弄得我心慌意乱。接着他一边用嘴来堵我的嘴,一边拿慌乱的指头撩开我的衣服往里钻。我总是一把将他推开来,我说,他妈的,我不!陶陶气急败坏,他说,他妈的,我要!……最后还是他泄了气。我亲了亲他佛爷一样的的大耳垂,我们就重归于好了。 
  我为什么“不”,为什么呢,我现在也常常问自己。我又不为哪个男人守节,为哪个时辰守节,我为什么不呢?你觉得像我这种女孩子,应该“是”才合情合理吧?哦,你的意思是说,没有想到我还这么有原则,有底线。你在夸我,可是你错了,这是我的胡涂,跟原则、底线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能是我啊。 
  陶陶也穿着一双陆战靴,这是我拿压岁钱给他买的新年礼物。他已经很高大了,可我喜欢他显得比本人还要高大,我喜欢看宋小豆训他的时候,就像小狐狸在训一头野骆驼。我刚刚给你说过了,宋小豆是我们高二·一班的班主任,也是高中最年轻的英语老师。至于她年轻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准。很多同学都为她的年龄打过赌,赌注是二十串烧烤豆腐皮或者十串鸡屁股,可答案居然在19岁到39岁之间,足足相差了20年!真他妈的搞笑啊。标准答案永远没有公布,谁敢去请教她这个答案呢? 
  倒是有两点我们都清楚:一,她住在学校里的单身宿舍楼;二,她的年轻,在于她的小巧。 
  是的,宋小豆长得很小巧,是那种狐狸似的精致和小巧。她顶多只有1米55吧,单眼皮,薄嘴唇,鼻尖有点翘,表情就永远有点受惊吓。其实那是一种假像,有什么事情会让她惊吓呢。她才是让别人惊吓的女人呢,脑后拖着一根又长又粗的独辫子,从后颈窝一直歪到右边的屁股上。一上课,满嘴的英语,说得比中文还要快。哦,对了,她说要是换一所学校,她哪用得着说中文呢!因为个子矮,她总是昂着头;知道我们是朽木不可雕,她就干脆自言自语。听说她是北外出身,也有说是复旦的,谁知道呢。我们对学历、学位,还有名牌大学,一向都不敏感。敏感有什么用,泡中的学生就是泡中的学生,就像蚂蚁不用去关心树梢的果子,麻雀不用去张望天上的大雁,管她宋小豆来自何方,又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当然,这倒不是一个布了雷区的秘密。她自己就说过,为什么教泡中?喜欢。为什么喜欢?她没有说。她只是说,什么是最好的职业?!什么是最坏的职业?!宋小豆用坚定的反问,把这个问题回答了。我们,包括一切别人,从此无话可说。 
  宋小豆的反问总是有力量。有一天她来上课,看见黑板上写了一行字,——送你一颗小豆子! 
  宋小豆用粉笔叩着黑板,黑板像瓷器一样清脆地响着。她说,送你?你是谁?她接着说了一遍英语,我们听不懂,但是我们听懂了尾巴上反问的气势,跟老虎的尾巴一样凌厉。她说,你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全盯着陶陶,陶陶的脸羞得通红,第一次羞得低下了头。 
  宋小豆哦了一下,声音温和了一点点。她说,哦,是你?你就是那个你,是吧? 
  从那一天开始,我觉得宋小豆很讨厌。   
  第二章 陆战靴,陶陶(二)   
  宋小豆一直留着单眼皮,就像一个女人一直在裸露的部位留着她的胎记。她的单眼皮让我对她有了尊敬。是的,我不喜欢宋小豆,但我尊敬她的单眼皮。教务处的任主任五十多岁了,该算是老太婆或者阿姨的妈妈吧,有一段时间她天天戴着墨镜来上班。教师节那天,阿利去她办公室塞红包,阿利看出来,她是刚刚割了双眼皮。阿利偷偷告诉我,我呸了一口,说,唉,可怜的老女人。 
  想起来,我对单眼皮的尊敬,是有点像对恐龙蛋的尊敬。因为世间稀罕,所以它们都是让我有点尊敬的。不过我又想,除了单眼皮,宋小豆还让我尊敬什么呢?我最看不惯宋小豆教训陶陶的样子。她总是把陶陶叫到办公室去听训斥。她舒舒服服地靠在藤椅子里,拿一把亮晶晶的指甲刀修指甲,还小口小口地呷红茶。陶陶牛高马大站在一边,不争气地垂着头。她说得很慢,轻言细语,天晓得在说些什么呢,居然把陶陶的头越说越低,差不多鼻子都要贴住胸膛了。 
  陶陶回来后,我就问他,陶陶,你怕宋小豆什么呢,那么窝囊? 
  陶陶用陆战靴使劲地踩着地上的小蚂蚁,如果那儿凑巧没有蚂蚁,他就踩着一层灰,反正踩着什么是什么。他说,我怕她什么呢,我才不怕她呢。 
  我说,她天天训你,训什么呢? 
  陶陶说,老师训学生,还不就是那些废话嘛。 
  我不相信她总是说废话。宋小豆那么聪明的女人,就喜欢成天对一个男孩子说废话?有一天我故意跑去给宋小豆补交作业本,可只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是她作出的一个结论。她刚刚锉完了指甲,正在把亮晶晶的指甲刀折回去。指甲刀在她手里发出清脆的一响,像终于摁灭了一个金属开关。她说,陶陶,事情就是这样的,对不对?她声音又平又直,好比是冷雨淋湿了一根铁丝。我自然搞不明白,事情就是哪样的? 
  不过,没有过多久,我也亲耳聆听到了宋小豆的教诲。她让朱朱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朱朱是我们的班长,她总是让朱朱给她叫这个、叫那个。只有陶陶是她自己动手的,她下了课,说,陶陶你来一下,陶陶就做出闷闷不乐的样子,替她捧着书、本子、茶杯,到办公室去了。朱朱叫我的时候,嘀咕着说,可怜的风子,事情闹大了。   
  第三章 包京生来了(一)   
  包京生是从西藏转学来的新同学。他第一次跨进高二·一班的教室时,我们已经在上课了,前排的同学觉得风声一紧,光线也暗了一暗,抬起头来,包京生正站在门口,把门框塞得严严实实。他显得比陶陶还要魁梧,脑袋又长又大,脸上两团高原红,散发着一股酥油味。宋小豆自然是走在他前边,就像是领航的小艇引导着一艘航空母舰。宋小豆说,高二·一班要进两位新同学,一个是金贵,金贵的手续已经办好了,要晚些才能来。全班轰地一下就笑开了,那时候刚刚上了些阅读教材,什么双喜、喜旺、富贵、金贵,哪一个不是乡巴佬? 
  全是他妈的缺什么说什么。宋小豆也破例跟着我们笑了笑,等我们笑完了,她说,金贵的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另一个就是包京生。宋小豆拿一根指头指着包京生的大脑袋,她说,简单介绍一下,包京生,西藏人,随父母内调,转学到泡中。 
  包京生用普通话恭恭敬敬叫了声“密斯宋”,他说,密斯宋,我是拉萨人。宋小豆又很难得地笑了笑,用英语说了句“对不起”,又用了英语补充了一句什么,大概就是“拉萨人”的意思吧,我和许多同学一样,只听得懂“拉萨”两个字怪怪的发音,就像老外在说中文。 
  下了课,有人问包京生会不会说藏话,有人问他是不是被老班禅或者小班禅摸顶祝过福?包京生把双手抱在胸前,不置可否,问多了,他就说一句,操,我他妈是北京人!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打了包票是生在北京的男人啊。我就想,他的普通话还真他妈的地道,他的舌头还真的卷在嘴里伸不直呢。后来他告诉我们,他们家几代相传的就是那一嘴地道的卷舌音。二十年前,也许是三十年前,他的父母支援大西南,进藏去了一个什么则,对,好象是日过什么则,总之听起来就是很粗犷,很遥远的意思吧。再后来呢?包京生说,操,这不是又回来了吗?有人傻乎乎地问,可你没有回到北京啊。包京生就拿嘴角笑了笑,说,操,你知道什么是曲线救国吗?你知道吗?哥们,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个可怜的家伙还真的是不知道呢,就红了脸,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了。 
  陶陶凑近包京生的身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别过头来对着我和阿利,他说,我怎么嗅着一股什么味道呢,倒是不酸也不臭。 
  包京生瞟了陶陶一眼,也把头撇过来,转到朱朱的方向。他说,姐们,知道这叫什么味道吗?这是酥油的味道。那边有点身份的人,天天都要喝酥油茶的。天冷了,还要往脸上涂一层酥油呢。包京生对着朱朱笑起来,他说,知道什么是酥油吗,就是牛奶汁和羊奶汁的妈妈。他建议朱朱也抹一点,如果她需要他可以送她一大瓷缸,他父母在日过那个则,他们家在拉萨也还有相好,隔三岔五就要送来几缸新鲜的黄酥油。 
  朱朱就问他,北京人也都拿酥油抹脸吗? 
  包京生哼了一声,露出不屑,说,乱了乱了,今儿的北京城那还来地道的北京人? 
  朱朱有些怕他,就把酥油和北京人都吞了回去。 
  包京生是有些让人害怕的,他的体积那么庞大,他说话的时候自然就变得居高临下,有了派头,跟个大人物一样了。第一天,他就把坐前排中间的同学拍到了后边去,他说,得罪了,我眼睛不好使。他坐在前排,就像教室里隆起了一座坟包。第二天,同学们从三楼下来,跑步去做课间操,他在楼梯口把阿利掀了一个趔趄。他说,赶紧赶紧,别磨蹭。第三天,我跟陶陶说,他要扇你的耳光了。陶陶沉了脸,不说话。   
  第三章 包京生来了(二)   
  那天中午,好象就是四月底那个有太阳的中午吧,阴黢黢的梅雨总算下到了头,给路上的行人、也给行人的心情辟出了一道亮堂堂的缝隙来。泡桐树上的叶子也被雨水泡得肥嫩肥嫩的,就跟春天的鹅毛一样,看着是让人说不出的安逸。但这时候哪是春天呢,风转了向,变得有些热哄哄的,湿漉漉的,夏天好像跟着就要来了,街上烧烤摊子的生意骤然红火起来了。这真是一座奇怪的城市,天气越热,火上浇油的东西就越是红火。人们把火上浇油的东西,烧烤、火锅、水煮牛肉还有一杯杯的烧酒……都灌进肚子去。城市的每一根毛孔都张开 
  了,在汗腻腻的毛孔里边,有空洞的嘴巴或者是眼睛。那天,包京生真的把手拍到了陶陶的肩膀上。 
  他说,哥们,我们去吃烧烤吧。 
  陶陶说,好啊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