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亦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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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世亦烟霞-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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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箭伤

  十六年来,两难的麻烦上上个月我第一次遇到,昨晚第二次遇到,现在居然就是第三次。这种增长的速率真是气得我一口气提不上来。碰到这种事情,我的第一反应是逃跑,跑不掉时第二反应是迅速决定找谁来顶锅,可是目前的情况着实让这两个计谋都失了效。我是有求于他的,自然不能跑,可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破门而入虽然无心毕竟理亏,他昏倒在地伤口极深又是人事不知,总不能就这么叫他自己担着。
  分析下来,除了我安顿好他给他敷药然后等他痊愈,再没有别的办法。这一回,我可算是跳了自己挖的坑。当我蹲下身来细细看他的伤口时,他的指尖忽地动了动,似是有了反应,在下一刻我的左手摸索他的脉搏时,被他突然反手紧紧握住。我吃了一惊,心里喟叹,伤得这么重还保持着这么好的警惕性,我虽不是有意闯他宅子,却算是不速之客,还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这下被抓住,算是抓了个现形,插翅难逃了。
  他死死攥住我后,倒好像安稳了些,我探身查看他的伤口,他也再没有什么反应。那些伤口密密麻麻,都是圆形的,细而深,一眼就能断定是箭伤,他这副模样,分明是从箭雨里捡回了一条性命。我一只手被他抓得生疼,只剩一只手又没法替他包扎,试着掰开他的手指,哪知道他人虽昏迷着,力气却大得很,我蹲在他身边只能干着急。
  我干等着却无计可施之间,突然脑子里电光一闪,想到四五个要命的问题:我来时没有看见旁的人,那么是伤他的人已经散了还是埋伏在屋内?他身上这么多血窟窿,究竟是多少人干的?他是谪仙,有法术护身,什么样的人可以伤得了他?是他自己拔出了身上的箭头,还是另有其人?
  苦于手被他紧握,我再是着急也没有办法,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脑子才第二次电光一闪,想到自己可以用法术,探了探发现屋子里没有别的人。这下我倒安心了许多,右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顺带将他糊在脸上的碎发别在耳后,这时才发现,对着我的竟是一张并不老成,但英气好看的脸。
  既然安全了,接着要做的就是处理伤口了,吃过大亏后草药是不能采摘了,拿衣衫扯成布条包扎还是屡试不爽的法子。我单手捏了个诀打算先让他放手,再去里间找找有没有他换洗的衣物,谁知一个诀还没来得及施展,我仅剩的自由的右手竟又被他抬起另一只手攥住。这就有些过分了,且不说我明明没想跑他却看我比看贼还牢,就说他明明醒着却非要躺在地上装死,这就太不通人情。再这么着下去,身负好几处贯穿伤还不肯医治,就不仅是装死,纯粹是找死了。
  我盯着他的脸,皱着眉头,不及开口,却看到一滴清泪从他紧闭的眼中滚落出来。

  ☆、夜晚

  现在,明悬和我一个披着袍子躺在外间,一个团着棉被躺在内间,实在是一件尴尬的事。明悬,就是我后来从他口中探知的他的名字。由于没了云溪的书信作证,加上此前他对我言语动作都诡异得很,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打破僵局。脑海里还是那时,我双手甫被他紧紧抓住,他只问了一句,“你今年,多大年纪?”
  这种闻所未闻的开场白让我很有些吃惊,一惊之下实话竟脱口而出,“我十六岁了。”接着我以为他要问我的姓名师承父母亲族,可他都没有。他挣扎着用力坐起身,一袭染血的白衣上仅剩的几处白色罅隙倏然被殷红覆盖。他的手掩住眼睛,可肩膀抖得簌簌。
  准确的说,明悬身上的箭伤痊愈,完全不是我的功劳。他坐起身之后只休息了片刻,身上的伤口便自动愈合起来,脸上也重有了血色,翻身起来去内室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利索得仿佛每天都要伤这么一回似的。我正竭力措辞,他已经翩翩然从屋里走出来,望着我表情深不可测,忽然,目光顿在我的左手上,蹙眉道,“你去碰了鬼面参?”我愣了一下,也看向自己的左手,才发现手腕上有一条浅浅的青红交错的细线。我心想,随意进别人园子还挖别人花草的确不对,结巴着正要道歉,却看见他的神色里流露出的,更多的是震惊和错愕。我才模模糊糊起了个头,就被他挥手打断,那副神情倒像是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感,“那不是我养的东西,你别道歉。你的手上沾了鬼面参的毒液,我去给你拿药,临睡前记得擦一回。”
  这一小瓶药拿了整整半个时辰,我在外面等得有耐心,他却人没出来,只从里面用法术送出来一个小巧剔透的玻璃瓶子。
  明悬坚持要看我毒清才能放我离开,我心里虽承了他的情,却觉得大约回去找云溪更靠谱一些,然而又掂量了一下,这毒看起来不厉害,可也有可能会在我返回水族的路上发作,这面湖是族人眼中的禁地,鲜有人通行,到时候毒发了又怎么办。接着想下去,明悬和我没有交情,现在无法证明他和云溪有没有交情,他对我的态度又着实古怪,虽他看起来没有恶意,这瓶药擦不擦倒也是个难题。
  我合衣躺着,正用辩证法细细思考这个问题,明悬沉沉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已经睡了吗?”
  我随口道,“已经睡了。”听到外面没了声音,蓦然回过神来,改口道,“快睡了。”
  外面这才又有了响动,“擦药了吗?”
  我脑海里的辩证法还在继续,被他这么一问分了神,想告诉他“你让我临睡前再试试”,结果话到嘴边咬到舌头,就听到自己说,“你让我临死前再睡睡。”
  外面一时又静了,紧接着就是袍子摩擦的窸窣声,仿佛是他立时披衣站了起来。我刚想为自己解释一句,就听见他的声音,语调略急促的,就在我房门外,“怎么会,胡说!”我愣了愣神,忍不住想笑,可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笑不出来,隔着门轻轻道,“我是想说,你让我临睡前再试试啊,刚才是我不留神说错话了。”
  门外没了声响。我心底里有点暖,将手中小瓶的塞子拔开,粘稠的液体涂在手上,靠在床头看着竹窗外漫天的星星,又过了半个时辰,才隐隐有了点睡意。我重新躺下去时,听见房门外的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接着是袍子铺展开的声音。

  ☆、花糕

  自那夜之后,我对明悬的戒备近乎消失,疑惑却日渐加重。此后,他每天天不亮就去处理屋外那些植物,不费吹灰之力把那些鬼面参料理得服服帖帖的。我一个人留在茅屋里守着烙饼的炉子,鉴于他对吃并不挑剔,我就随着自己的口味往饼上随手淋上各色口味的糖浆。下午的时候最暖,我就和明悬在窗下天南地北地聊天。说是聊天,只有我一个人撑场子,明悬安静地听,偶尔答复我几句话。凭着这寥寥几句话,我也知道了,他来鬼湖整整十七年,是绝无仅有的自愿的谪仙,为了失去的一个师长,也为了另一个人的一个诺言。虽说他是在听,可我凭着自己对情绪细微的感知,却觉得这种听不如被称作对我细致而无声的观察。
  从这个意义上说,明悬对我很好奇,又很不好奇。到现在为止,他除了第一天开口问了我的年纪,别的疑问一句都没有。我不是英雄,可自来不相信英雄不问出处。他看着我将信将疑的样子,轻轻一笑,承诺绝不会问及我的身世家族,我将心比心,也向他承诺,绝不问及他府上有多少房小妾,言罢看他一口水呛住咳得喘不过气来。
  方才说到英雄,自古英雄有很多种,无一例外都是流血不流泪的汉子,即便是巾帼英雄,也是从不向人低头求饶的义士,自有一副铮铮铁骨。可一个人如果既是英雄,还会哭,那就更说明注定不是一般的英雄。自从我第一日见过明悬的失态,后来又知道他是自愿做了谪仙,就更对他就抱有这样的想法。
  我虽然法术稀松平常,但自恃眼光好得很。短短几天,我便觉察得出,明悬仅仅是五官看起来还有一分稚嫩,但为人处世的气度却都很是潇洒,透着持久的倜傥和严整。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严整和潇洒必定有些矛盾,在他身上,却是浑然天成。我之所以没有用规矩这个词,是因为总能隐隐感到他骨子里一股不受制约的风流态度,淡淡的气息,在湖畔难得的阳光里若隐若现。
  第五日上,我手腕上鬼面参的伤痕已经全然看不见了,可明悬还是坚持要我再住上一天,以作观察。到得第五日晚上,明悬却给我捎来了一束正当季节的樱花,艳艳的色泽,应景又养眼。我道了谢,替他插瓶放在外间他的床头上。明悬站在我身后,声音有些疑惑道,“怎么不摆在你房间里,你不喜欢了?”
  我确实不爱这些花花草草,虽然爱惜它们的娇弱,怎奈我自己不太拿得起悲春伤秋的调子。他这么一问,倒显得我突然换了口味似的。我转着花枝,回头冲他笑一笑道,“从来都说不上喜欢的。”
  他眼底的神色有些寂寂,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退后一步给我让出转身的位置。我思量了一回,大概是他看我去拔鬼面参的开的花,所以以为我爱这些颜色。这确实是误解我了,我只是难得在湖边看见有活气的东西,有些稀奇罢了。不过,眼前这束花既然是我和他都不想要的,继续摆着就没什么意思。我以一颗世俗之心想了想,觉得好吃就比好看来得实际得多,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往他眼前一送,“要不,弄些面粉白糖来,我们拿这个蒸花糕吃?”
  他看着我,松了松紧绷的脸,“好。”
  于是,当晚的宵夜上,白面的软糕里嵌着片片嫣红花瓣,因着混入澄清的槐花蜜和清凉透亮的葛粉,一碟糕点又好看又好吃。我因为在炉灶上劳心劳力没吃下很多,明悬因着不劳而获胃口极好,还开了一坛子霸王醉,一个人稳稳端着杯子一杯接一杯地喝,到后来就全然听不见我说什么了。
  我闻着酒味,琢磨着他再喝下去多半到夜里就会觉得胃不好受,伸手去拿他的杯子,才伸手竟又被他牢牢抓住,力道之大,整个人都被带着往他跟前挪了挪。他执杯的时候还端着一副海量的模样,手一离开杯子顿时醉得抬不起头来,这样子了,还费力抬眼看着我,嘴角带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我糊涂了。原来走成个圆,现在难道不能再走直的?”我还懵着,明悬已经一头栽在了桌子上,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不论再怎么样,我们要一起走。”

  ☆、变化

  在家里时,我习惯了睡到日上三竿,到明悬这里为着烙饼起了五天早床,今天天刚擦亮,就觉得有些睡不下去。我收好包袱,想起明悬昨晚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打算临走替他把早餐预备上。推开房门,正可以看到明悬还以昨晚的姿势趴在桌子上,手边杯子里一点残酒略微透着琥珀色的光。熹微的阳光从竹帘的缝隙柔柔扫进来,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圈浅金色的汗毛,静谧而又美好。我尽量轻手轻脚地从他身边过去,熟练地烙了两付饼子,随手刷层油,听着炉火烧得劈啪作响。
  没来这里时,我心里对走这一趟有些反感。虽然对父亲和云溪的话里有话的交谈抱着疑惑,但也没有勤快到为了打破眼前的生活出趟远门的程度。再者,云溪口中的鬼湖谪仙虽然保有仙籍,却受着大苦大痛,使我在心中先入为主地勾勒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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