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1 章
两日后,永明带着羊献容回并州,然后马不停蹄地前往长安。这是他第三次攻打这座兵防重镇,也会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攻入城内。只是,占领并没有维持很久。随后,晋兵发起了猛烈的反扑,令永明率领的汉军不得不暂时退出长安。而这些,已经是几个月之后,嘉平三年初的事了。
送走永明的当天,我收拾好包袱,反方向往西奔去。
在风霜漫天的道途中,我经不住想,不知道司马炽何时会发现我不见了,发现之后又会作何感想?那夜之后的两日,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有时不得已出现在同一场合,也总是避着眼神,仿若陌生人。就算发现了,他也不会在乎吧?况且,既然已经决定要忘了他,他怎么想的,与我又有何相干?
我与司马炽,永生不会再相见。一想到此,胸口就会隐隐作痛。我伸手揉了揉,拼命抑制着调转马头的冲动,然后告诉自己,慢慢的,就不会疼了。
那天入暮时分,我在永石郡外八十里地的附集住了一晚。第二日晨起备好干粮和水之后,继续策马往西。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赌着一口气,想着要离司马炽远远的,去哪里并不重要。那时候,我丝毫没把自己的性命安危放在心上,也完全忘了我是因何而来这边远蛮荒之地。那方关于靳月光的绢帕,已经完全被我抛诸脑后。
秦忠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正午的阳光刺眼,风沙过境染上一层金色,不知名的溪流闪着粼粼波光。我灌好水,起身向坐骑行去时,方才平静的远处掀起了漫天尘沙。
我伸手在眉间搭了个棚,看见渐渐散去的烟尘中,有四骑马向我驰来。
“秦忠?”
来人驰近时,我认出了领头的副将秦忠。
初时我无法打消心中浮起的喜悦。是他派人来劝我回去么?他终究还是舍不得我吧?直到四人驾马停在我面前,我才骤然觉出不对:他们没有一个人穿着军服。
若是受命于将帅,名正言顺地离开军营,是没必要换上便服的,何况是一身黑衣。常理是,只有欲行机密之事需漏夜离开时,才会换上夜行的黑衣。霎时,我想起了被遗忘许久的绢帕之事。难道,秦忠与此有关?
我露出天真的喜色,对秦忠道:“可是国公让你来接我的?”
他一愣,目光从我身侧掠过,停留在不远处步行经过的驼铃商队。
然后他点头道:“没错。夫人忽然擅自离营,国公很是担心,特派我等来迎夫人回去。”
“我在营中待得无聊,听闻此处多出沙狐,就想来看看。昨日看见一只,兴致一起就跟着它跑远了。令国公担忧,确然是我的不是。”
“既如此,还请夫人跟我们回去吧。”
“可是那狐狸,应该就在此附近了……”
我装作四下找寻,回身看着身后的商队渐渐走远,心急如焚。
我试探地往后走了几步,一个黑影拦住了我的去路。
“今日大军拔营回京,还请夫人莫再耽搁了。”
我犹豫地点点头,上马时,伸手触了触腰间的防身短刀,考虑着与他们一拼的胜算几何。无奈的是,我发现己方胜算全无。且不说对方四名壮汉,就算只秦忠一人,凭我力气再大,也未必搏得过。
在他们无意的包围中,我恹恹地驭马慢踱。不知道他们会选择在哪里动手?没想到我刘云静英明一世,最终却要死在某处荒山野岭,尺骨无存。真是愧对祖先啊!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要得罪靳月光了,好声好气地向她求饶多好啊!
我就这样丧气地想了许多。在繁杂的思绪中,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还好,阿炽不在。
我跟着他们行出了约一里地,发现他们选的这条路比我来时更加荒无人烟。再走下去,恐怕当真活路全无了。如今若想活命,只能靠逃,还得往人多的地方逃。这样寻思着,我一边假装无意抵抗,一边不动声色地将马往路的边沿引,直到终于看见一个余地略大的拐弯。马儿啊,就看你的了!
将过弯道时,我突然大力将马头往回一牵,狠狠夹了一腿马肚子,然后风驰电掣地奔向左边的一骑。突如其来的冲撞,令那匹马受了惊吓,本能地往一侧避开,我顺势掏出腰间的短刀,向着马上黑衣人的腿上划了一刀。他吃痛,再无力控制自己的坐骑,不一会儿便摔下了马。一瞬间,他们的包围现出了一个短暂的豁口。那就是我的机会!
原本在我右后方的那个兵士抽出长刀朝我扫来,我一低头,险险避过。在这紧急的当口,我忽然有些出神地想,幸好,当年强身健体的体育活动没有白白参加。
三匹马在我身后不远处穷追不舍,距离越来越近。虽然我已回到了途经村落的那条道上,但这么下去,逃脱的希望依旧渺茫。只好让你吃点苦了。我握紧短刀,往后在马尾处轻轻一刺,马受了刺激,突然加速,将我与追兵的距离拉开许多。
人呢?人呢?一路慌忙之中我只想着快来人救我,然后才绝望地想起,若遇见的是普通人,谁敢拦这三个凶神恶煞的去路?更何况,还需空手白刃地将我救下?
我这近十九年人生中,从未产生过遇见刺客游侠的非分之想,那些只在史书传记中出现的英雄,是我辈高攀不起的。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潜心祈祷侠客们的出现。现在就是英雄救美的最好时机啊!以身相许是可以事后商量的,但我实在不想在双十华年就惨死贼手。
也许以身相许的报恩故事确实已然过时了吧,又或许是英雄救下美人后往往成全的是另一位翩翩佳公子,让他们不愿意再充当冤大头。总之那一天,身怀绝技的游侠儿没有出现。
我策马驰入了一个村落,果不其然,家家大门紧闭自求多福。巷弄逐渐变得紧窄,马儿撒不开蹄子,只能慢下来。马臀的伤口撕裂,血越流越多,令人不忍卒视。无奈之下,我跳下马,将它就近拴在一户人家的门口。
“对不起了,你在此好好休养吧。”
我拍了拍马背,然后迅速往对面的狭小巷弄跑去。
远处轰然的马蹄声逐渐清晰,而后变得稀落分散。我躲在近村出口茂密的黍叶垛中,希望能躲过一劫。
马蹄声在身边来来回回,有时单骑,有时一双。我尽量缩紧身子,大气不敢出。就在那时,我感觉到身旁的温热气息。我被吓得不轻,克制地小心转头,对上了一个垂髫男童水汪汪的眼睛。
那天的历书上一定写着,月破,灾煞,诸事不宜。
在藏躲时碰上以藏躲为嬉的孩童,这种万中之一的霉事,被我碰上了。
眼看着他因为恐惧积蓄的泪水渐渐满溢,我试着捂住他的嘴,小声道:“嘘,别说话!”
他果然没说话,而是大哭了起来。我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叹完,眼前突然大亮。黍叶被掀开,另一名孩童站在外面,兴高采烈地喊道:“找到啦!”
越过他瘦小的肩膀,秦忠等三人远远看着我狞笑。
我将面前的孩童拉至身后,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枯叶,道:“要杀我便杀,莫要伤及无辜。”
秦忠朝身边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上前便要来抓我。我一个躲闪,然后矮身,以摔跤的姿势抱住他的腰。猛然间,他被凌空悬起。我憋着一口气,使上大力,一把将他朝右首的矮墙上摔去。
身后孩童瞬间止住了哭声。剩余二人看着同伴吃力地挣扎爬起,一时失了反应,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可没说要束手就擒!”说罢拍拍手,朝着身后得意地笑了笑。
“找死!”
待同伴勉强站定,秦忠二人拔出刀兵,三人一起朝我扑来。
虽然力气大,毕竟没有习过武,在三个大男人的扑杀下,我只能左躲右闪,拖延时间。渐渐地,体力有些不支。疲累之中,我心生绝望,终于不留神一脚踩空,摔倒在地。与此同时,左手臂被划了一道。
我忍痛爬了几步,背靠着黍叶垛,无奈地看着他们逼近。
到此为止了么?
在皇宫佛堂的时候,曾经想过死。那时被逼急了,觉得一了百了也好,不用考虑司马炽、玄明、刘氏一族的兴衰……几乎是视死如归了。可现在,我却很没出息地眷恋起生。永石郡外的那一片暮景,还想看一看;司马炽幽咽的笛声,还想听一听。更让我难过的是,离开前,与司马炽的不欢而散,竟成了我们此生的定局。先前因为赌气还没发觉,我策马狂奔时,心里明明在想,以后再见他,一定要记得对他说,“对不起,说了那些让你伤心的话。”可死了,当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我笑了笑,抬头道:“劳烦各位留我一个全尸,可以的话,派人捎回平阳刘家。”
秦忠冷哼道:“好说!”
话音未落,举手一刀刺来。我缓缓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2 章
现在再看,那日的历书上兴许还写着,月合,灾破,死里藏生。
兵刃刺裂丝帛的声音和身上温暖的重量几乎同时传来,耳边是一声隐忍的闷哼。
我睁开眼,司马炽苍白的脸因为距离太近变得不甚清晰。一旁,长刀刺穿了他的肩胛,擦着我的身子,深深嵌入土中。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无边的恐惧匆匆袭来,泪水没经过主人允许,早如泉涌。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惊恐地全身发抖,不停地喃喃念叨着。手足无措地想起身,可随着我每一个动作,他的表情更加痛苦。
秦忠上前,猛地一把抽开长刀。与刀鸣一起的,是白刃摩擦皮肉的钝声。鲜血顿时四溅,脸上传来星星点点的温热。
“啊……”我听见自己的厉声尖叫。
司马炽无力地翻身而下,很快,地上汇起血泊。
“不要、不要……为什么?为什么?”
我言不成句,伏在他身边,慌乱地伸手想捂住伤口,但不知为何,血却越流越多。
泪水迷住了双眼,我抬手擦了擦,司马炽没有血色的脸在眼前变得清晰。
“止不住血,怎么办?止不住血……”
我想为他抹去脸上的血污,可总也抹不干净。
两个孩童的哭声震耳欲聋,很快,镇上的百姓纷纷操着棍棒蜂涌而出,将秦忠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有自己的孩子,才能让这些普通人不顾危险,挺身而出。
秦忠见势不妙,与同伙耳语了一句话,然后看了我一眼,悄悄地退出了人群。
“不要死,阿炽……”
我扶着他的脸,绝望地哽咽道。
他睁开眼,握住我无措的手,缓缓道:“所以,你要救我啊。”
停顿之后,他吃力道:“寻些布条来,压迫伤口,结以止血。”
一个好心的村民递来了临时从身上撕下的布条,我照着他说的,用布条扎紧伤口。慢慢地,伤口由血流如注变成了小股渗血,然后勉强止住。
我抬头,向一位面善的大婶恳求道:“我夫君惨遭恶人毒手,能否在您家借住几日养伤?”
她面有难色,支吾着不肯回答。
“方才我们靠着人多才将那三个恶人赶走,万一他们搬来援兵,我们手无寸铁的,到时就大祸临头啦!我看啊,你们还是快走吧,不要连累我们。”
一位长者模样的老人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