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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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剑- 第1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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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笑呢?凌厉也笑还给她。我当真死了,谁照顾你?

    邱广寒双手往腰上一叉:谁在照顾谁?

    不过,几rì前邱广寒是没那么笑得出来的。她先前总以为凌厉是个足够经得起生死的人了,区区的伤势复发——以前也不是没发过——没了这一回确确实实把她吓得不轻。凌厉也是这两rì才有好转,虽然低烧仍萦绕不去,但身体慢慢恢复了些,也感觉得出来。

    他很明显地感到天气的闷热。这季节。他想。才不过chūn天而已。

    这个镇子果然也有颇为chūn天的名字,叫作杨柳镇。自昔年隋炀帝赐柳树“杨柳”之名后,这一带改名叫“杨柳”的小镇颇是不少,不过年代久远,传下来的也就这么一两个,还是因为土地并不富庶而未曾被前朝李姓天下勒令除掉。

    可是邱广寒转了一圈之后,发现这地方根本没有柳树,只有遍地甜菜;镇子不大,很有些穷困的样子,比起之前两人驻足数rì的小镇,实在要差得多了。

    凌厉以往也路过过这杨柳镇,知道此处的无趣,不觉道,你不闷么?这地方没什么可玩耍的。

    闷。邱广寒实话实说。所以我才在屋里陪你,不出去了。

    凌厉无话。从小黑马上踉跄跌下,一躺就躺到了四月,他也不知还更要躺多久,

    但这次要等你伤全好了再走。邱广寒似乎猜透他心中所想。我们就住在这里,你养多久,就住多久。

    这样多耽误事儿……

    不耽误。邱广寒道。反正rì子也不会过得慢些或快些,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说起来这里还清净呢。

    凌厉轻轻一笑,似乎是无意,问起道,邵夫人送你的那支簪子呢?

    他自清醒过来的第一rì,就见她头上已重没了簪子,只是想她或者偶尔变换发式,也未开口问她。但一连数rì皆是如此,饶是“簪子”这东西颇是两人的敏感之辞,他也忍不住要问了。

    嗯——簪子么?邱广寒有点不自然。我也想起了,以前答应你说,再也不用了的。虽说……虽说我与你是闹了一架,但既然这一年之约要守,没理由簪子之约就不守了对不对。

    其实没关系,你用那个也好——算作是个……防身之物。

    邱广寒摇摇头,从怀里将那支颇为名贵的头簪取出递给他。

    你替我藏着好么?她说道。等我回去出嫁了,你再给我。

    我……?凌厉虽然下意识接过来,却是不明所以。

    反正这些rì子都有你在,没什么防身不防身的,我也不到处乱跑了。邱广寒道。你就替我收着吧。

    他看着她笑靥一绽,已经拒绝不得。

    可独个人的时候,他仍然确信一件事:她并没有真的原谅他。甚至连这种念头也是一厢情愿,因为,她也许真的没有——或不再——把他放在心上。

    ----

    平淡的rì子太久了。

    平淡了太久的两个人走出闭塞乏味的杨柳镇,已经是六月光景,连这杨柳镇的土地都绿了。两个人就像重获了新生一般地激动,就像小孩一般的好奇。他们才知道,付虎之死早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后淡去。很容易看出这是凌厉所为,但人人都“理解”这是凌厉在报付虎在武林大会上公然戳穿他身份的一箭之仇,连邵宣也也这么认为。他初始也力争凌厉必是自保杀人,可待见到付虎那样一种身首异处的惨状,也不得不缄口不语——除非是背后偷袭,否则绝无可能会是这般情景——凌厉与背后偷袭,那几乎是同一个意思。

    但又怎样。这江湖上每rì里死的人都不少,付虎也不过是逐渐被遗忘的角sè而已。只是慕青时不时上明月山庄讨要说法,更将邱广寒与凌厉同行之事渲染得难以入耳,时珍脸上便挂不住,一心后悔了当时在拓跋孤的施压之下,真的同意邱广寒跟着凌厉走了,便要邵宣也快快去将邱广寒寻回来。

    邵宣也虽只作未闻,但若说是真的不在乎,那也是假的。就算他相信凌厉与邱广寒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每遇到人必被旁敲侧击问起此事——或者纵然不旁敲侧击,那语气神态也极是别扭——他受不了。想着在家实在气短,干脆还是假作答应时珍,离了明月山庄。

    出来已经半个月。反正随意走走也好,只要不太快回家,至于凌厉和邱广寒找不找得见,也纯看缘分而已。他却没料到与他更有缘分的似乎是姜菲——在遇见其他熟人之前,偏巧会先遇见她。

    正如凌厉也没有料到,与邱广寒南下yù待回去临安家里看一看,却会先遇见苏扶风。

    苏扶风戴了一顶大斗笠,迎面而来,模样看上去有点滑稽。凌厉不知她是否有心在找自己,可这样的情境却当然尴尬,连忙回头望望,邱广寒还隔着几步。

    你怎么在这里?他没办法,只能低声问她。

    苏扶风没答,只好奇地朝他身后的女子张望了一眼。邱广寒抬起头来,看见她,也停住了步子。

    是邵夫人吧?苏扶风笑笑。

    苏姑娘么?我认得你。邱广寒友好地向她伸出手去。真巧,在这里遇见。你以前救过凌公子呢,我知道。

    嗯,真巧。苏扶风似乎说得漫不经心,也伸出手去,要与她友好地相握,而此时的凌厉却只能眼睁睁地站在一边。这场景让他浑身不自在,但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才道:扶风啊,其实……

    平淡的rì子真的是太久了,以至于谁也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种平淡,不过平淡真正被打破,也只不过需要一瞬间。

    凌厉开口说出半句话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可是这瞬间从苏扶风的衣袖里突然飞出一丝让他心悸的光亮。是她的链子,她那耸人听闻的暗杀宝器,那比机簧更凶险,更狠毒的暗器——不要说邱广寒,不要说凌厉,就连苏扶风自己也快要看不清它的动作,细似金针的袖器,那么轻易地,一刹那,穿透了邱广寒的胸膛。

    这所有的一切快得没有半点征兆。两个初次见面的人,连互相伸出去的手都还没有碰到。邱广寒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是这样,倒到了地上。



………【一二七】………

    凌厉惊极出手,叮的一声轻响,苏扶风袖中的链子断裂了——乌剑已至,可一切已经晚了。

    他惊怕至极地俯去抱那个弱下去的身体,可那身体一瞬间已经消失了所有活气。这是当然的吧——苏扶风手下,岂有活口!

    你……!他怒吼抬头,也抬手,乌黑的剑气泛入苏扶风的肌肤。令她浑身一冷。

    她看着他。这个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的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凌厉,那剑力逼来,诉说着他的杀机盛涌,那样的表情像是要生生将她绞为碎片。

    可她居然是好淡然地站在那里。我也是非杀她不可。她轻轻地找着一个借口。你知不知道,我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久的任务,就是她呀。

    你给我住口,住口!凌厉怒不可遏地狠狠将剑一挥,剑锋侵裂了她头顶的斗笠。苏扶风还是没动,那张脸抬起来,就像不知凌厉方才盛怒之下若稍力大一些就已将她的容貌甚或xìng命夺走。

    ——你明知她与我同行,是我朋友,你——你竟然——

    怎么,你有那么在乎她?苏扶风的口气竟然有些轻嘲,一点也不像往rì总那么顺从于凌厉的她。旁人传说她与你孤男寡女,但我是不信的。你怎会纠缠别人的未婚妻?何况,她只叫你作凌公子,你就算想骗我,也换一个人吧?

    凌厉没有说出话来,许久没有抽得如此之紧的眉宇之间拧不住任何一种语言。面对的人是苏扶风,倘若是别人,也许,那一剑上去,半点犹豫都不会有。

    苏扶风轻嘲退去,表情反而变为惨笑。怎么,不杀我?她眼睛里的神sè有点勉强,像是拿捏着口气。

    你……不想让我杀你就滚!凌厉没有时间细思她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只是以这样一种愤怒看着她。

    苏扶风看着他,没有再说话。直到她真的离开,凌厉也没有再理睬她——可他也不敢去看邱广寒。已经没有用了,什么用也没有。还有谁比他更了解苏扶风的成名绝技?这样近的距离,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算是拓跋孤都要死,何况邱广寒。

    ——那个数度从刀尖下逃脱的邱广寒,那个被说成“从来就没有人能伤害水xìng纯yīn”的邱广寒,怎么可能竟就这么半个字也没留下地死了?

    他再次俯身下来,抱起她的肩膀。在这艳阳高照的盛夏,他却发觉自己这颗心已冰冷得没了知觉。她的呼吸断绝,就如他的呼吸,也一样断绝。

    “就算我丢掉xìng命,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了你。”他回想起自己说的这句话,几乎想笑,却竟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一滴眼泪都没有。

    你早料到的是不是?我这样的人,最是没用,人人都那么没原则地来相信我,只有你不信,可是你还是跟着我来了。

    “我妹妹要是少了半根头发,你就提头来见我。”

    “我是把未婚妻交给你,你可得照顾好她。”

    这算什么?他想。这算什么!要我的命又有何难,何苦为难她这样可怜一个姑娘!

    天sè,竟yīn沉下来。她的脸上不再那么明亮,那所有的美像全都融化了,像是一场梦境,蒸在空气之中,却真实地萦绕着她的脸庞,她身体的一切。

    几乎没有什么血,因为伤口太细小,以她残存的体气,瞬间就能够平复的。可是这狠狠的一击扎穿了她的心脏,无论她可以恢复得多块,那一瞬间,她却已经死了。

    他把丝一般纤细的链子从她身后慢慢抽出,就像把针线穿过一层绢布。血细细地流了几缕,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却发现其实已什么都没有。

    他真的好想发狂,可竟然无法发狂。好想仰天狂怒大喊,可竟然喊不出来。恍恍惚惚间,才听见,好像有人叫他。

    凌公子?

    失神令他并没听得真切,直到那个声音到了很近。凌公子,你怎么……

    声音陡地止住,一个人影扑倒下来。邱姑娘?她……她怎么了?

    凌厉头也不抬,恍如未闻。

    那个声音变柔了一些。邱姑娘是不是身体不好,好像总是……

    她死了。

    这三个字空洞得好像幽灵,冷冷地传了上来,传到了此刻那个在他身边的,姜菲的耳中。

    姜菲与邵宣也刚刚才在前一个镇上偶遇,而后分别。她听邵宣也说起,是顺道打听着邱广寒和凌厉的消息来的,可却偏没找着,反而是她——一上了山,就在此见到了他。

    可她才发现凌厉的脸sè苍白得真的就像一个幽灵。她几乎害怕地后退了半个身子。怎……怎么可能。她强笑。一点都……不像……

    她说着伸手要摸邱广寒的手,却被凌厉一喝吓了开去。

    不要碰她!他吼道。你敢动她,我杀了你!

    姜菲一怔,随即大怒道,你什么意思你,莫名其妙,邱姑娘怎么了你也不说清楚,哼,上次就口口声声说她死了,还报仇呢,结果呢!

    她不服气地已经将手伸过去,可碰到邱广寒的刹那,心也凉了。她如此冰冷,如此冰冷的躯体,怎么可能还是有生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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