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问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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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问历史-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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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怀宇  抗战胜利后,你画针砭时弊、揭露社会黑暗面的漫画。当时整个文化界的风气是怎么样的?
  丁  聪  因为整个文艺界抗日协会都是周总理在领导的,文艺界的天下都是共产党的。夏衍、陈白尘、阿英他们很早就是地下党。
  1949年后,丁聪怀着满腔热情投入工作,“反右”时被打成“右派”,从此有近二十年的时间无法在内地公开发表漫画。“文革”结束后,丁聪以超常的精力,创作了大量的讽刺漫画和文学书籍插图。1979年《读书》创刊后,他的漫画专栏从未中断。
  李怀宇  1949年之后,漫画界的风气如何呢?
  丁  聪  1948年年底、1949年年初,我们跟阳翰笙、张瑞芳一批回到北平,那个时候还没有建国。后来,开文代会、青代会、政协会议。解放初期,周恩来他们也很平易,后来就不一样,但是周恩来对我还是很好,给我敬酒。解放以前,我们很大胆,以为不是共产党,好做事情,什么事情我都好做,那个时期反而是共产党比较困难。就算我被国民党抓到监狱,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是共产党。那个时候,反而最大胆。
  解放初期是很好的。可以画东风压倒西风,可以骂外国人,骂帝国主义。开始我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反右”后才慢慢清楚……抗美援朝的时候,我跟第一次慰问团和廖承志去了,画画也都是凭概念的。刚刚建国以后,廖承志就找我去上海买邵洵美的机器,招工人。1950年年初运回机器,就让我们创建《人民画报》。其实我不想编画报,这样就没有时间画画了,我是副总编兼编辑部主任,因为不是党员,后来就被打成“右派”。
  李怀宇  1957年到1977年二十年之间,有没有画漫画?
  丁  聪  我偷偷地画,在北大荒我画了很多。1958年,我们去了北大荒,聂绀弩后来也去了。我当时也画了一批有影响力的画。我们当时怎么会反党呢?这样是胡说八道、没有理由的。现在我还搞不清,也根本不问了。在编《北大荒文艺》时,也为他们画出了一些插图,当然不是用自己的名字。这些都不是漫画,真正画漫画还是80年代以后的事了。我一个人主要搞技术,每个月我在农垦局的印刷厂里设计版式、排版和校对,一待就是半个月。等刊物印出来后,再用牛车把它们运到火车站,装上货车,押运回来。这样,在编杂志的半个月里,我便有时间画画。我在《北大荒文艺》,聂绀弩当时关在监牢,我就把他也弄到杂志社。帽子不摘我就不回来。后来,我到了北京才摘了帽子,摘了帽子还是一样,还是“摘帽右派”。平反以后,我仍然不能在内地发表画,但可以在香港发表。我和龚之方合作,在香港《文汇报》上刊出《北京小事记》,他写文章,我配图,写北京的题材,都是歌颂的题材。
  李怀宇  “文革”结束后,你又进入一个创作的高峰期,这时的创作环境怎样?
  丁  聪  “文革”结束后,我们才基本恢复以前的工资、权利。断断续续地,我跟陈四益合作写了很多本书。1979年,范用、冯亦代他们请我去《读书》。但是受上海电影制片厂之邀,我去了上海搞电影,戏没有拍成。回来以后,我也不回《人民画报》。最自由的时期,还是三中全会以后的几年。因为“四人帮”压得太厉害了,文艺界需要喘息。三中全会以后,我也画了很多讽刺社会不良现象的画。只要有机会、有氛围,我就会画……对社会不良现象的讽刺,实际上对政府是有好处的。英美都没有限制,法治国家,什么题材都可以,只要不违法,都可以。
  

丁聪:笔底才情敌万夫(5)
李怀宇  范用写过一篇叫《相约在书店》的文章,讲你们一起到三联书店旁边吃饭谈天,朋友间的情谊很让人感动。
  丁  聪  跟《读书》那些人,我们是好朋友。范用、沈昌文、董秀玉都退了,我是最老的了。我跟吴彬她们关系也不错。二十多年来,我还在拿《读书》的稿费。我对《读书》有感情,尽管脑子跟不上了。这两天我又要给《读书》发稿子了,连标题也是我做的。
  我们现在也是总跟几个老朋友一起吃饭,有黄苗子、郁风、邵燕祥、李辉、杨宪益、沈昌文他们,有些已经九十多岁了。我都怕这个聚会又被宣传、造谣。以前,跟唐瑜他们也是这样吃饭、聊天,就被打成“二流堂”。我们这些朋友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几年不见面以后,再见面依然如故,就好像昨天见过一样。我们都是很真的好朋友。对国家、对党,我们都只有好,没有坏。这些都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丁聪的漫画生涯,是现代中国漫画的一个缩影。杨宪益打油:“丁侯作画不糊涂,笔底才情敌万夫。今日语言无禁忌,只缘身畔无仙姑。”回首风云,他对中国漫画有自己的思考。
  李怀宇  廖冰兄2004年接受采访的时候说:中国漫画已经死了。你怎么看?
  丁  聪  对。他比我大一岁。现在没有气氛画漫画了。我现在还在画,因为我没有别的本事。
  李怀宇  你觉得漫画在绘画的几种题材里有自己什么样的特点?
  丁  聪  漫画应该是一个讽刺的东西,是一个讽刺的工具。我们总是要把不好的东西去掉,要去掉不好的、腐朽的东西,反腐倡廉嘛!
  李怀宇  你怎么看待漫画的幽默元素?
  丁  聪  漫画都是讽刺和幽默的两种味道,当然也有卡通,供人娱乐也可以。真正讲到点子上的东西,当然是大胆、分量很重的讽刺了,但是就有人怕这个啊。其实,有什么可怕呢?只要是讲道理,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啊。如果没有地方讲道理,才可怕啊。至少我认为,从我个人的漫画成长经历谈起,漫画应该是讽刺的。漫画要有讽刺的东西,如果兼顾幽默自然更好。
  李怀宇  那么在技法上,你觉得漫画的个人风格如何表现?
  丁  聪  我是这么认为的,只要你画的、想的、感受的都是中国的、民族的,慢慢地你就能形成自己的风格。开始我们可以找自己的老师,也可以学习外国人的,但是画着画着就要表现自己个性的东西。完全模仿外国人是不可能的,必然要表达自己的思想、感受,其中就会形成自己的个性。30年代,我主要也是接触外国人的漫画技法,但是我画的主要都是中国的事情。人物都是穿中国衣服、长中国模样,反映的是中国人的事情、中国社会的现实,那么就慢慢形成我自己的风格。
  当然还有一个表现方式的问题,有人愿意这样画,也有人愿意那样画,个人的漫画表现方式应该是多样的。如果规定种种所谓的“纪律”,这个不允许谈,那个不允许谈……作为一个老百姓来讲,还是要讲事实的啊!但是我们现在不是这样子,没有一个标准谈或者不谈。今天他在台上,你就不能碰他,他下了台,人家才可以碰,根本不是讲法治的……
  早期我漫画中的西方技法很多,现在我的风格也形成了,很难改变了。本身我还想学一些新鲜技法,但是也难改变了。所以,虽然开始是学习国外的,但总是形成了我自己的风格。我现在不用署名字,都能看出是我的画。国民党时期我也是一直署真名的,因为我署假名也没有用,别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当时国民党警告过我几次,我曾经想过改风格,但是后来觉得一改就是证明了自己的胆怯,我就不改了,随便他们怎么样吧。
  李怀宇  我看过你一张非常有意思的漫画,一个人在创作,背后有另外一个人在押着,标题叫《监督》,为什么有这样的创意?
  丁  聪  有个人的影子在他的思想里,他创作的时候没有办法去掉这个影子,如果去掉了,就不知道自己哪天倒霉了……
   。。

丁聪:笔底才情敌万夫(6)
李怀宇  现在出现了蔡志忠、朱德庸、敖幼祥的新漫画,你怎么看?
  丁  聪  那是有别于我们的另一种,就是供人娱乐的。开开玩笑也可以,我们也没有必要非要怎么样。现在有一种东西打破了,就是漫画像。除了领袖之外,其他都可以画了。电影明星、体育明星都可以画了,这些很有意思,很好玩的。
  李怀宇  有学者说,你是一位非常重要的现实主义漫画家,所有作品都是与现实紧密结合的。
  丁  聪  漫画与时代应该是紧跟的,不同时期的漫画应该有不同风格。因为社会在变,有权的也要求变,这些事情都难做了。我这个人是很守规矩的,我画的基本上没有把人丑化。我画的文人肖像,没有大夸张,只是让人觉得有趣而已。有的人没有欣赏水平和幽默感,我画夸张了,对方可以说我丑化。既然不允许太夸张,我也不想惹麻烦,我就小夸张,一般的夸张。漫画给我带来了很多好朋友,但是我不能放开了说话。我认为漫画如果离开了现实,就不成其为漫画了。现在就是缺乏讲真话。巴金讲真话,他有好日子过么?比死还难受!非要说不好的人好,我也做不到,难啊!
  

何满子:天地有罗网  江湖无散人(1)
胡风的文章我老早就看,他的文章当然写得好,他的一些意见我也很同意的,当然也有不同意的。在桂林的时候我是见过胡风的,但是没有来往,通过一两次信。当时他是“诗坛领袖”,他说我的新诗不是诗,是分行的散文,我就从此不写诗了。后来他写信邀请我去谈谈,我心想我又不写诗了,就不去了。
  何满子先生的书房名为“一统楼”,取意鲁迅的诗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安静的“一统楼”临近繁华的上海徐家汇,这里不仅是读书写作的地方,还是客厅、饭厅、课室。房中挂着聂绀弩、赵朴初的字,陈从周的画,一件件说起来有亲朋同乡之缘。
  由聂绀弩的字说到他的旧体诗,不免感慨。何满子曾写诗赠聂绀弩:“先生越老越风流,千首诗轻万户侯。不独文章惊海内,更奇修炼出人头。”回忆起来,他们在抗战时期的桂林就认识了。“‘文革’结束后我们才重新见面。他吃的苦比我们多。他后来不写杂文,写旧体诗,其实诗也是杂文。”何满子突然想起自己的外号“江湖散人”,笑道:“聂绀弩有一次跟我开玩笑说:‘天地有罗网,江湖无散人。’”
  这位“江湖散人”,曾经阐明处世的信条:“要我成为某个组织的一员,这是与我的性格格格不入的。从我进入人生之初,就给自己定下了三条,也可说是‘三不主义’吧,我始终遵行着:一是不做官,神气一点叫做不羡权势;二是不随人俯仰,高攀一点叫做坚持独立思考;三是不参加任何党派组织,这条大概没有什么好名目可攀附,只是图个尽量少受约束。”
  拥有安定的晚年,在“一统楼”中教书和写作是何满子的乐事。早些年给研究生上课就在这个书房里,一直到七十多岁时才不带研究生。何满子感慨多年的运动把文化切断了:“我们这一代后来没有机会念什么书。文化一代一代传下来,名师才能传高徒,不然越教越坏。”曾经,他每天要写一篇文章,近年慢慢减少写作。
  何满子晚年写得最多的是杂文,文风犀利,自称“常青筋暴露,偏激浮躁,极欠蕴藉”。然而,跟他漫谈了半天,却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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