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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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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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写完最后一个字,仲淹搁下笔,抬起头望着城下无边无际的田野,仿佛仍在执拗地寻找那并不存在的“斯人”。除了秋风田野,什么也没看见!他终于再一次感觉到了惆怅与失望,感觉了从来没有过的几乎让他窒息的孤独,转身而去了。
  这篇《岳阳楼记》,不啻仲淹生命的绝唱。他一生的思虑、追求、浩叹,尽萃于此,也在这里达到了极致。自从离开权力中心,他在政治上已经难有大的作为,至多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做些立功立德的好事而已;余下的,也就只能是浩叹、惆怅与无边无际的寂寞了。而倾其一生所凝聚的华彩乐章,是不会第二次出现的。它,自然也会因此而成为岳阳楼的千古绝唱。
  滕宗谅得到文章,高兴得什么似的。那时苏舜钦还在沧浪亭边傲世,宗谅一向心折他的字,又专门请他书丹,另外找雕刻名家制成雕屏,悬挂在楼上。大好湖山,千古名楼,有它们锦上添花,也就更加光彩夺目,叫千秋万代彻心向往,低回流连了。
  好像要与仲淹并驾齐驱,欧阳修在滁州也写出一篇绝妙文章:《醉翁亭记》。
  欧阳修与范仲淹一样都出身孤寒,也都一样自强不息,奋斗入仕。既要入仕,都免不了趋时顺势的一面;而因为特出独立,忠君报国,他们又都有锋芒毕露、持节抗争的时候。但他们在年龄、经历、学识、气质等方面,并不完全相同。欧阳修不是新政的主帅,他的挫折与感慨都要轻得多;就学识与气质而言,他也更会调节自己,以一种调侃或多少有些变形的转换来顺应变局;他还正当壮年,对未来并没有彻底绝望,这也为他能够怡然自得,留下一份回旋余地。一旦有了机会,他自然会沉醉流年,悠游岁月,不至于像仲淹那样沉郁愤激。
  宋朝在行政区划上继承唐代制度,州、县也是按照面积大小与户籍多少,分出等次。州,除京、府之外,也有辅、雄、望、紧、上、中、中下、下等数档;县,则分赤、畿、望、紧、上、中、下七等。滁州是上州,所辖不过清流、全椒、来安三县,是个中等偏下的州。州不大,事情就不多,退出激流正好息肩,欧阳修原又是个不愿苛烦的人,自然更政简事轻了。滁州城外四面都是山,西南边的琅琊山,峰峦挺秀,壑谷幽深,林木葱茏,泉流潺湲,尤其美不可言。琅琊山原本没有名字,因为西晋琅琊王司马睿曾在这儿避难,才有了名字。山顶还有一座千年古刹琅琊寺,寺中的住持智仙,也是个学识渊博、极有情趣的和尚。山水之外,更有史迹可寻,趣人可聊,欧阳修这个清闲无事的风流太守,当然要时时光顾,徜徉其间了。而一旦徜徉于山水之间,与自然融为一体,个人的荣辱升沉,就变得无足轻重,甚至滑稽可笑了。
  智仙不仅有情味,也很知趣。能相与像欧阳修这样的文章名家、风流太守,自然觉着荣幸至极,便投其所好,在琅琊山脚下,临着泉水修了一座四角挑尖的凉亭,专供欧阳修歇脚,饮酒,欣赏山川秀色。既有亭如翼,欧阳修的思绪也像插上了一对翅膀,陶然之余,也就欣然命笔,尽情挥洒了。
  他写道: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
  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冽;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真悲的人不说悲,真乐的人不言乐。欧阳修不厌其烦,满纸说乐,多少有些强颜欢笑,寻求补偿的意思吧?就是有乐,那乐也绝不轻松。才不过四十岁的人,已经白发皤然,饮不上两杯,就颓然醉倒在众人之间,成了名实相副的醉翁,哪里会是一个完全丢得开、放得下的人呢!他的乐而不叹,尽管没有扼腕长啸的愤愤,其背后所掩饰的故作潇洒的颓唐与无奈,该同样震撼人心!至于滁州山水因此而无限生色,则又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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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二十二回(1)
返乡里步步有亲情
  思往事语语动衷肠
  安石三年签判任满,带着妻小回老家了。
  由扬州乘船溯江而上,入鄱阳湖,再由汝水逆水而行,虽然遥远,倒是一帆风顺。船到抚州,过了盐步门,靠着码头泊下了。码头上已经站满了接他们的人,两个哥哥安仁、安道及弟弟安礼、安国、安世、安上等站在最前面。安石一看见他们,原先就难以平静的心,益发狂跳起来了。
  弟兄们刚见过礼,安石就急着问安仁:“大哥,祖母、母亲好吗?”
  安仁道:“都好,就只是惦记你们!”
  安国抢着接道:“祖母刚刚还吵着说,要亲自到码头来接您和三嫂呢!”
  安石笑着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吴夫人也与兄弟们见了礼,奶娘又抱着小王雱拜了伯伯、叔叔。一行人且走且说,离开了码头。
  盐步门是抚州的水门,正当盐步岭下,原是船运卸盐的地方,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字。抚州府治临着香枬山,盐步岭乃是香枬山的东峰。岭,原先也没有名字,因为岭下有了盐步门,当地人口顺,也就跟着水门叫它盐步岭了。沿着盐步岭拾级而上,不过百十步,就是安石的家。老屋沧桑,绿树横斜,祖母谢氏、母亲吴氏,早立在门口等着安石小夫妇俩了。
  祖母虽已八十多岁,满头银丝,却腰板硬朗,精神矍铄,拄着一根拐杖立在夕阳下,犹如身后那株枝干苍劲的老松。母亲不过四十来岁,精神气色也都很好。安石心里欢喜,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夫人也跟着跪在一旁。余下氓儿等,也都一溜排跪倒在地下。
  祖母赶紧拄着拐杖上前拉住:“好孩子,免了免了。快叫我瞧瞧,又是一年多不见,想死祖母了!”
  母亲也上来拉着众人道:“都免了吧,起来起来。”
  安石起来搀着祖母:“我们也日夜挂念您老人家!”
  祖母上下打量着安石,点头道:“还好,人倒没见瘦!”
  安仁上前劝道:“祖母与母亲在门前立了半天,也累了,先进屋歇歇吧!”
  祖母说:“说的是。他们坐了一路的船,该累坏了!”
  祖母进屋坐下,安石还要行大礼,祖母说:“免了免了。家里面哪有那么多虚礼!你先坐下说会儿话,就坐我身边。安仁哪,你去安排一下,给你三弟接风。可怜坐了一路船,一定饿坏了。安道,你们弟兄几个也都坐下。淑贤呢,与你两个嫂嫂、安珍妹妹她们见过了吗?”
  淑贤向前行了礼,答道:“回老祖宗话,已经见过了。”
  “你就挨着你婆婆坐吧。你们妯娌、姑嫂也都坐下。”
  等大家都坐定了,老太太突然想起了王雱,问道:“你们都安顿了,怎么就忘了我那宝贝儿呢?”
  大家一时愣住了。老太太见大家发愣,才又问道:“雱儿呢?怎么不叫雱儿出来见我?”
  奶娘是个很机灵的人,早抱着王雱在地下跪着,一面凑趣道:“回老祖宗,雱儿早在地下给您叩头呢!老祖宗忙这忙那,忘了我们这孙子头,可怪不得我们!”
  大家一看胖乎乎的小不点儿,正在地下笨手笨脚地忙着叩头,全忍不住笑了。老太太尤其高兴,哈哈笑道:“奶娘说得对,是我的不是!见了当官的孙儿,就忘了这小不点儿的重孙儿!你们也不给我提个醒儿?还不快抱上来,让我瞅瞅!”
  奶娘赶紧抱上王雱,送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瞅着小子大大的头,胖胖的小脸,浓眉大眼,戴着一顶虎头帽,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越发笑得嘴也合不拢了。也是应了一句老话:乐极生悲。老太太想起儿子王益中年弃世,丢下老母、妻儿,如今安石好不容易有了出息,又有了下一代,他却不能亲眼得见,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早已汪汪而下了。
  安道见祖母落泪,不知道究竟,问道:“三弟今儿大老远回来,您老人家四世同堂,高兴还高兴不过来,怎么突然落起泪来?”
  老太太道:“我想起你们死去的老子,如果在世,也不过五十来岁,正该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却不幸中年丧世,叫我这吃白饭的废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家大小,孤儿寡母,受了多少恓惶,怎不叫我伤心哪!”
  一席话,勾起一家大小的无限辛酸,一家人全都忍不住唏嘘落泪了。尤其是安石的母亲,年轻守寡不说,上面有婆婆要奉养,下面更有丈夫丢下的七男三女十个儿女得拉扯成人,安仁、安道还是丈夫前妻徐氏丢下的遗孤,其中的艰难困顿,真是一言难尽!一旦勾起往事,早止不住泪眼滂沱了。说来也还就是她,到底经过无数磨难,又惦记着一家老小,尤其害怕婆婆高年的人,过于悲痛伤了身体,自己哭了几下,便先止住了,反倒强装出一副笑脸,安慰老太太道:“安石他爹没有福分,原是命中注定,强求不来的,老太太也不必难过了,留心别伤了身体!安道说得对,安石能有今天,又千里万里回来团聚,您老人家四世同堂,该高兴才是!”
  安国也故意埋怨道:“母亲说得对,三哥回来,高兴还来不及呢,没来由引着我们大家在这儿伤心!”
  老太太听见安国埋怨,知道有意逗她开心,不由得破涕为笑,说道:“对对,是我老糊涂了,不该引着大家伤心。从此大家都欢欢喜喜、顺顺溜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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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二十二回(2)
一家人这才都转悲为喜,高高兴兴地庆贺团圆了。
  第二天早晨,刚吃过早饭不久,安仁便领着一位官员进来了,老远就冲安石喊道:“三弟,快来迎接,瞧谁来看你了?”
  安石抬头一看,是位年轻官员,也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认得是本州司法参军张彦博,字文叔,自己先前回来与他多有接触,赶紧迎了上去,向他施礼道:“原来是文叔大人!我正说等略略安定了,就与大哥一起去拜望您,谁想倒先惊了您的大驾,实在吃罪不起!”
  张文叔也回礼道:“您我兄弟,何必拘泥这些虚礼!仁兄荣归故里,小弟忝在地方,论理也该先来看望。”
  宾主相让着坐下,上了茶,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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