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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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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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吧?”
  安石沉吟了一下,坦白说:“是,主要是想历练历练;也好试着借用官家的力量,实践自己所学到的东西。”
  欧阳修听了很感动,也很振奋,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唉,怎么样,不容易吧?”
  “是,很难,比我想像的难多了。”安石想起鄞县、舒州的那些经历,老实承认说。
  “可您还想着要外任,是没受够吗?”
  “总还不够吧?我总觉着,人总还是多历练一些为好。”
  安石虽说得十分平淡,对欧阳修却不啻是贯耳惊雷:人有了这样的气度、决心,什么大事做不成呢!他不禁赞叹道:“孟子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正是说的您呵!”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了,脸也多少有些发红:毕竟从来没当面这么夸奖过一个人,竟不知道怎么再往下说了!
  安石也有些尴尬,不好说话。
  欧阳修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笑道:“我倒不是什么过头话,真是后生可畏哪!”说到这里,又一转话锋,问安石:“群牧司的事,您觉着怎样?”
  “我不大了解,还是想去外任。”
  欧阳修踌躇了一下,劝道:“外官是历练,京官也是一种历练。两种经历,缺一不可。不了解的事,锻炼会更多。照我想来,不妨先接受试试。”
  这话打动了安石,他能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考虑问题了。他冲着欧阳修一叉手:“谢谢大人的教诲,我要认真考虑一下。”
  看着安石远去的背影,欧阳修有些百感交集:我真是老了,只能徒然羡慕别人了!可认真说起来,就是自己年轻的时候,似乎也很难与王安石相比。自己当年应当也是个有抱负的人了,远非一般人可比。可论胸襟、气度,比安石怎么着差了一大截!自己什么时候像他这样找苦吃?京官做不成了才去的州县。为高若讷的事贬到夷陵当县令,不是还满腹牢骚吗?这个王安石,前途不可限量呵!想到前途,他不由得又叹气了: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漫长道路!自己就是在那上面的坎坷中衰老、颓唐的。他会不会重蹈自己的覆辙呢?但愿不会!但愿他能真正为朝廷做一番事业,朝廷实在太需要新人来振兴了!
  安石细细回味欧阳修的言谈举止,除了钦敬,又多了一层感激。路上就已不再犹豫,决定接受欧阳修的建议去群牧司任职了。
  第二天,欧阳修特意办了一桌,专请安石。曾巩不在京中,作陪的只有自己的老朋友梅尧臣一个人。尧臣字圣俞,是当代唯一以诗名世的大诗人。安石心仪既久,见了面自然高兴。三个人把酒论文,直到很晚,才尽兴而归。
  安石刚刚到家,就收到欧阳修仆人送来的一封信。打开一看,原来是专赠他的一首诗,题目也就写作《赠王介甫》: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朱门歌舞争新态,绿绮尘埃试拂弦。常恨闻名不相识,相逢樽酒盍留连!
  虽说还是承继席间的话题,但看到前辈这样高评自己,安石还是又激动又惭愧。当即也铺纸提笔,写了一首答谢诗《奉酬永叔见赠》:
  欲传道义心虽壮,强学文章力已穷。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抠衣最出诸生后,倒屣常倾广坐中。只恐虚名因此得,嘉篇为贶岂宜蒙!
  等墨干了,当时就叫氓儿送给欧阳修了。欧阳修读了诗,见安石不但志高才广,还这么谦虚,益发器重他了。
  尧臣与安石自然也有唱和,也成了很要好的诗友。
  很快,安石就租好了房子,一家人从船上搬进新家,在京城正式安家了。这里一安好家,跟着也就去中书挂了号,到群牧司上班了。在安石,算是很勉强了。可有个馆阁校勘沈康,却愣是想而不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到底找到中书,要陈执中评评这道理:“丞相,我沈康孬好还是个馆阁校勘!王安石根本没有馆职不说,资历也比我浅多了。可我求着当这群牧判官,求了那么多次都当不成!他王安石不想当,还偏就要他当!这是什么个理儿?这些是非,咱也不去说了,只请丞相做主:王安石既不愿当这群牧判官,请改给我当吧!”
  陈执中想都没想,就阴着个脸训道:“王安石屡次辞让召试,所以朝廷才特意破例提拔,根本就没想到去计较他的资历。朝廷设置馆阁,原为优待天下贤才。像你这样患得患失,公然伸手要官,比起王安石,脸皮实在太厚了!光冲这个,朝廷也该升他,不该升你!”
  几句话戗得沈康脸色发黑,没敢听完,就灰溜溜地走了。
  

大宋遗事 第三十回(1)
三峰参差无别不立
  四方懈怠多见少怪
  制置使杨伟,带着手下副使、判官、勾押、押司等大小官儿,一共十来个人,在本司官厅迎接新任判官王安石。除了制置使杨伟本人,十来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最为显眼,安石第一个注意的也就是他。乍一看去,这人似乎头发焦黄,十分清瘦,俨然像个老者。可再瞅一眼,他瘦方的脸庞上皮肤绷得很紧,肌肉也还润泽,一双眼睛更是专注有神,又根本不是老人了!
  “这人一定是个较死理的人。因为思虑太过,才弄成了这副老相,实际年龄不会比我大五岁。”安石一面看着那人,一面在心里揣摩。
  “这位是司马君实,与您一样,也是咱们群牧司的判官。”杨伟见安石一直注意司马君实,以为别有缘故,竟绕过副使,将司马君实先介绍给安石了。
  安石一叉手,行礼道:“久仰,久仰。”
  说是久仰,其实不过是句客套话。那时司马君实还不大为人所知,安石于他,暂时还谈不上什么了解。
  司马君实看看来人,风流飘逸中另有一种沉着稳健,气度不凡,又从杨伟的介绍中已经知道是王安石,自然不敢怠慢,也一叉手,回道:“彼此、彼此。”
  杨伟又将安石介绍给大家:“咱们新来的判官王介甫王大人。”
  大家也都一叉手:“久仰、久仰,欢迎王大人到群牧司来。”
  安石又向大家一叉手:“群牧司的事下官一无所知,往后还请各位大人多多指教!”
  大家也都一叉手:“好说、好说。进来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大人不必客气!”
  客套话说完,杨伟这才又将其他官员一一向安石作了介绍。当天,群牧司专门摆了一席,为安石接风。不是说“三班吃香,群牧吃粪”吗?群牧司在各衙门里算是富的,酒宴自然过得去;又是迎新,没有点滴矛盾,可以尽兴。许多人都醺醺然之后,才各自散席分手了。
  司马君实名叫司马光,君实是他的字。安石的直觉一点不错:司马光确实是个执著、认真的人,一天二十四个时辰,恐怕倒有二十个时辰在琢磨事情。
  认真说来,或许是打很小的时候,他就落下这种习惯了。
  不像安石,司马光打很小就知道用功了。这倒不是他天性喜欢落寞,而是因为天资不那么颖悟。先天既不颖悟,又要与人争强斗胜,不靠执著刻苦、一丝不苟,那怎么成呢?
  弟兄们一起读书,三下五除二,早背得滚瓜烂熟,一窝蜂玩去了,只有他,还在窗下倒着手一个劲儿地猛背。
  年长的几个叫他:“傻儿,还死用功?出来玩儿吧!”
  他只回答一句:“不玩,我书还没熟。”再不理他们了,依然一个人在那儿死背。
  大家既叫不动他,当然就自己玩自己的去了。一次两次,还来叫他,久了,知道叫也是白叫,索性根本不将他当回事,让他一个人独自去傻读了。他也就这样真的变得不那么合群了,而书,则成了他唯一的伙伴与乐趣:读书,背书,想书,总是离不开一个书字就是了。
  读书做官的人家,书原是命根子。这种习惯正如鱼得水,再不会受到干涉、抑制的。那么,书自然也就越读越痴,越读越迷了。
  到做了官,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已根深蒂固,要改,更难了。正经读书的日子不必说了,不读书的时候,司马光也会痴得叫人发呆。无论在马上,或在稠人广众之中,或深夜难寐,他常常都会冷不丁地突然背起一段妙文,再慢慢反复推敲、咀嚼它的微言大义。这就是他的花天酒地,而且,那乐趣比别人真正的花天酒地,更要胜过千倍万倍。
  他从不讳言这种乐趣,总好对人说:“读书,不能不背书。只有背熟了,才能真正领略它的意思。凡经典,我都是这样读的。马背上,灯影下,床笫间,甚至稠人广众之中,背上一段圣贤书,反复推敲领会,那种乐趣实在无法形容!凡圣贤之作,不这样读,也还真难了解它的微言大义。”
  这种迂劲儿,要真正付诸实践,除他之外,恐怕也真难再找到第二个人了。对此,司马光自己似乎也很清楚,还颇有点儿为它而自豪:干脆就自称迂叟了,将自己所著的书也就称做《迂书》。不但为《迂书》写了序,说明它何以取名《迂书》,还专门写了一篇《释迂》、一篇《辨庸》,为自己的迂而庸作了专题辩护。这,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呢!
  既这么迷书,信起来当然会更痴,更势不可挡了。
  司马光的父亲叫司马池,字和中,历任真宗、仁宗两朝,做过转运使、三司副使、几任知州,一直做到天章阁待制、尚书吏部郎中。虽然清直有名,吏事上却不大能干,最后也就栽在这上头:由杭州贬到虢州,再调晋州,晋州没满任就去世了。司马光因为有父亲的荫庇,十五岁就当了官:补了郊社斋郎,再升就做将作监主簿了。皇恩这么浩荡,做臣子的能不殚精竭虑想着报答吗?从此,他就日日夜夜想着这件事了。
  睡得正香呢,他能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很快穿上官服,拿上手板,到一切就绪,就端坐在那儿再也不动了,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家里人先还吃惊,及至看他常常如此,又知道他有那么个痴性,也就见怪不怪,连问都不去问他了。
  

大宋遗事 第三十回(2)
后来跟他编《资治通鉴》的范祖禹,有意问他:“司马大人,有件事一直想问您,又不大好启齿。”
  祖禹是司马光好友范镇的堂孙,司马光一向将他当子孙辈看,又跟他修书多时,这么慎重其事,当然叫司马光纳闷,他不禁反问道:“难道有什么隐秘,要这么郑重其事?我一生所作所为,从来没有见不得人的,件件可以公开。你只管问。”
  范祖禹说:“那我可就问了!”
  “不是说了吗?”
  “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常常睡着睡着就一个惊打醒了,然后穿起官服,拿上手板,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有这事吗?”
  “有。”
  “您干吗呢?”
  司马光忍不住笑了:“嘿,就问这个?这有什么?那时年轻,刚刚做官,常常猛不丁想起国家的事情。一想,就再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想想明白。”
  范祖禹一听这样,也忍不住笑了。
  做官做到这个份上,又有几个人能比呢?
  圣贤们最重礼、乐,司马光自然也特看重它们。
  他治家,那叫一个严。
  洒扫庭除,长幼有序,进退中节,昏定晨省,等等,一般常礼不用说了。单有两点,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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