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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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 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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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国普听崇祯喊自己的表字,心头一阵酸热,眼里登时含了泪道:“每日的奏章不下三百余个,皇上都要一一周览,常至深夜,臣不敢妄断日久必会厌烦,只是以为皇上太过辛劳,可否仿效宋人贴黄之例,由臣等签出节要,提纲挈领,加以票拟,再呈皇上御览。”

  崇祯笑道:“朕还撑得住。你接着奏吧!”

  “天下财力虚竭,当极力节俭,惩贪黩以安抚百姓,大小官吏借名加派银税,滥施刑罚,当依律追赃定罪,不可担心督察在苛,惩罚过严。”

  崇祯点头道:“元治所言多切中我朝积弊,下去细细上个条陈,等朕批了红,用邸报发了,教州府县衙也都知道。”

  此时,茶已泡乏,金忠忙另取一套小巧的紫砂壶,换了乌龙茶,涤壶温盏,投茶冲泡,一阵浓郁的香气登时弥漫开来。崇祯道:“阁臣综核政事,譬如朕的左右手,朕遵祖制以先生相称,多有倚重。施相、张相都上了手本,朕已批红。张相所言朋党一事,称近日士大夫各是所是,各非其非,恩怨相寻,冰炭互角,朕尤为究心,折子反复看了三遍,说的都是实情,见识确乎不凡。只是关乎前朝,不敢直言。其实此事根子在神宗爷一朝,东林、宣、昆、齐、浙、楚各党恩怨相寻,挟私相争,有几个想着君王社稷黎民百姓?各党多以地望而分别,竟有些似茶叶,各地水土不同,禀赋习性自异,闵地为乌龙,江浙为青茶,江北则多为花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是茶不管什么南北什么青红,都是香的,不似朋党交恶攻讦,良莠不分。如今九位阁臣,散在浙江、福建、江苏、河北、山东,不少都是朋党极盛的地方,殷鉴不远,先生们为百僚之长,备加小心才是。”一席话将方才和乐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心头不由颤栗难已。

  崇祯见大伙儿变颜失色,一笑道:“快午时了,朕叨扰得久了,你们不好端茶送客,朕也该知趣回去了。若是误了你们回府的时辰,打不成马吊,背后不知如何埋怨朕呢!”说罢起身出了院子。

  张瑞图不知皇上有意无意,但想到昨夜正在家里斗马吊,忽地感到脊背发凉,惶恐不安,午饭没有吃出个滋味。施凤来也是难以下咽,老是品味着崇祯言内言外之意,极想知道如何批的红,心头惴惴不安。崇祯这顿午膳却是进得极好,饭后合衣小睡了一会儿,取了施凤来、张瑞图的本章又看了,丢在一边,暗自冷笑:“尸位已久,以为主动乞休朕会一再温旨慰留么?天威岂可妄测!”

  李实在北镇抚司狱已关了三个多月,三法司奉旨与九卿科道会审已毕,刑部尚书苏茂相、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大理寺署事少卿姚士慎本来忙着审理五虎、五彪等一干阉党要犯,只得抽身会审,好在风闻了崇祯在驴市胡同如何申饬李实,心里都有了底,略一提审,草草结案,决不待时,上了奏本。崇祯细细看了,又取了山西道御史刘重庆、江西道御史叶成章诸人弹劾的折子,与李实的口供相互勘验,不由蹙起眉头,次日恰逢大朝,崇祯问刑部侍郎丁启睿道:“苏茂相去职回籍,由你署理部务,李实一案你可曾参与审理?”

  “臣参与始终。”

  “此案可有疑惑之处?”

  丁启睿道:“三法司奉旨与九卿科道会问过,苏大人已据实回奏。”

  “奏疏朕已看过,其中尚有暗昧不清,李实何以决不待时?”

  丁启睿道:“李实与李永贞罗织罪名,害命七条,周起元、高攀龙、缪昌期、周顺昌、周宗建、李应升、黄尊素都因他而死,人神共怒,迫于天威,未及用刑便已招供。”

  崇祯哼道:“不刑自招,大违情理,除非他是不想活了。朕在驴市胡同曾见李实一面,十分骄横,言语嚣张,威风得紧呢!有人弹劾他初任苏杭织造,便责令地方有司行属见礼,似这等的人尝到了为官之乐,岂可轻易言死?王永光,你身为六部之长,也参与其间,果真是不刑自招?一板子也没打么?”

  吏部尚书王永光恭身道:“圣上明察,确曾动刑。”

  “用的什么刑?”崇祯冷冷地看着丁启睿。

  丁启睿慌忙答道:“只吩咐堂上皂隶抬上夹棍,吆喝一声,把夹棍向堂口一掼,李实已吓得变颜变色的,才夹了片刻便招了。”

  “还要强辩?夹棍乃是大刑,血肉之躯如何承受?朕曾亲见逆阉魏忠贤命人做的立枷,重达百余斤,犯人常被活活压死,极是残酷。重刑之下,谁能消受?如此审案,何求不得?”

  “李实劣迹斑斑,昭昭而在,臣等并未冤枉他。”丁启睿并不气馁,直言而谏。

  崇祯不觉生出一丝恼怒,肃声道:“有无冤枉,你仔细看看李实的奏疏原本自然明白。那李实将钤了印的空白奏本上与魏忠贤,由李永贞填写,其实迫于威势,本非得已,如何置大明律例于不顾,含糊定罪,草草结案?”将李实奏疏丢与丁启睿,“你再看看是朱印在墨迹之上,还是墨迹在朱印之上?”

  丁启睿闻言,惊得心头狂跳,弯腰拾起,细心验看,果见朱印数处为墨色所掩,跪地叩头道:“臣如瞽盲,有眼无珠,疏忽失察,罪在不赦。皇上剖析极是,臣口服心折,五体投地。威福出于朝廷,一凭圣裁。”

  崇祯并未命他起来,轻轻叹口气道:“若事事都要朕裁断,则将大小臣工置于何地?审推断案有大明律例在,便是无数朕的化身,何需事必躬亲?孔子曰:过犹不及,旨在适中,实在是千古不灭的至理,意味深长,令人咀嚼不尽。太祖爷钦定大明律例,其意不在宽严,而在于持法宜公宜平,违法必究是究其所犯,不是随意滥用。用法适中,平头小民才知威严,才会懂得有所遵循,不然执法犯法,天下岂会心服?你们做了多少年的官,岂不闻吏不畏我严,而畏我廉,民不畏我能,而畏我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不错,朕是瞧不上李实,也答应过还屈死的冤魂一个公道,却不想坏了祖宗的规矩,更不许你们望风揣摩,曲意媚上,邀功取宠。”大殿内一片寂静,众人垂手鹄立,竖耳倾听。

  崇祯取茶吃了一口,问道:“丁启睿,朕问你李实与五虎五彪相比,罪责哪个大?”

  “自然是五虎五彪。”

  崇祯语调一扬,呵斥道:“既知五虎五彪罪大恶极,如何却只将吴淳夫、倪文焕削秩夺诰命,田吉、李夔龙革职,田尔耕、许显纯下狱,杨寰、孙云鹤、崔应元削籍,不问他们决不待时?朕一再严旨催问,你们尚曲加庇护,将吴淳夫、倪文焕、田吉、李夔龙遣发卫所充军,田尔耕、许显纯处斩监候,杨寰、孙云鹤、崔应元杖一百,流三千里,遣发边卫充军。原籍抚按追比赃银,吴淳夫三千两,倪文焕五千两,田吉、李夔龙各一千两,较之当年左光斗追赃两万两,周起元十万两,周宗建一万三千五百两,相差何其悬殊,权大赃却少,官小赃反多,持法公么?其中是有情面在,还是有朋党在?”

  丁启睿两腿颤抖,叩头碰地,砰砰作响,急声道:“臣并未主持此事,不知内情。会审衙门众多,刑部也无力把持。”

  “无力把持?问案断刑本是刑部份内职责,执法不力,败坏王纲,罪无可恕。朕不想株连过众,将苏茂相免职回籍,便是警戒你们。半年多来,朕枚卜阁臣便有难免侥幸的非议,岂知朕用才必核,并非一经选用,终生不弃,而是随用随核,随核随汰,容不得素餐尸位的人。苏茂相失职忘恩,朕将他落职回籍。”崇祯重重看了一眼站在列中的施凤来、张瑞图,厉声说道:“阁臣施凤来、张瑞图主持阁务未久,遇事敷衍,暮气沉沉,言官交章弹劾,引罪致仕,朕薄示优容,准其所请。”

  “天威莫测!等着谢恩吧!”张瑞图将身形摇晃的施凤来在背后偷扶一把,欠身贴近他的耳边轻叹道。

  施凤来并不回头,凄然一笑,低声说:“也好,不必每日打熬了,老夫也学着打打马吊。”

  丁启睿请旨道:“李实为李永贞胁迫,虽属从犯,却甘愿谄媚魏逆,居心险恶,若无李实的空白本章,周起元等七人未必尽死,李实之罪不可赦,只是不当与主犯李永贞雷同,似可略减一等,改为斩监候,待秋后钩决。”

  崇祯道:“罪有主从,依律例当有分别,斩监候仍觉重了。此案自然是李永贞主谋,狐假虎威,盗用权柄,中书房掌房刘若愚受命主笔,如何构陷周起元七人,李实并不知晓,依此而论,李永贞决不待时,刘若愚次一等,斩监候,李实再次一等,边卫充军,追比赃银。”

  散了朝会,崇祯极为倦乏,只喝了一碗银耳羹,田礼妃便差贴身长随王瑞芬过来,请他去看荡秋千。

  崇祯乘肩舆来到永宁宫,才进永宁门,便见院里扎起了一丈多高的十字秋千架,四周拉起挂满七彩绸花彩带的绳子,顶上悬着两只硕大的火红灯笼,秋千架前又竖起一个高高的横梁,上头系着半圆型竹篓,里面插满大朵的牡丹,若能荡到篓前,用嘴随意衔起一枝牡丹花来,便算能手。一个穿海天霞罗衣、头带草裹金闹蛾的宫女刚刚下去,又一个淡紫色衣裙的宫女轻盈地飞上秋千,好似一只轻巧的乳燕穿过花丛,荡起在轻软的春风里,四下响起一片喝彩声。田礼妃汗涔涔地坐在青纱小伞下看着,两个小宫女轻轻掌扇,绯红宫装竟似寻芳的彩蝶张开翅膀,见那紫衫宫女渐渐慢了下来,急道:“还未叼到鲜花,怎么就落下来了。”

  那宫女却恍若未闻,急降下来,田礼妃情知有异,回头一看,忙伏身便拜,口中娇嗔道:“万岁爷悄没声儿地来了,臣妾都不知道。都是这些贪玩儿的奴才,越来越不会侍候差使了,只顾自家高兴,都不晓得禀一声!”

  崇祯含笑道:“不怪他们,是朕不教他们通禀,怕你们见了朕拘束,玩的都成了假把戏。”

  “万岁爷,娘娘的秋千打得极好,奴婢们都是娘娘调教的,那个穿紫衫的春萍刚刚学了十几天,说是不错了,可比起娘娘来,还有云泥之别呢!”王瑞芬无限钦佩地看了田礼妃一眼,声音脆脆地禀道。

  “朕倒要看看爱妃到底怎么个好法,前几日朕忙于国事,不曾来看,今儿也算偿了宿愿。”

  田礼妃幽幽地说:“未到清明先禁火,还依桑下系秋千。皇上说前几日可是不止呢!如今过了清明,若不是臣妾命人去请,说不得皇上还在批阅奏章呢!”

  “依旧例,宫里的秋千要到立夏前一天才拆卸,还有日子呢!怕朕观赏不到么?今儿好生陪你。”

  “谢皇上。皇上若不嫌臣妾放浪,臣妾就打个立秋千与皇上看。”说着摘了珠冠,将银红裤脚扎紧了,露出一双尖尖的玉笋也似的小脚,穿着一双大红的软底宫鞋,跳上画板,两手挽定彩绳,扭身道:“皇上,且来替臣妾送一送。”

  崇祯看着她纤细白嫩的脚踝道:“纤小自怜行步怯,秋千架上更风流。不足三寸的金莲站在画板上,也真难为你了。”双手一推,那秋千荡起,只几下便飞在半空中,起落之间,一袭柔软轻薄的春衫飘起,漫起片片淡红的烟霞,那是春夕中最惹人心动的一抹,璀璨、明艳、飘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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