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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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殉葬-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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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怎么一条胳膊?”

  “咦,果真是断臂,……呀,还淌着血。勇士这是怎么了?”

  石瓯子也闻听,赶紧凑了过来。

  “要离兄,这是出了何事?”他一边问,一边赶紧呼喝作坊里的医师来止血医伤。平日里干工泾除了冶炼农具外,吴国连年征战他国,这里更多的是冶炼戈戟兵器诸类,常有不慎之人伤及皮肉,所以医师常备。

  要离自然一番退推让,推让间又讲述了一番断臂之勇,只说是受人之托救人之命,至于其它,忽略而去。

  伙计们听得更是敬佩万分,用极尽好奇和莫名惊诧的眼光盯着他。

  要离也十分受用此等恭维艳羡,医师剥肉去腐,众人都不敢去看,可要离却连连大笑,“匹夫之勇耳,不足为叹,不足为叹!”

  只有石瓯子怀着复杂的悲悯之情远远看着这个身材矮小的男人。

  “可惜了陌桑。”他在内心禁不住叹息。

  “陌桑可好?”石瓯子冷不防问及要离。

  正沉浸在伤痛的快意之中的要离听到这个问题,有一瞬间的不可思议,不过他认为这是石瓯子的嫉妒,嫉妒眼前他的下属伙计在艳羡另一个男人,一个夺取他女人的男人。

  “有牢石兄牵挂了。说到底,不过一个女人,今日这里,众番伙计弟兄,均不是外人,我要离此刻就放言一声,如果石兄当真旧情不忘,可当着眼下兄弟之前,大胆说一声,要离尽可休书一封,随你石兄做妻做妾。”

  石瓯子并不言语,伙计们却听得连连呼喊:“此话当真?”

  “当真!”要离信誓旦旦。

  “果真侠义之士,侠肝义胆。”

  所有人把眼光聚向一旁的石瓯子。

  石瓯子却垂下头,沉默片刻,倒出一碗酒来,仰头喝下。

  “你贪名,我贪酒,陌桑就不该嫁!”

  众人听了,都是一脸的失望。

  没想到要离却还是大笑了起来。“石兄,还是你输了,女人向来不入我心,可你却入心了。女人该嫁不该嫁?都得男人说了算,哪里值得上你我在此争论?有此闲暇,还莫不如斗酒喝肉呢!哈哈,兄弟们,你们说,对否?”

  众人又少不了嬉笑一番,几碗酒下肚后,要离也心神恢复,想着还有今日救人之事需要向伍子胥禀告,这才匆匆走了。

  等要离走后,屋外的冰雪堆一下子被大家打了开来,正是大鸾和芙好。

4、夜救(下)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从干工泾最里间的兵器库里走出一个破衣烂衫乞丐打扮的人,干将莫邪紧随其后。老乞丐径直走到暗室里,暗室里藏着火堆围烤起来的大鸾芙好。

  “孩子,”他对他们说,“你们受苦了,来不及进入暗道,只能委屈你们刚才钻进门外农具堆的雪洞里。”

  声苏醒过来的大鸾闻声,顿时苍白的脸浮出红晕,一如沐浴在神光之中。这个声音他无数次地听到过。他揪了揪自己的耳朵,仿佛不敢置信,在桃花坞里,这个声音就一直游荡在某个神奇的角落,像窃窃私语,又像神祉传音,而在吴宫里,他更是不止一次的听过这个声音,在午夜的时分,它从深殿里遥遥传来,使人激动而陷入夜晚阳光一般的温暖之中。

  “莫鲤怎样了?”

  那个有着神样声音的人问干将、莫邪。

  “熬不过今晚了。”莫邪低着头,竟有一丝哽咽。

  “他日我们干人成君立王之时,就是大祭莫鲤之日。我们要记住她,她是个大英雄,巾帼里面的大英雄!让干人会永远铭记住她的国家英雄!”

  大鸾听说莫鲤两个字,一时激动起来,这时,头顶上传来一声瓦片落地的声音,众人却都不曾注意,只有大鸾听到了这碎裂的声音,像小时候频频来袭的响雷,又像滚滚而来的马蹄一样,四面疾驰,裹着云烟,齐齐挤进自己的耳朵,他觉得体内某种东西正在不可遏止地被吸走,突然浑身就瘫软了下来。

  “瓦片落地了,我的母亲没有了。”

  他说。

  紧接着陌桑跑了进来,哭泣,拽着石瓯子的臂膀。

  老乞丐用手中的打狗棍指着她,干将赶紧近前说明。

  “是莫鲤的女儿。”

  “你们快去看看,我的母亲她死了。”陌桑说。

  老乞丐又用手中的打狗棍对着陌桑的头顶画上一个圆圈。

  “这个时候出去不妥,刚送走了要离,但并不等于送走了危险。伍子胥此人老谋深算,不见要离拿回首级,定当严查的。”

  “可是,我的母亲她……”

  “孩子,你的母亲是莫族的骄傲,是干国的英雄。”

  “我不管这些,我只要我的母亲……她生前我甚至不曾叫她过母亲,可是现在即使我叫千万遍,她也听不到了。”

  “这世间没有懊悔的事情,她活着的时候没有得倒你的爱,她死了,你才明白过来,可是明白的代价是她的生命,所以你犯下的错,就用你继承她的愿望来完成。”

  “怎么完成?”

  “你若真有悔悟之心,就加入我们耕织社,为你母洗雪冤仇。——这里,你们的领头人,干将莫邪,也是我们干国人,也都加入我们耕织社很久了。”

  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大鸾。

  “我的母亲到底怎么回事?我需要明白。”

  那些利刃一样的声音还在大鸾的耳际回荡,直要刺破他的耳鼓,扎出血来,可他还是浑身绵软,甚至说话都极费力气。他觉得:她的母亲即使奔赴在黄泉路上,却也用灵魂的力气,紧紧箍匝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这今生的母子之情,她不肯撒手,舍不得撒手,不甘心撒手。

  “公子光派人寻找趁乱逃出吴宫的你们,一路沿血迹寻至肆内酒垆,却不见你们踪影,随即迁怒于人,抓了陌桑和仁僖。适逢宫内卜人谏言——登基在即杀人大忌,于是公子光又命人将他们母子押与府内,机缘巧合,他们竟与被姜尹这个叛逆关闭起来的莫鲤同在一处,夜间莫鲤凭借自己双手大力,扭开房门一路奔寻石瓯子而来。”

  “然而追兵很快跟至干工泾,情急之下,莫鲤双手推动铸剑之大炉,挡住暗室大门,被公子光府内爪牙刀剑刺入,姜尹随后赶到,亲验剑伤,料想必死无疑,随即才撤走追兵,仁僖陌桑这才算逃过一劫。然莫鲤救人,自己却双手被熔炉高温灼去皮肉,双手及肘仅留白骨,众人唏嘘不已,干将告知干工泾均乃干人,定当营救大鸾,所以,莫鲤人虽至死却强存一口气,闻听要离已走,知晓大鸾有望苟活,想必这才撒手人寰。”

  “可是要离是我的夫君,我的母亲明知如此,为何不带我们去找他求救,却来这里?”陌桑垂泪问出心中疑虑。

  “想必莫鲤早以洞悉要离为人,刚才我与要离一番对话,你可曾全部听见?”石瓯子回答她。

  陌桑垂首不语。

  “那足以说明了要离并不可信,他看似营救大鸾芙好出了吴宫,但自己的女人都可随时拱手想让,谁敢相信这样一个贪名之人? ”

  “要离救人是听命与伍子胥。”干将分析道。

  “伍子胥到底是为了救人还是杀人?若救人,以他可以与公子光同塌的名望,说一声放了大鸾芙好,公子光焉有不听之理?”石瓯子反驳。

  “那若杀人的话,也是同理,只需要进言公子光即可,宫内杀了岂不省事?缘何还要带入宫外。”

  “无需争论了,伍子胥此举只是听信卜人之言,要离只是听命行事而已。至于桃花四子之事,公子光早已知晓,若不是卜人野祭之言,公子光当日入宫就可杀掉他们,已绝后患。”

  “主公英明。”干将说。

  “既然是桃花四子,那么姜尹叛逆追随公子光,大鸾芙好今日得救,还有一个么欢,岂不是羊入虎口?”

  “放心,宫内卜人平父已将其收归义子。自打‘卜人需绝子嗣’的规矩传下来,为笼络卜人,宫内规定:卜人可收义子,义子虽无任何权利,但名分与世子等同。任何一个君王可以任意烧杀屠戮,但却绝不可冒天犯地,卜人不是凡人,上通天,下通地,不可逼之绝地,否则卜人动蛊,国家将动荡不安,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而公子光篡夺王位以来,声名已经动摇,再若动了杀害卜人义子之心,也就是动了杀害世子之心,臣心必将大乱,民心也必将不保,以伍子胥之狡,岂能不明此理?”

  “主公言之有理。”石瓯子也被说服了。

  “骨血结盟造就桃花四子,此大计密谋十余年,一直谨慎处之,主公是如何得知公子光早已明晓桃花四子之事?”干将好奇地问道。

  “是莫鲤告知的。”

  “公子光刺王僚篡位,事发突然,宫内王僚近侍内的耕织社成员顿时慌乱,打算趁公子光入宫之际,假降行刺,一举灭掉吴国命脉,里应外合,大兴光复之事。而这紧急关头,为了我们干国大义献鸣阔剑潜于公子光府的莫鲤,及时传递公子光知晓耕织社之事的情报,使得他们及时转移,躲过一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莫鲤,乃我族英烈也!”

  老乞丐的声音如象笏敲击响瓷一样,说着竟还流了热泪。尽管大鸾感到身体上那么的颓丧无力,却依然深受感染。

  “死了的请安息,活着的请继续投入战斗!” 老乞丐对干将说,手抚着他的额头,“冥冥中,自有神灵安排。所以,你我他,我们都没有死掉,我们的桃花四子还在,我们的耕织社还在,我们的希望还在;所以,我们活着的必须用力活着,为了我们的干国!” 

  这边陌桑的抽咽和那边垂悬在炕炉边的莫鲤仅剩下半段血肉的臂膀,让这誓言一般的密谋显得残酷而悲壮。夜间的风吹来,这个时节的寒风,带刃,割着皮肤。轻轻地摇铃,祭魂的霭霭之声,使得这造戈生铁的干工泾弥漫在一种惨白的哀伤之中,外面的那些锻工火匠依然忙碌而不知所谓,暗室里的哭泣呜咽也只限于哭泣呜咽。简单祭拜亡灵之后,大鸾芙好将要奔赴一场逃亡之命。

  莫鲤被葬在一面高高的坡地上,可以轻松地看见儿子六岁前居住的那片房屋。陌桑费了很大的力气,把干伯的头颅和她葬在一起,这是莫鲤最后一个微笑的遗愿,她满足了她。

  仁僖抱着墓碑,只是掉泪。他还小,尚不懂得悲伤,但他能看见自己母亲悲伤的样子。

  陌桑除了哀伤继母的死亡之外,也许更多的是哀伤自己。那个侏儒,轻易地将她娶了,她以为下嫁这样一个人总能得到安慰吧!他不赌不酗,侠气云天;他爱护乡民,锄强扶弱;他仗义疏财,不吹不擂。所以,她以为他是个好男人,身材矮短些,但是使人安稳;她以为他捕鱼练剑,安于生活,是个嫁人的好对象;她以为他知疼知热,温热含蓄,是个好丈夫。然而,她还是错了,错在她低估了他对名望的渴盼和追求。自打进入梅里城,他不再是那个早出晚归满脸笑容的要离,他变成了一个心事重重不苟言笑的沉默男人,她再也无从知晓他的内心在盘算什么,即使他酣梦之际,她也能看到他紧拧的眉头,可她走不进他的梦,更走不进他的心。他在精神上已经将她完全抛弃,而她却还一直苦苦追随着,守着酒垆,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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