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魄回归,七年养魂,你就在这世间又呆了七年。七年之后,必须由我这个原先的守魄者送你一程,你才能回到你原来的世界是不是?!所以你设下那么大的圈套,不惜给你自己安上叛国谋反的罪名,就等着我往里面跳是不是?!你根本不会想到我举起刀对着你的时候,我的内心有多么煎熬。你也根本没有考虑到当我发现是我错杀了你的时候,我的心又多么痛苦!”
李容真说这话的时候,整个脸上显出一种悲哀而凄惨的神情来。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你就开始给我设下圈套。你博取了我的信任,给你自己谋得了将军。你救我的命,给我打下江山,拒绝我的提亲,登临相位,帮我治理天下,还养育我的孩子。你一步一步把我往你的泥沼里拉陷,直至我整个人都被埋住的时候,你却跑了,毫不留情地跑了。你不知道前十一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坐在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上,我常常想,当初我何必要争这个皇位!当初拼尽多少人的性命,还让你摔断了左手和右腿,让你背上被划开那么大一条口子,让你来来回回鬼门关那么多次才挣来的皇位,我真是一点也不想要了!”
说到这里,李容真微微扬起头,脸上泪如雨下。
“四年前,那个男人来找我,对我说了你的事情之后。我简直如同五雷轰顶!原来我对你的全心全意,我对你毫不保留的信任,在你看来只不过是最趁手的工具!你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我整个人都崩溃了,不得不遁入空门以求心灵的宁静,对外则宣称病逝。传承皇位的时候,我看着李忆川,马上就想到了你。你养了七年的孩子,你把他养的跟你真像啊。一样的沉稳冷静,一样的喜欢逗乐戏谑,一样的天资过人。连玩笑的时候喜欢挑眉毛,思考的时候喜欢敲桌子,生气的时候喜欢释放威压,喝绿豆汤的时候必定加三勺糖,吃粉蒸排骨的时候连粉子也不放过这样的细节都一模一样!当时我真想把他从太子的位置上扒下来,免得我看到就伤心伤情!”
李容真大声说完,看着任川身旁不远的李忆川,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看见任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又悲惨的笑道:
“可是这是你养的孩子啊,除了那串红珠子,这几乎是这世上唯一留有你那么多痕迹的东西了。你把他养的多好啊,完完全全的帝王料子!有自己的势力,又不到令我警惕的地步。文武百官夸赞他,普天百姓希冀他,其他各国敬畏他,四方蛮夷看重他,简直就是你当年的翻版!除了他,我还能把皇位传给谁呢?”
李容真转过脸来,盯着任川,似乎想到什么,咬牙切齿地,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后来那男人又给我看了你,画面上的你那么年轻,跟你现在一模一样。你给一个红眼睛的男人动刀子,从他背部伤口处挖了一个小圆球出来。你们之间的气氛真融洽,说说笑笑的。说,那个人是谁!是不是那个李承志?!当年出关的时候,你化用这个名字去博取东里城城主的信任!后来你登上相位,你又化用这个名字去调查泱江河槽的腐败!前不久,晏河水患,你又用这个名字去救人救灾!李承志是不是那个红眼睛的男人!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李承志不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任川第一次开口,声音却很平静,“那是我发小,两个人我都不喜欢。”
李容真听见此话却并没有预料中那么高兴,反而一只手扶住额头,唇角边漾开一个令人心碎的笑:“是啊,我忘了。你一向无情无心,无爱无恨,怎么会喜欢上一个人。那么你为什么回来?!十五年前你伤透了我的心,我用四年的时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现在你为什么要回来?!不过既然你敢回来,我一定不会再让你走!李忆川,把她脖子上的红珠子给我毁掉!”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转移,身为目光焦点的李忆川却没有动。他看起来已经平静下来,用清朗的声音道:“父亲,很抱歉,我不会帮你。”
李容真气笑了:“好啊,我的孩子,你养的如今心肝脾肺全向着你!任川,你真是好手段!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轻易的逃了。”李容真挺身昂首,一派当年君临天下的风姿:“不要妄想你的暗卫,你能发展出来的,我也有,他们现在可缠得难解难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今日,我们就了结了。”语罢,长长的凤目瞥向一旁有着含情目的人,那人即可会意,喊道:“过来。”
于是七八个黑衣男子从门后的黑夜中站了出来。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李忆川的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任川忽然洒然一笑。她抬起手开始解身上敞袖宽摆滚着红色祥云边的黑色长袍:“李容真,多少年了,你也没怎么变。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些年来我四处奔忙,常常昼夜颠倒。你也不好奇我究竟是干什么的?”
扣子一颗一颗的被解开,任川仍然笑道:“这次我回来,第一是收魄,第二是矫正你们这里错误的时间。我今年二十八岁,你说的这些年,于我是十一年。我用两年的时间学习医术,四年的时间接受残酷的训练。剩下的五年,我给别人开过头颅手术,给别人扎过银针,我还——”
黑色长袍委地。任川一身黑色的劲装疾服,料子看不出来是什么,只觉得极其富有弹性,勾勒出长年锻炼的人的劲瘦的身躯。头发高高束起,脖子上红艳艳的珠子垂挂,左手腕间一条明晃晃的似乎是银质的手链,腰间挂着一个鼓鼓的荷包,小腿处别了几把明晃晃的匕首,任川手中一柄弯刀,迈开腿,微微偏了头冷眼看着对面的李容真:
“杀过无数的人。”
沈娥眉躲在角落里,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自己在瑟瑟颤抖。
沈娥眉根本说不清楚局势是如何发展成这个样子的。她只记得双方一交战,任川身手敏捷,灵活的好似没有骨头,躲开无数近身攻击,同时手起刀落,逼的旁人不敢近身。李忆川帮着她,也是出手迅速。两个人相互配合,竟然完全没给那十个人近身的机会。现在双方缠斗着,除了李忆川脱下龙袍后雪白的寝衣外,其余皆是黑影,沈娥眉都快要分不清谁是谁了。
突然之间,一个黑影摔出打斗范围,沈娥眉见他胸前一道刀痕,鲜血淋漓,一条胳膊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腰间一个脚印,像是被人打成这样再踹出来的。
紧接着,那打斗中心突然矮下去,周围一圈黑影的目标失去,李忆川雪白的寝衣顿时暴露在所有人的实现下。沈娥眉只看见一个黑衣男子随手抄起一旁的凳子就要朝李忆川打下去,而另一边的人则抓着刀抬手就要刺。
不!根本来不及多想,沈娥眉冲出去,她此时此刻脑海中什么也没想,身体替她回答她的想法,她只想李忆川好好的!什么怨恨,什么离开,统统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李忆川正躲过那一刀,就感到一股大力扑到自己身上,失去目标的刀尖正好戳进自己身上那个身子上。一股血腥味弥散开来,李忆川被压着难以马上行动,他仰着头只看见那件凳子就要当着自己的脑门砸下来。瞬息之间,身旁一个人惊叫一声,侧着身子倒下,一下撞开了那把椅子。这时李忆川才看见原先矮下去的任川直起身子来,手中一把匕首,匕首上鲜血直淌。而方才尖叫的那个人,整条小腿被划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口子,黑色的裤腿湿哒哒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任川看了一眼他的方向,立马露出一种惊异和沉痛的神色来。不等李忆川有所反应,她马上收敛情绪,厉声道:“快起来,这时候躺下的都是死人。”
李忆川马上推开了压在身上的躯体,他瞟了一眼,是腹部被穿透的沈娥眉,看样子不死也是命不久矣。李忆川惊诧了一下,但马上就转过头去略显焦急地问:“怎么样,任川,有没有受伤?”
任川摇摇头,只向他指了指马上就要攻击过来的剩下的八个人。里面李容真看着李忆川的眼神简直要喷出火来,他冷笑:“好啊,想不到儿子和老子竟然抢一个女人。”
李忆川不为所动,只是和任川一样冷冷的看着他。
两方对峙之时,忽然远远传来鸡人的报时:“丑时到!丑时到!”
任川闻言一愣。
对方看准这个时机,先下手一步,一个人推开李忆川,另外七个人同时一拥而上围住任川。五个人七手八脚制住任川四肢,另一个人于电光火石之间探手扯下她颈间红珠子,向地上一扔。李容真抓起一旁的凳子,迅疾朝那穿红珠子砸去。只听“哐呲”一声巨响,李忆川眼前飞过红色碎片,再朝地上一看,这瞬息之间,那红珠子已然成为了粉末!
☆、第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本文进入完结倒计时,下一章应该就完结了。望天……
李忆川第一时间去看任川的方向。
那边的人已松开了对任川的桎梏,李容真一脸得逞的笑意。
任川低垂着头,半张脸埋在宫灯照耀下的阴影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忆川的心脏刹那间一阵刺痛。只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跑过去,一把搂住任川的身体。他看着任川的侧脸,目光因浓密的睫羽垂落而显得异常的柔软。李忆川凑在任川的耳边,声音既轻而且温柔,透着点急切和心疼,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像是哄着孩子一般对她道:“任川,任川,你怎么样?你别难过。珠子碎了不要紧,应该还是会有别的办法的,你不要急好不好。我陪你去找,一定能找到的。你别伤心,你伤心我也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帮你想办法的,你……”
一只手覆上李忆川的手,那手温暖而干燥,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同记忆中一模一样。李忆川抬起眼来,看见任川漆黑的眸子正对着自己,语气意外地温和:“我没有伤心,我刚刚是在惋惜。但是毕竟,我还是赢了。”任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任川的脸上,李容真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我说了,李容真,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弄清楚,就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来。”任川转过头来,抬高下巴,狭长的丹凤眼眯起,她身高很高,这个姿势让她有种上位者特有的王者气质,“难不成你以为这一次我还应该带着珠子才能离开?那你就完全错了。这一次,只有珠子全部碎掉,我才能回返原来的世界。七年养魂,七日收魂,今天刚好是我带上这串珠子的第七天。子时一过,我自功德圆满。珠子一破,三魄飞回本体。半个时辰之后,我自会离去。”
语罢,全场一阵寂静。
李容真略低着头,眼睛隐在黑暗中,谁也看不清。半响,他的全身抖动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李忆川察觉到怀中的人面上虽然仍然平静,身体的肌肉却是渐渐绷紧。慢慢地,李容真抬起脸来,长长的凤目逐渐显现在灯火之下,那忽明忽暗的眼神中渐渐显出一种疯狂的神色来:“如果不能得到你,那还不如让你死去,这样,谁也抢不走你了。”
李忆川眉间微微皱起,他正要叱责李容真说的什么疯话之时就看见对面的男人一挥手:“杀了她!”
剩余的八个人一拥而上。
任川神色一凛,一把推开李忆川:“管好自己!”语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