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顷莲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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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顷莲殇-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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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我虽然不懂,但你告诉我,眼下汴州局势是不是复杂的多?”她补充了一句,“——因为你的关系?”
  他眼都不抬,“嗯。”
  丹蝉的心沉下去,顿时不能再冷,“留音,你、你这是联合宦官干政——是谋逆之罪啊!”
  “谋逆之罪……听起来倒是不错。”他若有所思,语调慢而低缓,“从我想方设法要那狗皇帝死的时候起,不就已经是谋逆之罪了吗,能有什么差别?”
  她的指尖冰了一般,想有所动作阻止他,可僵得一点都动不了。只有嘴唇还颤抖着发出声音,她说:“前天,内务府有个叫玉菱儿的宫女丢了……到今天都没找到。管事公公怀疑她是私逃出宫去了,你可有听说?”
  他说:“皇宫这么大,前天丢的人,到今天都没找到,恐怕一时是找不到了。”
  “怎么会找不到……除非,是死了。”
  “有什么差别?”他慢条斯理地起身,过来拿了茶替自己满上。“擅离职守,即便是活着,只要被找出来也只死路一条罢了。”
  四周似蓦地安静下来,屋外聒噪的蝉鸣、风吹繁叶声,统统都传不进耳里。血脉中有种东西在刺痛她的每一根神经,心念堆积一处又轰然崩塌,惶恐无力到感觉不到了自己。
  她嗓音低哑:“那太子呢,你想杀了他吗?”
  “皇帝一旦架崩,必由太子继位,但如果太子也死了呢……”他一手扶着额,突然低声笑起来,“边境动乱,朝中亲王三足鼎立,皇位一旦空出来,这个朝庭也就不得安宁了吧,而且其他皇子年幼,这皇位会落到谁手里——你不好奇吗?”
  “留音——你疯了!”丹蝉抓住他,“你拿整个天下来泄恨吗,你怎会这样?”
  留音拂天她的手,目光森然:“你难道忘了是谁将我们逼到这境地的?夺母之恨,杀父之仇,谁来偿还?那人毁了我的一切,我便回敬他!”
  “可……”
  “你别忘了,”他深深地望入她的眼,“你我本该是已死之人了。”
  丹蝉愕然不语了,静立了很久,然后推开门。她扶着门框回望他一眼,神情难以言喻,“杀他,我做不到……究竟对你而言,我算什么呢?”
  他将茶水一口饮尽,没有回答。
  见到丹蝉,玉麟太子喜出望外地执起她手,英眉上扬:“丹蝉,来得好巧。陪我去挑一匹新进贡的好马!”
  丹蝉抽回手。“殿下不要再来了罢。”
  玉麟的笑容陡然停住,惊讶道:“为何?”
  “奴婢身份卑微,原先是奴婢僭越了。殿下,还是不要再来了。”
  玉麟震惊地看着她起身,神情寡淡地越走越远,他张口想叫住,却不知再说什么。
  立在不远处的茗文公主正看到这一幕,脸色黯了下来。
  章回十五
  月末,皇后生诞,大宴群臣。
  “今晚夜宴又是你去?”丹蝉持着羊角梳轻轻替他梳着长发。
  “嗯。”他应着。曾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愿意她主动触碰自己,如今,他不再如此了。
  丹蝉闻言放下梳子。接着她执一根发带将他的长发束起,从镜中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不笑。他亦不笑,明明都在看着对方,却洞悉不了彼此的目光。
  他与她的绊羁那样深,如果有天这种绊羁断了……无法想象。看起来是生命中最为亲密的人,为何却感觉在越离越远了?她沉沉吸了口气,默不作声地走出去,进来时手中端了一碗酸梅汤。她说:“喝了汤再去吧。”
  他接过来,拿起勺。
  “等等……”她又阻止他,见他疑惑地抬起头,便强忍了泪意,“很酸,小心呛着。”
  他淡然一笑,拿起勺喝了下去,然后放下碗起身,“我该去大殿了。”
  丹蝉送他至闲散居门口,重新替他理了理衣襟,然后掏出一块精致的挂坠塞进他衣襟里,忽然,露出明亮的笑意:“等你回来,我给你做莲子羹罢……以前,你从未尝过我的手艺。”
  他奇怪地看着她,觉得那笑容有些难以言喻,明艳的背后又像隐藏了什么。正值这当儿,乐官已经来催人了,留音来不及多想就折身出了闲散居。
  门口的女子依旧静静微笑,盛满明艳的眼里突然多出一些闪烁的雾气,悲哀绝望。她独身立在那片火红的花海里那么突兀,绛紫色衣裙就像另一朵大开的红花,却是绽放出最为浓烈的美。
  当晚的宴席,留音知道自己一曲下来踏错了两个节拍。
  好在用编舞掩饰了过去,加上也没人看得懂,就谁也没在意,唯一能懂的那人抱恙了没有露面。
  为何自己从一开始就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不,这决不是因为茗文公主也在场的关系,而且她看起来似乎比他还定不下心,宴席直到了半夜也没结束,那种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似乎生生要冲破内心的茧钻出来。
  至下半夜,夜宴终于进尾声,留音匆匆退了场,便急忙朝闲散居奔去。衣裾飞快拂过荷影,黯淡的昏月照在一片浓黑的荷塘里,连最后的光芒也被那片深幽吞噬了,池水反射出一个白色的身影飞快奔过长廊,那样快而惊惶。
  “丹蝉。”他推开小筑的竹门,却有一股浓烈腥味扑面而来。
  走了两步,他停住了,瞳孔骤然扩张,“你……”一裙衣角浸渗在血色之中,显得惨烈无比。于是他有了一瞬间的恍惚,怎么会……
  那柄匕首上的珠玉,明明该湿润可融,却生生刺痛他的眼。
  “丹蝉……”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空了,好不容易才在她身边跪下,轻轻抱起了她,却生怕再弄痛她一丝一毫。
  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似乎在抓着最后的生命,血不断地从她口中涌出来,似乎永远也流不完。她喉间翻滚着血沫,却在说:“你、回来了?”
  “嗯。”
  “那……我不是要死了?”说的时候竟然在笑。
  他用手去捂伤口,语气轻柔得快要滴出水来:“不要说话,我带你找太医。”冰冷的指尖触及到她背上,沾染上满手温热猩红的粘腻。
  “不用了……”她拉住他,却紧紧不放开,“十年前我就该死了,偷活到现在,老天不会让你救第二次……”
  “我救得了你第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留音没有焦距的眼中终于有了悲恫的神色,他执拗地抱着她,却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在骗自己。
  丹蝉眼中依旧残留一丝明亮,却有泪顺着脸颊落下。从他救她那天起,她就告诉自己会永远陪着眼前这个人,哪怕依然怀抱着仇恨——可她做错了吗?眼看着他一步步走着怨恨的道路,痛苦得无以附加,却还是不阻止,是做错了吗?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仇恨,我想你将它遗忘的啊……”
  留音的身子顿时僵了一下,随后却悖然苦笑出来:“你明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活到今天。”
  “我从没、后悔过。”丹蝉的眼神似乎离他很远,他自己感觉有一种东西从她体内不断流失,不是血,而是每一分一毫生命……她问他:“你有没有爱过我?”
  留音无神地看着她,眼神悲伤却无法回答。
  丹蝉终于叹了口气,仿佛已经早已知道了答案,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手背,犹自笑得悲凉:“我以为……”
  她挣扎了一下,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牢牢地揪着他的手,声音突地高起来:“留音……你答应我!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心……你答应我!”就像即将衰败的红花,突然绽出了最后惨烈的鲜艳。留音的心猛地一阵抽痛,接着麻痹地没有了知觉。
  “你答应我!”她的手渐渐松开了,眼神却不动地执意要最后的誓言。
  留音把她搂在怀里,低头吻了她的唇,却说:“等我做完该做的事……就去地下补偿你可好?
  她感到有一滴冰凉落在脸上,那是泪吗?如果自己先走了,他会很难过吧,那个莲一样静雅的男子,会很寂寞吧——可是对不起,要离开你了。
  “留音……”静静地低喃,没了声息。终于如她所说,心甘情愿地为他死了。
  他抱着她,却再也感觉不到温暖,只有自己脸上的一片冰凉还有残存。
  原来,她也要离开了吗?
  原来,连最后的温暖,也轻易就逝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七

  章回十六
  他身在一个梦魇里,感觉有无尽的火在体内乱蹿。放眼望去皆是火海,耳边是人们悲惨的号啕。那火像血一样蔓延,而血却像火一样红,朦胧间,有个模糊的背影立在那片火海前,那么熟悉,是谁,那是谁?
  然后他听到有人说:“你要活下去!你要记得你的父母是被那个人杀死的……”
  你要活下去、你要记得……让他如数偿还……不,那太悲惨了!他不想再听,那个声音包含了那样深切的怨恨,不甘从黑暗之中爬出来扼住了他的灵魂,他逃脱不了。
  然后,那火的颜色越来越暗,慢慢变成一片浓到化不开的黑,冰冷的黑暗。
  “你答应我,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心……你答应我。”有个声音在黑暗中穿透出来,带着浓重的悲哀。“你要活下去……要记得……”“你答应我……留音,千万别忘了……”
  他不要再听!不要再听下去了。太悲惨了,为什么,那些记忆不放过他?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为什么只剩下了独自一人……
  “你醒了?”一张娇艳的脸渐渐清晰,是茗文公主。
  留音撑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茗文公主在一旁坐下,说:“你高热不退,已昏迷两天了。”然后垂下眼,“丹蝉姑娘的事我已听说了,竟会被宫中行窃的贱婢所害……真是不幸……我已命人将她好好安葬了。”
  留音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静静看着一个地方。
  “你放心,那贱婢我已经命人打死,定不会叫丹蝉姑娘含冤的。”茗文公主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道:“人既已死了,你节哀……”
  留音回过神来,慢挑起了唇角,“多谢公主,各自欠下债,的确需各自偿还。”又说:“她先我一步,比我有福。”
  茗文公主猛地颤栗一下,看着他明明出尘脱俗的脸,心狂跳起来,“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像你这般有才学的,不该如此屈就自己,我会替你求一个乐官的职位,在此之前,你好好养病才是……”说完匆忙起身,嘱了下人几句照看就走了。
  留音侧着脸望着窗外,窗外以前种的红花,不知何时已经褪去艳色,只余枯黄了。
  章回十七
  夏末,已然能见到秋的痕迹,天却依旧令人烦躁地热着,生生留下最后的辙痕。荷塘里的素荷在红花朽烂之后也走入了衰败,瓣瓣地掉着,有些难言的悲哀。
  皇宫里却越发不安宁了。皇帝病危。一场风寒发展到如今这趋势,是谁都始料不及的。皇后的担忧恼怒,群臣的议论纷纷,亲王的风起云涌,边境的战乱,太子的静观其变……闷雷依旧在高空吼叫,却不落下雨来,仿佛在预示宫中的不得安宁。
  长长的折廊内,留音缓步走着,雪白的衣裾被风扬起,如蝴蝶般扇动着。阴云被狂风吹出一个缺口,月色便酒下来照在了他脸上,面色如玉,表情却清冷,皓白的脸就像一张玉牙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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