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会终于恼火了。
“我不想再闷在这个小院里了!”他跟我摊牌道:“我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是不是也应该去外面散散心旅旅游了!”
“这个没有问题,”我说:“等明天我向林总打个报告。”
他又警惕地看着我:“我也不要跟着你到什么天涯海角见不着人的地方,我就是想演男主角。”
这个男主角的问题我真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而且地球这种低文明圈的人生我相信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冲动是根本不需要加以说服的,只要一晚好睡第二天自然烟消云散,又或者她拐一个弯冲进到另外的轨道去了。
“OK,”我说:“明天再说罢,我累了。”
我真的是很累了。
勉强支着貌似坚定的背影上楼,一离开陈小会的视线我就开始步履摇晃。我摇摇晃晃地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就看见上师正站在窗口边藏在他那副妖娆的模板里看着我。
“晚上好,”他跟我打招呼。
我没有力气理会他,自顾摸到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去,同时感觉到一股柔和的能量朝我流动过来。
“不用,”我拒绝了他的帮助:“我还行。”
那股柔和的能量便停顿在我的身周。上师走动起来帮我倒了一杯水。我其实也不想喝水,似乎累得什么需求都感受不到了,但眼下这种情况对我是刚刚好,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也什么都不想去感觉,也根本就不能去感觉。
我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
上师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托起来。
“地球就是个修罗场,”他凝视着我说:“苏玛,我们回去罢。”
我呆滞地看着他,过了好大一会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还没有到期,”我说。
“管它到没到期呢,”上师说:“我带你回去。”
“那不行,”我无力地说:“我还有病人。”
“我分分钟把那个撒娇卖泼的第二人格塞回去,”上师道:“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
那样的话陈小会就会立刻消失,而陈桢会也就会立刻恢复他的商业价值。
但陈小会明明是怕消失都怕到发抖的,而陈桢会也肯定不愿意重新面对他那间绘有木乃伊与埃及女王的阴暗冰凉让人乍一想起就倒抽冷气的房间,他怕黑,怕孤单,怕一个人呆在那么黑的孤单里……
我摇摇头。
“苏玛,”上师轻声唤我。
我抬头看见他又用那种锐利得刺人的眼光在看我。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紧紧盯着我说:“哪怕我一直都在说服自己,说服自己你这不过是在瞎胡闹一场,为什么现在的感觉……竟然是我真的就要失去你了?”
我觉得他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对。
他其实哪里谈得上什么失去了我。
他甚至也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做失去,什么又叫做得到。
哪怕他功能通神,到将来还会通玄,他也永远都不会懂得我在地球这个修罗场所体会到的这种疼痛得直至麻木的感觉。
我才是真正地得到过。
如今又真正地失去了。
是这样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
“我要演电影。”
第二天我还是必须面对陈小会的无理要求。这一次他倒没有罢工,但是越这样出之于心平气和,也就显得越难对付。
“演电影那得你敏畴哥同意,”我只能跟他打太极。
“反正是戴面具,我人高马大身手利落又不会给男主角丢份,” 陈小会道:“敏畴哥说只要你们没意见,他那里是没有问题的。”
尼玛这卢敏畴也是打太极的高手哇!
“还得李大夫同意,”我又说。
“李大夫说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陈小会道:“只要你肯打报告,他会签字的。”
那么就剩下林墨琛那一关了。
当然他这么忙我肯定不能在这件事上给他添堵。
“你这么胡闹,”我白眼翻他:“你妈妈知道么?”
他果然警惕起来:“阿贞姐,你最近老是提到我妈妈。”
“你为什么不喜欢她?”我说:“是不是断了腿的妈妈就是一个可怕的符号,她就这样把当年的悲剧永远固定下来,然后天天在你面前倒带重放?”
“切,”陈小会不屑道:“老姐你的毛病就是过度解读,什么事儿都想太多。”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陈小会哼一声:“我不喜欢她就是因为她也不喜欢我而已。”
我看着他。
“她只喜欢我妹妹,”陈小会道:“就是出个差还舍不得跟她分开,非得把她给带在身边。而我从小长到大,天天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地读书练武做一切他们要我做的奇奇怪怪毫无价值的事,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经常被他们赶出去自谋生路徒手生存,他们有想过我的感受么?”
“但你是个男孩子,”我宽解他道:“而且你们的家族都是这样教育孩子的。”
“那我也不喜欢他们这样对待我,”他说:“我讨厌死我妹妹了,好罢我就是羡慕嫉妒恨,我就在他们出差那辆车的轮胎内侧划了一刀——你知道我的武功跟智商都还不错,我算着大概她们在跑了一百公里之后也就是已经入夜而且上不巴村下不巴店的时候差不多就要出问题了。”
我看着他。
“我想她们也应该多尝尝这种深更半夜露宿街头的滋味,”陈小会道:“但是后来事情演变成那个样子,我妹妹从此就从我眼前消失了,而我妈妈……你觉得我干得怎么样?”
我咽了一口唾液。
“干得怎么样?”陈小会又问。
我总算镇定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小会又道:“我想他们是在连续弯道上避让来车的时候轮胎破裂的……”
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是轮胎不破裂,”我说:“这世界上的车祸也根本多得数不清。”
他就不再说下去了。
过了好大一会,他又想起来旧事重提。
“我要拍电影,”他说。
“我这就打报告,”我说。
我打好报告,先由上师签了字,又去木铎那里找卢敏畴签了字,最后递交给林墨琛。
林墨琛这一次不曾拖延,当场看了我的报告,然后还没看完就用一种类似看着不可与语的精神病人的眼光看着我。
“张大夫,”他说:“我还记得你在交来的第一份报告中暗示你的客户是一个心理扭曲的性变态,现在你又在这份报告中继续暗示他是一个少年行凶的杀人犯——二十几年前的车祸至今已无从考证,你就那么确信一个心理年龄只有十八岁的第二人格说的话是可靠的么?”
“还有,”他忍无可忍道:“你提议、你还提议让恒远集团的董事会主席去当男主角拍电影——你确信你自己不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么?”
他看起来又有点儿暴躁,我就站在那里让他发泄完毕。
“李可呢?”他又问:“他干什么去了?这样的报告还给你签字?我想问问这所有的报告上都是你与陈主席在面接访谈,他呢?他干什么去了?”
“由于陈主席不接受其他的医生,”我安静地回答他:“因此李大夫一直只是在督导我的治疗工作,他给我签字,就说明他是认可我的。”
林墨琛冷冷地看着我。
我尽力在礼貌允许的幅度内打量他。
他清瘦的脸上开始有了一些光泽,脸色与唇色也已回暖,整个精气神都比我清除他记忆的那一天显得饱满而有张力。
“二十几年前的车祸是陈桢会人生中的重大事件,”我继续安静地陈述道:“从那个事件中产生的强烈的罪恶感一直伴随着他的成长,将他转变成一个内向压抑不喜交流的人,直到十八岁那年很可能是受到林总你离家出走的外部刺激,他在内部也发起了一场出走,那就是他终于承受不住这个秘密而分裂出他的第二人格,并由这个人格独立承担起了这整个的罪过。”
“分裂后的陈桢会就变得干净了,”我说:“他不再记得这件事,那个被他憎恶的妹妹只在他心底留下漂亮可爱被娇宠的印象。这个妹妹此后一直活在他心里,出于潜意识里的负罪情绪在今后的岁月里陪着他一起长大——你还记得我曾经描述过的他卧室里的木乃伊图案么?在他心里,他妹妹并不曾真正死去,她还在跟着他一起成长,就好象家族里的其他姑娘们一样,她还在他内心的那个舞台上跟着所有的姑娘们一起跳舞、健身。”
林墨琛没有打断我。
“但这样的结果是他将兄妹关系投射到所有的异□□往中,”我继续陈述:“他因此对于女性有一种特别奇怪的紧张态度,可能就是出于这种血的经验——当妹妹没有照顾好,她就有可能不幸地死去。因此他会在最不舒服的时候毫不迟疑地出手帮我,但如果有姑娘因此而对他产生好感,并想与他进一步接近,他就会出自本能地加以排斥,因为对他来说,这只是兄妹关系的投射,那些被他照顾的姑娘其实都是他的妹妹。”
“他本能地排斥这现实世界中所有的异性亲昵,”我说:“但他仍然深感自己是个罪人。事实是男性的生物本能需要发泄,而人间的每一个女人都变成了他的妹妹。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出现在他性幻想中的那个女人就是从童年时代起就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妹妹;他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用身体去表现他对妹妹的宠爱,由此他才只能用埃及文化来宽解自己——当那些高贵的法老们为了保证王朝血统的绝对纯正,他们世代都只是兄妹通婚,事实上被他挂在墙上的那位托勒密王朝的王后,她的丈夫应该就是她的亲兄弟之一。”
林墨琛还是没有说话,貌似是听进去了。
“因此当我成为他的移情对象,”我说:“他就从这种让他感到罪恶的性幻想中暂时解脱出来,但问题的症结其实是沉睡在他潜意识中的那个事件,也就是说,他一直认为是他造成了他妹妹的死亡。”
“很有可能他妹妹的死确实与他有关,”我说:“但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有十岁的无助的孩子,他现在是个成年人,理应足以承受这样的冲击,所以我想在某个适当的时刻让他的潜意识浮出水面,也就是说,让他的第一人格将第二人格的记忆吸收进来,以完成两者间的融合。”
“但那样做是需要一些条件的,”我看着林墨琛:“双重人格在现实中极为少见,在精神病学界里也没有行之有效的现成的治疗法则可依。因此我就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行事——而直觉告诉我,对于一个压抑的人格,宣泄,临近极限的宣泄很可能是有益的。”
“我想看到他在万马千军中冲突,”我最后结案陈词。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
林墨琛久久地看着我。
“你确定,”他半晌才开了口:“你所描述的这个人姓陈名桢会么?”
我不解其意。
“我的意思是说,”他道:“你所描述的这个人跟我认识的那个陈桢会完全就不是一个人。”
但他说话的口气并没有要求我解释的意思。
“所以他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挑挑眉头自己给了答案,突然又咝地抽了口凉气:“我在想……假如我成为你的客户,你会不会也这样一翻分析,然后就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