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提斯先生，希望您能对我们军团的法师保持应有的礼节，即使您不喜欢灰袍。”年轻的统帅沉下脸，平淡而疏礼地指出新法师团团长的无礼举措，“你们将一起为德沃夏克而战，在这个过程中，并不需要过于强烈的阵营排斥感。我本人感谢你们远道而来，但是需要正视的是战争本身，我想这一点大贤者已经告诫过你们它的残酷。”
科斯特从头到尾不置可否，只是忽然觉得与第一次见面时相比，这个年轻的王子似乎在什么地方被悄然改变了。
他只是重复自己的要求：“我来取回我的东西。”
死灵法师的话打破僵局。所有的人看着他。亚瑟对他歉然地点点头，然后要求新来的法师团团长把法瑞恩托运的东西转交给科斯特。
莱提斯的脸色很难看。当他把一只精致的箱子交到科斯特手中的时候，他忽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小声威胁死灵法师：“等着吧，事实会让大贤者明白应该更信赖谁。”
对此，死灵法师只是扫了他一眼，平静地回答：“大贤者已经看到微弱的烛火在巨大黑暗之前毫无用处，只会让黑夜显得更加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的办法是，比黑暗更黑暗，那么夜就成为了所谓的光明。”
烛火摇曳，羊皮卷上面的地形图在昏黄中朦胧了山川河流，涂涂抹抹的作战标记在期间隐隐约约只能看见大概。但是现在，进入难得休憩时间的军人们并不需要它。
年轻的统帅端坐在简易书桌前翻阅着王都传来的信件，其中有一封是来自法瑞恩。
他想起了白天那位法师团团长的挑衅，显然，法瑞恩请求他们与死灵法师友好相处的努力付诸汪洋。莱斯特团长在提及法瑞恩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微妙的光芒。这无疑就是挑衅事件的主因。
亚瑟叹了口气，伸出手按住自己隐隐胀痛的太阳穴。他知道军队中对科斯特不满的人还有很多，对此，他觉得自己亏欠得太多。那个人与他平日相处的骑士、学者、大臣、贵族子弟、平民都不存在相似之处，因此无法把捏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常常迟疑着想要对死灵法师说什么，但两个人的独处总是会被突如其来的战乱打断
也好，趁现在好好谈一谈。
他默默做了决定，然后站起来走出帐篷。
但是，死灵法师此刻却不在自己的住所。空气里还充满了明显的魔法气息，表示之前主人还在这里进行某种魔法制作。这个时间，大多数的将士们应该已经睡下了，科斯特会到哪里去呢？
亚瑟走出去，打算找个人询问死灵法师的下落。当他路过物资库的时候，听见有人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这次的物资来的真是太及时了，赞美神。那些恶灵粘液把盔甲腐蚀得厉害，好在总算不用担心某一天是不是得裸奔上阵了。”
“你要赞美法瑞恩大人，乔恩。”另一个士兵开着玩笑，“有他在后方调度，我觉得天塌下来了都没关系。”
“嗯，法瑞恩大人确实很厉害。我听说有些城镇已经开始重建了。或许我们结束完战争回去，家乡会像老样子一样迎接我们呢，哈哈。我想写一封信给法瑞恩大人表达一下我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科林？”
“你还是想想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吧。”被叫做科林的士兵笑着给泼了同伴冷水，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敏感地觉察到有人行走在黑暗中的脚步声，“谁在那里？”
亚瑟打算走出来，但是很快，他发现士兵们面对的不是他的位置。
走出来的竟然是科斯特。两位士兵根本没想到这位孤僻的死灵法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似乎还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这令他们有些惊惶。
科斯特的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到太大的起伏。在对方吃惊的目光下，他把手中的药剂瓶递给乔恩，吩咐他正确使用的方法：“把这个交给你们的军需官。告诉他，每次上阵之前让大家把药水涂抹在武器上，只需要一滴就足够。它会保护你们不被恶灵之息侵蚀。”
死灵法师的意图令两位士兵感到惊讶，甚至受宠若惊。不过科斯特不会理会太多，交出了药剂之后便转身走向了自己的住处。法瑞恩寄给他的箱子里放着数本珍贵的魔法手抄，看来他已经彻底看清了自己的软肋。
“谢谢您，阿莱克斯先生！”先一步清醒过来的科林推推同伴，要他也说点什么。
“谢谢您，法师先生。”乔恩磕磕巴巴地说，“我能为您回报什么吗？”
死灵法师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在你写给法瑞恩的信上帮我加一句话——感谢他寄来的书。”
“……是的，先生！”乔恩兴奋的声音回荡在寂寞的夜空。
亚瑟停滞在黑暗中审视了事件的开始与经过。他的心情也随那两位士兵一样错愕，惊喜，只是在最后因为死灵法师的话陷入了莫名地怅然。
无论是井然有序的进军过程还是激烈残忍的血战，只要一有空隙，他的目光便会下意识地追随死灵法师的脚步，然后在不知不觉中陷入长时间地思考与探究。并不是简单地因为生命过于年轻，所以对古老的力量充满了仰慕，而是那个人本身就是一个盛大的谜团。
科斯特*阿莱克斯并不是他此生见识过的第一位死灵法师，却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他总是能轻易地指出事实的真相，执着于自己的目标，就像在自己最茫然无措的时候告诉自己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士，在迟疑彷徨的时候依然能清晰地剖析现实，把矛盾与结论赤裸裸地丢在阳光下。他似乎是冷漠无情的，但是如果你一直注视着他的身影，你会发现或许真实并不是人们描述那样。
他站在黑暗中思索了很久。夜露深沉，如果不是从死灵法师住所的方向忽然传来爆炸声，或许他会在那里徘徊到天明。
当年轻的统帅毫不犹豫冲进去的时候，帐篷的地面上已经被魔法炸出一个坑。科斯特站在众多魔法炼制器皿的环绕中脸色阴沉，再次被打断工作令他心生不悦。而不速之客则漂浮在半空中，笑嘻嘻地注视着死灵法师。
两个人都没有理会亚瑟的闯入。
黑袍法师的态度自然得像是与好友久别重逢：“科斯特，能在这里看到你实在是太好了。我一直非常地想念你。”
面对他的热情，科斯特则是冷冷地回应：“不要尝试在背后蒙住我的眼睛，也不要在我的书里夹任何东西。你的手工作品很粗糙。”
“亲爱的，那是你缺少发现生活的乐趣，你需要好好地调剂一下。”对方摇摇手指，“这样吧，如果你能猜到我的计划，我会很乐意与你分享秘密。”
科斯特不想理会他的疯言疯语，把视线从对方身上收回来重新回到他的炼制中去。这一点令一脸期待的黑袍法师很受打击。
“……亲爱的，你真的毫无情趣。”雅戈耸耸肩，“好吧，我可以告诉你，我希望能得到被埋藏起来的龙骨。”
死灵法师迅速地转过身来：“龙骨？”
“莫非你还被蒙在鼓里？”雅戈惊讶地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德沃夏克曾经出过一个龙骑士，你不会不知道吧。虽然他和那头龙一起战死了，但是至今为止还没有人找到龙骨。你可以问问你身边的小朋友，他们家族的使命到底是什么。”
科斯特的目光投向现场的另一个人。
雅戈抱着胳膊，笑嘻嘻地转过来面对亚瑟：“王子殿下，你还是不肯考虑我的提议吗？因为你不肯交出龙骨，致使你的国家蒙受了巨大的灾难，现在还以拯救国家的名义召集了远征军甚至找到了科斯特与我对抗，看起来你的邪恶不亚于我。”
从惊诧中回过神来的年轻统帅愤怒地瞪着黑暗妖咒师，湛蓝之中酝酿起巨大的风暴。霜之哀伤正在剑鞘中剧烈地发出铮鸣，泄露了主人的仇恨。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那样无耻吗？德拉克洛瓦家族从来不会对邪恶之徒屈服。”
“我只是忠于我的欲望。”看来对方的固执还是一如既往。雅戈耸耸肩，转向陷入沉思的科斯特，“亲爱的科斯特，我想你和我完全可以携手合作，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爱好。”
亚瑟湛蓝的眼眸紧紧盯着科斯特。他离他很近，近的只要拔剑就能抵达死灵法师的胸口。虽然他隐瞒了事实，但作为一名合格的远征军主帅，如果同盟一旦出现倒戈的倾向就必须在第一时间消灭它。凭雅戈的力量已经让国家蒙受了巨大的灾难，如果再加上科斯特，没有人能想象世界会陷入如何悲惨的境地。但就亚瑟个人而言，他宁愿在日后与科斯特对立，也不愿意在此刻承受那个人走到黑暗妖咒师身边的打击。
长久相处潜移默化产生的信赖让他不愿意看到科斯特出现任何动摇，但是另一方面，龙骨对死灵法师的巨大诱惑却让他险些丧失了信心。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告诉他科斯特不会背叛。他按住频频震动的剑，强压住内心的矛盾。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科斯特抬起头来。他的目光沉静如水，亚瑟的掩饰雅戈的诱惑在他面前一溃千里。没有人值得信赖，他已经厌倦了这场游戏。
“我没兴趣。”科斯特回答，“至少现在，我没有。”
亚瑟忽然松了一口气。
雅戈惊讶地审视着冷若冰霜的死灵法师：“科斯特，你似乎变得连我都认不出你了。好吧，如果你执意要与我对立，就随便吧。我们来打个赌吧，赌最后谁是胜利者怎么样？如果你输了，龙骨和你都归我。如果我输了，我放弃龙骨并且任你处置。”
“按照你以前的记录，你最好不要打没把握的赌。”
“一切都是未知。”黑暗妖咒师抬起手划了一个魔法符号。消失之前，他忽然诡异地一笑，笑容里似乎隐藏了某个秘密，“到时候我将送你一个惊喜，科斯特。”
话语的尾音还在小小的帐篷中回荡，雅戈却已经倏然消失在空气中。他悄无声息地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去，只有科斯特攻击时留下的裂缝证明了刚刚发生的并不是梦而已。
科斯特再一次把脸转向亚瑟，淡淡地问：“他说的都是真的？”
“对不起。”亚瑟没有正面回答，但这毫无疑问表示了默认。
室内弥漫着一种沉闷的气氛。
“每个人都有想要守护的东西，这很正常。”死灵法师银灰色的眸子倒映着年轻统帅的沉默，“但是我讨厌被欺骗。不管你们最后到底想做什么，那与我无关。我只答应了协助你取得胜利，其他的我不会参与其中。这一点你最好早点明白。”
亚瑟慢慢地抬起头来，不再试图找理由掩饰秘密。他终于肯定，眼前这个人值得他全然的信赖。他的目光第一次透过科斯特的肩膀投射在描绘了家族徽记的墙面图案上，逐渐地沉稳且深刻。
“我会感谢你。至少，你没有让德沃夏克体会雪上加霜。”
第十二章 龙的伴侣
拂面而来的风蕴含着某种不安的气息。
远征军为了及时与后方派来的军需物资和法师团汇合，匆忙之中选择了这个相对平静的村庄作为临时的扎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