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刚回国内工作,选择回国其实是因为在温哥华感情受挫折,我之前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在和我快结婚的时候离开了我,扑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当时的我,对感情很绝望,我已经不年轻,所要的不过是个家,我要晚上工作后回到家里,身边有个喘气的人,所以,当你爸爸约我,说给我介绍个男朋友的时候,我答应了。
“你爸拿你舅舅的相片给我,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只不过,这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不爱女人,你爸问我,作为一个心理专家,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情?”
我打断舅妈:“我爸一开始就说明舅舅不爱女生?”
“是,”舅妈说,“你爸说是给我介绍个男朋友,事实上只是想问清楚,同性恋是什么,在心理学上有没有解释,你知道,你爸不支持同性恋,他认为这样违反自然,逆天而行。”
我难以置信,“既然你知道舅舅的情况,为什么还肯嫁他?你和我爸都知道舅舅和廖书伟已经相处了很多年。”
“因为你爸一开始就告诉我,他发现你舅舅去美国后从来没换过室友,而且和室友还相处得很好,这种状况说寻常,但又没那么寻常,你爸知道国外同性恋很多,怕你舅是好奇染上了什么怪癖,所以趁出差的机会找到你舅,结果眼见着这两个男人确实是情侣一样地相处,你爸又惊又气,当时险些晕过去,后来,强制性要求你舅回国。
“你舅开始不答应,你爸就苦口婆心,给你舅分析后果,其实结果可以预见,你外公外婆根本不可能接受你舅是GAY的事实,这是逃不掉需要面对的,你舅只得答应回来,和书伟也没那么决断地要分手,只说先回来看看再谈,回来后,你爸就积极为你舅舅物色女友,他不相信,一个女人会比一个男人没魅力。
第62节:第十章 无法面对的真相(2)
“你爸找上了我,他是觉得我有专业知识,就算我和你舅之间没什么结果,但只要能相处一下,说不定对你舅有帮助。我当然认为你爸这个想法很理想化,没任何依据,但我也知道,很多同志都有结婚的,也有孩子。我对感情上没什么企求,我只想有个孩子,有个家,至于这个男人爱我有多少分量,我觉得不那么重要,我相信自己与人沟通的能力,我就当是给自己找个固定的室友好了,所以,我和你爸讨论了几天后,自己也考虑了一下,决定和你舅交往看看,但这是个荒谬的决定,”舅妈说到这里,叹口气,停半晌才说,“我错了,我到后来,是真的爱上了家明,或者说,其实,我在一开始看到他相片的时候,就已经心动,我努力想把他留在我身边,可事实上,我这个女人,确实敌不过男人。”舅妈惨笑,“虽然,我知道这样的比较实在不恰当,可不由自主,就会这样做比较。”
舅妈的惨笑,在我心上划过一道伤痕,舅妈是个比我更古怪的女人,她明知自己嫁的是个GAY,一个不会给她温暖和希望的人,最后,却爱上一个绝对不能成为希望的希望,她比我更离谱,更悲哀。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让自己的生活乱七八糟搞成这个样子?可是,话说回来,假如,我老早知道,书伟是个同志,是舅舅的爱人,我还会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我很想对自己的这个问题干脆说不,可我的心在迟疑,我被自己的迟疑吓住,坐在椅子上,看舅妈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在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装到脑子里。
“怎么样?咏哲?咏哲?”舅妈连唤我两声,叫回我的魂,她情辞恳切,保证,“舅妈就快搬出去住了,相信舅妈和你爸之间不会再有什么联络,所以,你也不要再烦恼什么,至于你舅舅和廖老师的事情,就不要跟外公外婆提了好不好?”
“当然,”我点头如捣蒜,这种事情一定不能让老人家知道的啊,郑重答应,“好。”
“已经够晚了,快回家吧,我们都答应了晚上回去吃晚饭的。”
是,我没什么地方可去,还是要回家的。随舅妈走出咖啡馆,我突然很怀疑,我还有多少力量去面对家里人?我心仪的对象是舅舅的情人,而舅舅和情人是被我爸生生拆散的,这到底是什么事情?
舅妈在回家的路上,唠唠叨叨跟我说:“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和大家这样相处,这样想想,都觉得寂寞。我好喜欢家里的气氛……”
我服气舅妈,爱到这个分上仍能依依不舍,我都好希望自己能立刻失忆,谁都不要面对。
只是这样想,当我站在一大家人面前的时候,一样挨个招呼过去,尤其是对着舅舅,我平静得吓人,所以,千万不能小看人类的承受力。不知道今天晚上书伟的节日是怎样过的,舅舅能放心回来,想来应该是把他安排好了的吧?呼,曾经怀着雄心壮志预备学喝酒,只为了能和舅舅一样,可以随同廖书伟去酒吧坐坐。中秋的晚上,很难得的,我喝了两三罐啤酒,仍清醒得什么似的,没说错话,做错事,摆错笑容,只是我学会了喝酒又能怎样?又能怎样?又能怎样?
过完中秋,我立刻拎包滚回了学校。早上起得绝早,自己出门乘车,路边的雾气还没散,我呼吸着清早的空气,喉咙干哑,头痛欲裂,即使这么不舒服,我也只想快快离开家,让家里那些人,那些事,离我远一点,我得先把自己救回来再说,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我对自己说,见到廖书伟,就当不认识。
可当廖书伟带着他特有的温柔与优雅像朵轻云样站到讲台上那一刻,我心里建设了半天的防线一点点土崩瓦解。
他果然不是我的森林,不是我的海洋,他是沙漠,真的是沙漠。
他深邃的,柔和的,生动的眼睛,从开始出现的那天,那一刻,从温哥华的蓝天雪地上开始,就被定位成是我找不到归路的沙漠。
只不过,我一直一厢情愿,自以为是,以为他是为我存在的。
他是为了舅舅啊,这个人,他以前,到现在,至以后,他的存在,都是为了我的舅舅徐家明,跟我没任何关系,我从头到尾,什么都不是。
第63节:第十章 无法面对的真相(3)
不,我是,我是个痴心妄想的傻瓜。
我盯着黑板,可不知道黑板上的内容是什么,我整颗心都在抖,抖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LEE,来,把这段处理一下。”我又被廖书伟点名提问,平时,这是我最爱的时刻,今天,我只怕自己崩溃,无措地望着板书。
“从前的人,心里有了事,都不对谁说去,就跑去山上找个树洞,把心事讲出来,再用泥巴把树洞封好。”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应该去找个树洞吗?廖书伟看着我,抬抬眉毛,意思是我怎么不回答问题?我回答得出来吗?绞尽脑汁,给出个答案:“这样不利于环保。”
教室里哄堂大笑,廖书伟靠着讲台,左脚绕过右脚,这是他习惯的站姿,我一直都喜欢他这个样子站着,玉树临风的潇洒,他抿着嘴笑,并不着恼,“咏哲,我每次叫你回答问题,都怕出意外,但我又不得不承认,我对这种意外,有时候也有点期待,来,把你的回答用英文复述一遍,就算你过关吧。”
用英文复述?我傻在当地,“我刚才说、说的是什么?”
大家又一阵哄笑,奇怪,有什么好笑的?
廖书伟皱眉头,“你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吗?哗,你的灵魂现在飘在太空的哪个角落。”我不吭声,任他调侃,他示意我坐下,却把我旁边的一个人叫起来,“姜佑谦,给你个机会,把这几句翻译出来。”
咦?姜佑谦?这个人什么时候来上我们班的课?还坐到我旁边的?姜佑谦站起来,对着黑板上聂鲁达的一段十四行诗张口结舌,廖书伟语气转为严厉:“我有给你机会让你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假如你不能说,就请保持沉默,不要干扰别人上课的情绪。”
姜佑谦的脸红成一块猪肝,我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声和闷笑声,什么?难道姜佑谦有和我说话吗?并且被廖书伟认为有干扰到我的情绪吗?哈,他真倒霉。
黑板上的十四行诗被廖书伟逐句解说文法,翻译出来给我们听:“只要一个字,一个微笑,就已足够,我是快活,又不是真的快活。我爱你,不知怎么爱,何时爱,哪里爱,我爱你,直接地,不骄傲也没问题……”
我爱你,直接地,不骄傲也没问题?
书伟,你爱我的舅舅,是不是也是这样,爱他,直接地,不骄傲也没问题?所以,你在电脑后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说出恭喜。所以,你参加他的婚礼,偷偷地,温哥华教堂里光线明灭,晚来的客人,开门进来,开门出去。所以,你迢迢而来,来找他,不管他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而我呢?我是不是对这一切一无所觉?抑或,我其实只是逃避着骗自己?无法诚实面对他们的关系。
有雨,每下一场雨,气温就下降一点。我没带伞,站在图书馆门口迟疑,最后还是把黑色连帽衫的帽子往头上一罩,打算直接冲到雨里去算了。有把伞悄没声息地遮在我头上,是廖书伟,他很有心情揶揄我:“怎么穿成这样,去上课吗?会让人家误会你是去杀老师的。”
我强笑,“有那么糟糕?”
廖书伟故意点点头,抓起我的手,把雨伞塞在我手里,“喏,这个你拿去,我可以跟管理员再借一把伞来用,从这里到教室还有段路呢。”说完,挟着几本书,晃进图书馆。
我握着那把伞,感受着伞柄上他手心的温度,心里也跟着下雨,TMD,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一点都不想要这种关心好不好?!
我生病了,感冒,鼻子严重堵塞,不辨香臭,嗓子已经哑成了坏掉的低音贝司。我为了逃避周末回家,很腐败地跟着肖瞳瞳去跳舞,穿着邋遢的牛仔裤和被廖书伟形容成杀手装束的黑色连帽衫,脚上的球鞋泥迹斑驳。肖瞳瞳说不要和我走一起,怕丢脸,却陪我跳了好几只舞。
我有看到姜佑谦,他站在角落里凝视着我,标准忧郁小生的脸。不过最可怕的,是我居然能遇到廖书伟,他戴着顶棒球帽,和几个老师和学生会的干部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见到我就叫:“咏哲,怎么一个人?没舞伴吗?”
第64节:第十章 无法面对的真相(4)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在抖,干笑,“没有,我可没过到像你们大人这样的糜烂生活,有专门舞伴。”
“啧啧,这么可怜?”廖书伟站起来,“来,长辫子精灵,大叔请你跳舞。”
我还来不及拒绝,就被他拉到舞池里,悠扬的舞曲,和喜欢的人一起跳,这很美好。可我知道,我喜欢的人永远不会喜欢自己,这也很折磨。我从来没向他表示过自己喜欢他,这算不算幸运?不然,可能连这一舞的机会都没有。我随着书伟的脚步旋转,舞厅七彩的灯光在眼里混合变换着,像彩虹。
不知道是不是跳舞消耗了我对感冒的抵抗力,晚上,我发起烧来,吃了点退烧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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