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夜(第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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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夜(第一部分)-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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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字不问甄老板的行程,可道只跟着他,沉默地,一路行来。   
  南京、上海、镇江、无锡、杭州……处处皆有水,一寸寸流动,一寸寸都是活的。   
  冬日的江南,干净而冷,像一尊青花瓷器,只蓝白二色,分外澄滑剔透。   
  甄老板一身沉黑深灰,冷到极点,越发凸显他的深沉不可测。   
  可道穿甄老板帮他买的,红黑方格鄂尔多斯羊绒衫,李维丝牛仔裤,咖啡色毛料大衣,同色同款手套,黑漆皮长靴,走起路来铿然有声。——都是他一夜卖笑钱的一部分。   
  一望而知的热烈青春与不群。   
  一冷一热的两个人,在寒风里,一前一后走着,却很少说话。甄老板想来是什么都知道,可道是什么都不想知道。   
  任由甄老板全权做主,点菜、结账、买纪念品、决定日程、订票……可道便是全盘接受,以顺从诉说他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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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麒麟夜(24)         
  入夜,分睡两间房。可道如临大敌,将门锁死,又将沙发抵上。然后全副武装地睡床上,只脱了鞋袜。   
  却在恍惚里一遍遍重复:甄老板来敲门,他起来,穿上鞋,移开沙发,为他开门……   
  惊醒,房里并没有人。   
  暖气太热,他脚心滚烫,像踏了两只风火轮在飞奔。有些事,正以他所不能了解的速度突飞猛进。   
  其实一直,甄老板连手都没碰过他。   
  相反十分照顾,如牧师呵护教民,时时微笑着,眼光中更有“反正不急”的志在必得。   
  因为无从捉摸他的想法,可道更加恐惧,像被关在巴士底监狱,四面皆黑,俱是安静。不知是晨是暮,不知死亡几时来临。难道他们忘了他,要关他一辈子?   
  他到底要怎么样他?   
  后来可道想通了,甄老板是在拿性、他的等待、他对性的想象在羞辱折磨他,并且成功了。   
  大年三十那天,他们在苏州。   
  大运河的水泥浆般浑黄,缓缓流动,散着鱼虾腥气。两岸人家,结彩贴联,大红灯笼,是一个喜气洋洋的年。有人在河里涮马桶,有人在洗红袄子,彼此相安无事。   
  下着微雨,丝线似纤长的雨丝落在河里,无声无息,只漾起千万个细小的圆,交错编织。像绣花女子,手势的一起一落。   
  可道觉得自己便像大运河,如此污浊,历尽沧桑却依然美丽,强悍地:我要活下去。无论发生过什么,无论是隋还是唐。   
  雨中的园林,几无人声,唯有他们并肩,走在花砖的小径上。   
  这样静,连甄老板的呼吸都听得十分清楚,像钱塘八月大潮,怒涛卷霜雪。   
  可道暗中知道:要发生了,有些事。他的大衣吸了雨水,格外沉重。   
  他的另一个可道在问:逃走,还是留下?   
  留下。就将陷入肉欲的深渊,承接人的恶,人的荒谬残忍。   
  逃走。何处可去?天下之大,哪里有属于他的原乡?   
  他问另一个可道:你可有第三种办法?   
  那个可道低头,黯然,便决定了他的后半生。   
  只是无端紧张,延延挨挨道:“我想上厕所。”   
  从厕所出来便迷了路。每一段小径都曲折相似,隐在花篱翠竹间,往不同的方向出发。他兜兜转转,不知身在何处,不期然推开门,走进去一个园中园。   
  满院绿树,长草遍地。   
  忽然一阵风过,雨线斜斜扬起,树移影动,朱门“咿哑”一声轻轻合上。他的背上已悄没声地按上一双手。一用力。   
  他脱口叫出,“有人……”一只手掩了他的口,另一只手,利落地解开他的皮带,褪下他的牛仔裤,像手术台上切开皮肤般精确,手势毫不热烈,只充满狎玩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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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麒麟夜(25)         
  伏着,伏在硬冷的太湖石上,他感觉到身下石头的脉络起伏。两个人的呼吸在空中交缠,充满狐的腥躁。他像被嵌进石头里,一尾砧上的鱼,被一锤一锤击着,片鳞不留。   
  疼啊。   
  烛泪流干,烛芯还在呼痛的那一种痛。   
  他整个人灰飞烟灭,碎成一天一地的陨石阵,没有感觉,也不再有生命。这一刻,却看见不远处,远水脉脉,有小船,小得像个浴盆,却也有桨有楫,飘荡在水面上。   
  它是否会划向大运河,大运河有没有与大海连通,它又能不能够,终生都在海面上漂流,永不回来?那条小得不能再小的船。   
  很疼,很疼,很疼,很疼。   
  结束了许久,他还伏着,像谁一手捻死只蚂蚁,轻飘飘地贴在石面上。雨丝一点点飘下来,无声无息,打在他的裸身上,冰凉冰凉,仿佛世界末日。雨越来越大,他通身湿透。  
 
  甄老板喊他:“你怎么了?”   
  他的身体被霸占了,他是一头蛇肚子里的象,正一点点被腐蚀,烂掉。   
  千百条雨丝狂乱地落着。   
  他说:“那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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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麒麟夜(26)           
  二、凭谁问真心假爱   
  早已不记得泪水的滋味,可道只流汗,急速灼热地滑过裸背,滴了一地的星雨。微咸。   
  多半是酒店的高层,谁呼啦一声曳上窗帘,隔月色在外头,而屋中夜正浓,是乌贼喷出的墨水海,微微摇晃着,床。   
  黑暗里溢满女子的呻吟、喘息、喃喃,可道只沉默地欢爱,肉身温暖而冷酷,动作却比杀戮更加暴烈。他是魔。她也是。两只寂寞的魔,撕打、拥吻、咬噬,进入与包容,身体狂热地纠缠,而灵魂,各自走远。 
  
  不知何时,渐渐停止。   
  总在午夜之前,可道离开。   
  推窗是澄蓝夜,扬手可摘星辰。隐隐传上来,是脚下高速公路的尘起尘落,车如水,马如龙,宝毂雕轮路相逢。沿途流光,直到天边。   
  便立在窗前,寂静地,面对着这不眠的城,这苍凉的华丽,可道一件件,穿起衣服,如茧一缕缕吐着丝,缠绕着自己。   
  有时,身后的女人会迷惘地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下次去,怎么找你?”   
  “嚓”提起裤链,是抽紧最后一段丝,封锁了整个茧。   
  “叫我麒麟,或者Kylin。”轻轻推门而去。廊上的灯亮了,又熄。   
  裸身与否,他都是异兽,孤零地在爱欲里游走,无需姓氏,也不必记认。   
  他几乎从来不回学校宿舍。也算有了个家,是深巷中与炽天合租的小屋,两床一几、电视而已,一个可以洗澡的地方。   
  可道常常觉得自己的身体,像经冬的霉干菜,被榨尽了汁液。静夜里,将热水龙头拧到最大,急湍水流如瀑布,滚烫地打在他的皮肤上,是他生命中的一场大雨,无止境地下着。 
  
  忽然一阵喧哗,是炽天带人回来,砰砰拍卫生间的门:“可道,出去玩。”一片人声叫着他:“麒麟,走啊,去喝酒。”   
  他们去喝酒,他们去唱歌,他们去吃烧烤,他们啸聚成群,他们在凌晨三点的都市踉跄,他们从一个打烊的店到另一个。   
  然后。   
  众人一拥而上,拦开两个对扑的人,彼此破口大骂,什么底牌都揪出来;谁伏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向空有一搭没一搭地倾诉;又有谁与谁,耳鬓厮磨,大庭广众之下不避嫌地;炽天忽然跳上桌去,唱起自己的歌。 
  
  可道只静静,喝一点酒。   
  他喜欢一种叫“绿魔”的调合酒,是伏特加与薄荷酒的融合,晶莹墨绿,冷而烈,喝下去,通体透明,血管里突突跳着,绿色的、粘稠的血。   
  血不是红的,日子不再有其他的可能。   
  失手,掉落手中杯子,仿佛他的青春自此破裂,碎片纷纷逃逸而去。   
  天明时分,才各自散去。   
  而可道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昏昏欲睡,阳光涌上来,这样亮,可道几乎要落泪。处处烁着光点,黑板白茫茫一片,强自定睛,原来是密密麻麻,群聚如蚊的粉笔字。   
  新学期开始了三个月,他分不清任何一个教授的脸。   
  后来也就罢了。   
  整个白天,与炽天一起,呼呼大睡,醒的刹那,可道闻到袜臭,以及花朵濒死时分,微微靡烂的芳香——有时是炽天,有时是他,带回来的,顺手搁在墙边,懒得浇水,花儿们便很快地干渴而死。 
  
  屋内光影舞动,皆是暗调子,是黄昏了。而他的每一天,从傍晚六点开始。   
  时时在灯火最盛时分,黑衣静默;或者幽暗走道上,着一身革命党人的中山装,孤绝地走过;孤岛似包厢里,柔光细细洒了一地,可道的白衬衫也带一抹老红,领口略松,像一段凄丽传奇,发生在大唐盛世,名曰“绛雪”。 
  
  偶尔也有地库装,旧而薄的红T恤,拖沓的长袖,头发挑染成金色,项间有银链,而耳际有环。顾自而去,忽然站住,半转身,挑战而颓废地望着。   
  望出去,一片荒茫。   
  所有衣服都媚眼儿乱抛,衣下的少年,容颜如此,英俊肃杀,却只默然伫立,像冬日的沙漠与海,一般地漠然广袤。   
  他们说他:酷毙了。   
  唯因酷烈无情,更加颠倒众生。   
  雄兔为他脚扑朔,雌兔为他眼迷离。   
  林大哥说:“做这一行,眼到,手到,嘴到,脑到,身体到——心就不必到了。”   
  而可道从容地,在各色人等间周旋。   
  往往不过是给那女人斟一杯酡红的桑子酒,然后落座,抬头刹那,却常令女人突然哽咽,最淡的酒也醇烈如斯。         
◇BOOK。◇欢◇迎访◇问◇   
第27节:麒麟夜(27)         
  情与鸡尾酒都是同样地令人不能醉,又不肯不醉,每一夜,相同的剧情,不同的女主角,可道看过太多寂寞的人世。而他是贩卖风月的男人,他的爱,如一支香奈儿的口红,即使热吻也不会留痕。 
  
  又每每在女人半醉时分,用手盖住酒杯,很温和很温和地说:“小姐,不要再喝了。我请你喝咖啡。曼特宁好吗?曼特宁,最适合伤心的人。”   
  随后种种,无非是水到渠成。   
  他陪女人们逛街,打网球,听她们喋喋不休,控诉丈夫儿子的种种劣迹,哭出鼻涕眼泪,便借出手帕来。   
  不见得都有性。性有时是开始,有时便是结束了。   
  而欢爱总是带给他死亡的回忆。微光中的胴体蒙一层暗灰,让他想起父亲青莲色的脸。他向来绝口不提,只用力抱紧眼前人。   
  有女人会喘息着扑向他的怀:“麒麟,只要你对我好,你要什么都行。”   
  爱不是不能购买,但不可以用人间的货币。   
  然而她们不懂得。   
  他只很随和地,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等等等等。   
  下一次见面,他已不认得她,只懒懒道:“噢,是吗?你为什么要相信一个男人床上的诺言?”   
  怎么可能,记住她们的脸?   
  都一般地,过分盛妆,华服名车;也一般地,含怨凝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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