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香的炒黄豆。大家脸露喜气,香气满鼻。母亲在周瑜姐弟吃黄豆时,出了房门,将房门从外面反锁。周瑜听到锁房门的声音,感觉奇怪,起身去拉房门,门已经被锁。透过门上的那一小块玻璃,周瑜看见母亲拿起屋角的农药瓶,打开,仰头喝下去。
周瑜不停地拍着房门,疯了一样猛拍着。弟弟妹妹被吓住了,挤过来,透过门缝,好奇地看着门外。他们还不太清楚外面发生的一切,他们只是对母亲的行为感到好奇而已。他们继续将黄豆放在嘴里咬嚼,各自的嘴里都在散发出炒黄豆的香味。
看母亲倒在地上扭动时,她们开始哭叫。四岁的弟弟挤过来在门缝边看了看,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姐姐哭叫,愣了愣,也跟着大哭起来,但仍没忘记继续往自己的嘴里送黄灿灿香喷喷的炒黄豆。
母亲就那样在炒黄豆的香味中丑陋地扭动继而痛苦地死去。
是在黄昏的时候。孩子们的哭泣声在母亲死后变得更加惊天动地。终于有人进来了。很多人都进来了。父亲很快也回来,后面跟来了几个帮忙的人。
夜色一点点来临,薄薄的一层,铺在死亡的气息之上。阴影无处不在。肉体的热量早已经散尽,只有农药的气味一时无法消散。
晚饭,父亲要请那几个帮忙的人喝酒。用的下酒菜便是母亲死前炒好了放在碗橱里的那碗黄豆。黄灿灿香喷喷的炒黄豆。父亲一边喝着酒,一边将炒黄豆咬得咯咯响,边咬边对那些帮忙的人感慨道:“这早死的狠心女人,炒的黄豆确实不一般,好吃。”
周瑜对阿布说,父亲说那句话时,她刚好端了自己炒好的酸萝卜菜送到桌子上去。她就站在父亲的身边,她能闻到父亲说话时嘴巴里散发出来的炒黄豆的香味,那香味让她心里痛了痛,随后浑身发凉。周瑜说,就像感冒一样,浑身发凉。从此,她再也闻不得炒黄豆的包括类似炒黄豆的香味。一闻就想吐,浑身发凉。
他就在面前,离阿布几乎没有距离。
他紧挨着阿布坐着,手臂和手臂可以互相碰到。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种让人伤感的美,嘴角流露出压抑不住的痛楚,眼角的皱纹处流动着无可言喻的忧郁,当他微笑的时候,脸上却有一种能够让人安静下来的魔力。
阿布准备睡觉前,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他就是林。
他说,他在去机场的路上,单位临时让他去北京办点事。
接完电话后,阿布起床,已经不可能入睡。起床后却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事,便拿了本关于介绍最新电影的书,蜷曲在沙发上,翻来翻去,从头到尾,从尾到头,也不知道翻了多少遍,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大脑停滞不前,雾茫茫的一片。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又接到他的电话,说快上飞机了,到北京再给她打电话,他想去看她。
阿布因为紧张而头昏脑涨。难以想象,做梦一般。手里换了好多本书,心浮气躁,那些字就如蚂蚁,全都在她面前爬来爬去,到后来索性飞翔起来。阿布被那些在空中飞翔的字刺痛了眼睛。索性合上书,打开电视,可所有的电视画面对阿布来说全都是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堆乱哄哄的对话声。最后关了灯,关了电视。只剩下音乐。在音乐中等待。
再接到电话时,他说,他已经快到她住处的大院门口了。
那时已是深夜两点。
她飞跑出去。林刚下出租车,在等司机找钱。白色短袖的衬衫,灰色的休闲长裤,灰白的头发沐浴在城市的夜光下。阿布离出租车有三十米左右,她站在那儿,就如梦游一样。面前的林,好比星外来客。
他付完钱后,朝阿布走过来。他看着阿布,微笑。是他的微笑。阿布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那微笑如一只飞翔的大鸟,驮着阿布穿越太空,到了天国的境地,又像是走在一条霞光万丈的大道上。这是一种极其美妙的爱情感受。
林已经走近,就在阿布的面前。瞬间的对视,使阿布感到四肢发软,头晕目眩,整个人似乎都失去了知觉。看着他,阿布有想昏倒在他怀里的欲望,但阿布不敢。
林凝视着她,说了声:瘦了!
阿布有流泪的冲动,但什么都没说。
林又说,我们去哪里坐坐,喝茶,聊天?
阿布知道附近有几个营业到凌晨六点的茶吧。因紧张而四肢无力的阿布站在林面前,看着他,多么希望他能抱抱自己,就像父亲那样抱抱自己,阿布需要那样的拥抱,阿布感觉自己又孤独又脆弱。
林就那么站着,微笑。微笑背后带了丝不易觉察的不安和羞涩。一个成熟男人的羞涩。
阿布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想了想,说,去“巴音”喝咖啡吧,就在附近,一二百米的距离。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朝“巴音”走去。阿布故意后退一两步,阿布想看看他的背影。林的背影。在她梦里反复出现的背影,让她痴迷。致命的诱惑。
他微微弓着背,瘦弱高挑的身体稍稍向前倾,偶尔回过头来,朝阿布笑笑,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怜爱之情。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但却又是千真万确的,他就在眼前。周围的一切都悄然下沉,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他的脚步声。阿布的心长了翅膀,飞翔在有他身影的蓝天之上。
阿布和他坐在“巴音”靠窗的角落里。有烛光。有音乐。是什么音乐阿布全然不知道,阿布在自己的感觉世界里。他就坐在自己身边,他的手偶尔会碰到她的手。
快感如风,传遍阿布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微弱而真切,让人无法忍受。看着他的眼睛,阿布会涌起一阵阵战栗。他在说话,阿布听不到。阿布什么也听不到。他的胳膊在取咖啡杯的时候又不经意地碰了阿布一下,是一种甜蜜而痛苦的快感。
甜蜜而痛苦,那种感觉就如万道霞光在阿布的内心回旋,在她的喉间跃动。阿布突然想起南方下雨的季节,想起自己穿着白裙子撑着大大的黑布雨伞走在布衣巷里的样子。对他爱恋的感觉就如走在布衣巷的大雨中的感觉一样,忧伤而美丽。阿布的喉间涌动起哭泣的欲望。
阿布终于还是制止不住地流泪了。他看到了烛光中闪动的泪。他伸出手,轻柔地按在她的眼睛上,泪将他的手浸湿。潮湿的手缓缓而下,拭去阿布流挂到嘴角的那最早的一滴泪。他的手在颤动,阿布真实地感觉到了他的颤动。他的颤动牵动了阿布每一根神经,爱的感觉一瞬间刀一样划过阿布的身体,是一种极乐的感受,阿布无法自抑地呻吟了一声,分不清是极度的喜悦还是紧张的心痛。阿布有一种想尖声叫喊的冲动,尖声叫喊,将所有的玻璃震碎,阿布的内心里到处都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身体的每一次颤抖都因他无意间的碰撞而起。桌子上的冰西瓜汁阿布几乎碰都没去碰,现实的世界除了林的存在外,全都成了虚无。
所有的感觉都在林的身上,他是世界的中心,他就是阿布此时此刻的世界。阿布渴望他能像情人一样爱抚自己,渴望他能解开她的衣服,抚摸她的身体。
当内心充满爱的时候,肉体只是一个载体,盛满了爱欲的载体,因为有了纯粹的欲望,身体变得无比高贵。阿布真实地渴望,他的手,轻轻地抚盖在她充满活力的乳防上,没有任何男人碰触过的乳防。阿布内心满怀激情,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激情。微妙而又可怕。
阿布身体里的爱欲在林的注视下醒来。令阿布难以承受,是一种窒息的感觉。阿布知道,他已经完全地占据了自己的灵魂。
林的目光水一样柔软。烛光将一切笼罩在一片温馨之中。他经常会张开嘴巴对阿布说些什么,阿布一边茫然地点头,一边渴望自己能够在他奇妙的目光中死去。死在飘飘欲仙和令人炫目的幸福之中,内心一片安宁。
晨曦在玻璃上爬动,阿布看到了阳光,看到了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在他的脸上,皮肤憔悴得让人心疼,眼睛却是有神的。他的眼睛永远都在说话,同时散发着特殊的力量以及智慧的芬芳。如果智慧也有香气的话,他的香气是如此与众不同。
阳光洒在灰白的头发上,阿布看到了头发的光泽,那是梦结束的感觉。
林拿起杯子,喝了杯里的最后一口咖啡。是黑咖啡。他伸出手,理了理头发,然后站了起来,说:“我要走了,好好照顾自己,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的。”
阿布站起来,身体有些摇晃。
林往外走。阿布跟在他后面,一句话都说不出。两个人站在路边等车,在一棵树下。阿布无力地靠在那棵树上。
早晨,有些凉意。阿布抱着自己的身体,风将她身上那条黑白格子的土布长裙子吹起来,阿布感觉有些冷。
他凝视着阿布,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疼痛。说,你回去吧。
阿布说,我想看着你上车。
他拍了拍阿布的肩膀,说,还是回去吧,我怕你感冒,回去吧,听话。
阿布站着没动。只是将自己抱得更紧。
出租车一辆辆过去,里面全都有人。正是上班的高峰期。阿布希望每辆出租车里都有乘客,那样自己就可以陪他无限地等下去,一直等下去,最后累到极点了,晕倒在路上,他便会留下来,照顾她。虽然所有想法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白痴,但阿布却非常真实地如此渴望着。
林就在旁边。阿布仰着头,一直看着他,有些忧伤一点点往下沉。他没再看她,他看着街头来往的车。一辆空出租车朝他们驶过来。看着出租车过来,阿布有些紧张,伸出手去,拉了拉他的衣角。
车很快就停在他们面前了。
他俯下身来,吻了吻阿布的眼睛和额头。是欲醉欲仙、虚幻缥缈的感觉,头晕目眩,阿布全身酸软无力,有想就此倒下去的感觉。
再去看他时,他已经在车上。车往前开,他将手伸出车窗,挥了挥。一双纤瘦的艺术家的手,充满了感情的手。
风又吹起她的布裙子。阿布一直靠在树上,有些虚脱。车很快就离开了她的视线。阿布站起来,独自朝自己居住的小屋走去,一路上,阿布反复告诉自己说,不要哭。
回来,站在屋外,却找不到开门的钥匙。阿布用力地去拍门,防盗门发出刺耳的声音,那声音划过阿布的耳膜,震得她忍不住摇了摇头……
是一个梦。从梦里醒来,阳光透过红色的窗帘,爬上雪白的墙壁。罗德里戈的吉他协奏曲《 阿兰胡埃斯 》一直响着。连着夜晚和白天。
躺在床上的阿布想,如果对林的爱是一种疾病的话,那么就让这病在内心里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吧。
夏措易西。一个藏传佛法的翻译和讲授者。
他送给阿布一本书。是他自己写的,关于西藏仁波切的一本书。仁波切,宝贝的意思,是心灵、精神、真理的宝藏。
他来北京第二天,就开始忙着出去四处讲课。同住一个屋里,平时彼此却很少见面,他早出晚归,阿布也早出晚归,但阿布知道他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阿布除了上班给美容杂志做采访写文章外,还写一些别的文字,譬如随笔和散文。写了几篇关于江南小镇的游记散文,寄给一家旅游报。那家报社很满意,给阿布开了一个专栏,每星期登一篇江南小镇的游记,阿布一连写了三个月。
阿布开始摄影,用林送的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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