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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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鬼-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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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月光。他的脸在月光中。
  忧郁。迟疑。紧张。沮丧。全在月光中呈现。一个脆弱的男人。瘦弱的身影投在巷间的墙上,显得有些无助。是一个真实的男人。
  阿布朝他走去。
  他朝她张开了双臂。她听到了他的呻吟声,那声音是压抑的痛。感觉自己在他怀里,确切地说,是在他的手臂里。胸与胸隔着距离。隔着一个手指那么宽的距离。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那个手指般宽的距离,使她突然轻松了许多,她在他的手臂里笑了笑。她喜欢那个手指的距离,这让她感觉有些温暖。她喜欢这样的内敛和节制。
  他低下头来,再次吻了吻她的前额。
  他放开她,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笑了笑,转身。这次他没有回头。巷口的风吹起他的风衣,很孤独的感觉。
  阿布一直站着,看他消失在布衣巷口的转角处。出去就是主街,沿主街一直往东走,就是新区,那里有她父母亲的家,他住在她父母亲家里。
  第二天早上九点。
  阿布在学校里给学生上课。林坐火车离开。
  晚上放学后,阿布如往常一样回父母亲家吃饭,家里的摆设一切依旧,但感觉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屋里似乎还有他留下的气味,闻起来却觉得有些冷。
  那夜,阿布梦到他站在布衣巷里,用手臂抱着自己。与他有关的场景夜夜出现在梦里,再也无法走出去。
  阿布白天去学校,晚上回布衣巷。按时去上班,按时下班。都是安安静静的,也不太和周围的人交往,同事之间全都是点头之交。她喜欢待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书,听音乐,做家务,或者发呆……反正是一个人,这让她感觉很安全。
  也没有男朋友。
  母亲偶尔也会关心一下此类的事情。
  阿布说,没碰到有感觉的。
  林,是第一个让她从内心产生真实爱恋的男人。他站在远处,看得见,却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真实又不可及。不可及,却又住在了阿布的心里。
  一天晚上,阿布骑车从父母亲家回布衣巷。经布衣巷入口时,记忆里那些遥远的东西突然跳出来,心里便痛了一下,泪就在不经意间滑落。
  心里住着一个男人的阿布想起许多年前布衣巷入口处的那棵老樟树,想起樟树下的那位老人,杨。
  那是一棵已经老朽了的樟树。
  树的躯干中间有个洞,洞如帐篷,有一入口处,进去可容四五个人,洞的地面上原本有凸起的树根,但时间久了,也都被人踩平了。有阳光从到处都是小孔的树壁四周折射进来,迷离古怪。洞壁也就薄薄的一层,那一层已没了树皮,原本白生生的树肉早就被风雨淋得没了一点生气,就如一层老得已皱不动的皮,包着一团腐蚀的空气。
  总以为那棵樟树随时都会倒下,但樟树每年都发芽。春天一到,樟树顶上的嫩芽就会慢慢绿起来,竟然还是一片葱郁。
  樟树洞里,经常坐着一位老人。他靠着树洞口,坐在从自家带来的折叠小凳上,有时看书,有时发呆。当路人踩着青石板从巷里巷外出入时,他便抬起头来张望,也不打招呼,望一眼,便又缩回去,在书本里发呆。即使你与他打招呼,他也只是望你一眼,很少说话。
  他就是杨。一位退休了的中学语文老师,曾经还教过俄语和英语,退休后还做过一段时间的道路树木义务护理工。外地人。一生未娶。这便是布衣巷里的人知道的关于杨的全部情况。
  从阿布记事起,就看他经常坐在樟树底下的树洞口。记忆中他似乎与那棵老朽了的樟树连在了一起。老头杨在阿布眼里只是巷口一道似有似无的风景,他与院墙上的砖、墙角的狗尾巴草没什么两样。
  日子如屋前的河水一样,缓慢而坚硬,但阿布却是柔软的,柔软得似乎被风轻轻一吹,就长大到去上学读书了。
  七岁那年,阿布开始上小学。上小学后,阿布和小男孩分手,却和杨成了好朋友。
  阿布每天放学孤独一人经过布衣巷口时,他总会坐在樟树洞口。孤独的阿布学会了观察同样孤独的杨。她会在经过他身边时偷偷地注意他,时间一久,杨便开始朝她微笑,有时还会递给她几块饼干,或者送她一朵月季花。那时,整条布衣巷,就只是杨一个人在自家的小院子里种月季。阿布拿着花回去,把它插在空酒瓶子里,放在奶奶用过的那张老桌子上。晚上坐在老桌子旁做作业,闻着花香,经常走神。
  父亲看到阿布走神的样子,就会用指头狠狠地敲阿布的脑袋,敲得她晕头转向,但却又要努力做出清醒的样子来。
  因为,父亲打阿布时,从来都不许阿布哭。阿布从小便学会了把痛压在心里。
  压着。不哭。
  林回去后没几天,阿布就收到一个快件。
  打开,是一架相机。
  又过了一个多礼拜,收到他寄来的一些CD。全是吉他协奏曲。其中有一张,他说是他的最爱:罗德里戈的吉他协奏曲《 阿兰胡埃斯 》。
  罗德里戈,西班牙人,是当今西班牙乐坛一位杰出的人物。吉他协奏曲《 阿兰胡埃斯 》1939年完成于德国。阿兰胡埃斯系指马德里南下约四十七公里的地方,是昔日西班牙王室宫殿的所在地,其建筑宏伟、风景秀丽。曲中展示19世纪末阿兰胡埃斯的宫廷生活情趣。写作此曲时,正值西班牙内战时期,作曲家客居德国,生活窘迫,作品中带有对往事的回顾和怀乡情绪。《阿兰胡埃斯》是世界十大吉他名曲之一。全曲分为三个乐章。其中第二乐章优美的柔板被认为是吉他曲史上最美妙的佳作。
  因为是他的最爱,阿布便反复地听。听久了,迷上了,沉进去了。罗德里戈的吉他协奏曲,经常与布衣巷特殊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彻夜在潮湿幽静的空气中飘荡,在青石板路面上来回起伏摇晃。
  每隔一段时间,阿布就会收到几张新的CD。全都是他寄来的。
  没有信。没有任何他写的文字。
  偶尔会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彼此间有一句没一句地对话。他在那边重重的呼吸,一声又一声,听得阿布心惊肉跳的。
  从中学到大学,周围有许多向她表达爱意的同龄人,却没有一个让阿布动心的,实际上,阿布甚至都没有注意过他们的存在。工作后,更有兴致勃勃想靠近阿布的青春小伙,但看到阿布的冷漠或者说是漫不经心的高傲态度,便都识趣地选择保持距离。
  一个男人,父亲的朋友,那份含蓄的感情,让阿布有了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有了恍惚如在梦里的不真实。
  阿布经常会在饭后去河边散步。坐在和林曾经一起坐过的地方,看水,看日落。只是眼里的水和日落,却不是水和日落,思绪总在遥远的地方飘荡。
  思绪的尽头,林的影子不停地摇晃。
  林离开已经有半年时间了。
  有一次在街头,阿布看到一个穿得很露的女孩,腰间刺了一朵蓝色的玫瑰,带刺的花茎插在了低腰的裙子里,很能挑逗他人的想象。
  阿布被那朵花迷住了。
  看到那朵蓝玫瑰的瞬间,她觉得自己原有的世界被玫瑰花上的刺给划破了。就像第一次看到他,被他刺痛了心脏。
  一瞬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方向。
  阿布开始文身。也不为什么,就是想文身,这样的欲望不可阻拦。
  刚开始,她先让在省城工作的一位女同学朋友帮她找了一家不错的美容店,她利用礼拜六礼拜天的休息时间去了一趟省城。从省城回来时,她的尾骨处上方多了两条小鱼。是文上去的。
  她一向怕痛,她一直认为自己的痛神经比一般人发达。但文身时,她拒绝用麻药。
  当针刺在皮肤上时,她感觉到了揪心的疼痛。那痛是针尖上的蜜,它缓解了她陷在爱情中的痛苦。她想,肉体的疼痛远比情感上带来的压抑来得幸福。她需要这样明明白白清清爽爽的疼痛。一针又一针,在揪心刺骨的疼痛中得到平衡的快感。
  是两条红色的小鱼。
  双鱼。它是自己的标志。
  她每次都会在洗澡时仔细地观察那两条小鱼,她将自己的屁股泡在浴缸里,看着那两条鱼在自己的屁股上飞翔的样子,想着自己整日闷在学校里,心里生出了许多感叹。
  后来,她又去了省城两趟。
  第一次她先在左屁股上文了一条小蛇。第二次她在右屁股上又文了一条小蛇。她从小最怕蛇。她的噩梦都以蛇的出现为高潮,一身冷汗,惊醒。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偏偏要在屁股尖上文两条小蛇。每天压着两条小蛇睡觉,明知恐惧,却偏爱上了恐惧。是些怪异的感觉,与童年的一些记忆有关系,想再去体验或者重温,以此来与真实的恐惧对抗。
  记忆是一种障碍,它在内心的某一个角落里真实地存在,经常会如蛇一样滑出来,猛地就被它咬了一口。
  这样的怪异感觉是隐秘的。就暗藏在自己都无法轻意看到的地方。久了,这样的隐蔽让人压抑,它需要一个突破口,然后由此散发出去。
  阿布会一次次无意间想起那天在街头看到的女人。在腰部开了一朵蓝色玫瑰的女人。蓝玫瑰开在阳光下,阳光也为此暗了一暗。她需要那种让阳光也暗一暗的感觉。
  一种闪闪亮亮的仿水晶文身成为了她的选择。仿水晶文身用起来很方便,只要将仿水晶按在皮肤上即可。闪烁艳丽,又可以随时抹去。就像花一样,开了,谢了。
  它没了真文身时的疼痛,但它可以随时开放。
  起先是在脖子下面贴一朵红色的小花,那小花就在领口处,若隐若现。早上带着它去学校,去课堂,去餐厅,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的,但一天下来大家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同事问起,也就坦然了。
  后来,又一次次地在可以露出来的皮肤上贴出各式各样的动物图案。蜘蛛、蜜蜂、蝴蝶等等,但都是小小的,含蓄而不张扬。
  同事开始注意到了,一个内向甚至有点孤僻的女孩子贴出那么美丽的文身,自然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但他们什么都不会说,他们已经习惯在与人相处中不随意表态了,即使是日常生活中这样细小的事情。阿布能够读懂的只是他们的眼神。
  看久了他们的眼神,阿布原来的不安渐渐没了,继而又生出一些不满足。这样的不满每天都在折磨她,自己试图压着,但却压不住。身不由己。
  某一天上街,她在一家时装店里发现了两个露背装。一件黑的。一件红的。衣着一向保守的她平时从来不会去注意这样的服装,但那天她却移不动脚步了。
  她问了价格,价格不低,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掏出钱来付给了店主。包着两件衣服往家里走时,她也没弄懂为何要买下它们。她想,既然喜欢,就买回家,挂在柜子里看看也行。
  有一天,她突然穿了一件黑色的露背装出现在学校里。她在背后贴了一大团跳跃的火苗,旁边还有两条盘踞的小蛇。那图案绝对刺激人的神经。
  她带着它们去学校时,有做梦的感觉,但心里却有另外一种陌生而又似曾熟悉的快感。似乎与小时候因为极度害怕而渴望做鬼的感觉相似。
  同事学生全都惊讶不已。他们的表情夸张,不再有所掩饰。她竟然喜欢上了他们那些怪异的表情。心里生出些莫名其妙的痛快来。因为痛快,感觉肉体也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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