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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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批判-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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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上讲,在中苏交恶时,美国中央情报局估计苏联确实有很大的可能对中国发动核打击。看来我小孩子的恐怖也不是无缘无故的。
  总之,外国人高级,外国人神秘,外国人可怕。这在我们这代孩子的观念中根深蒂固。给我印象最深的,大概是一九七二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这是中美关系的历史性转折。我当时才十岁出头,竟也卷入了这段历史。中美交恶二十多年,我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志愿军在朝鲜打败了美国鬼子,但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时刻准备帮助蒋介石*。如今美国总统突然访华,和我们的伟大领袖握手,全国人民需要转弯子,不能再把人家当作势不两立的敌人,但也不能说过去的教育都错了。我这个十岁的孩子,每天要在学校跟着老师学习,理解尼克松为什么要访华,我们应该做什么准备。而所有这些学习内容,我们都必须背下来,老师时时抽查。  尼克松为什么要访华?我们被告之,他希望当美国建国200年周年时的总统。他不访华,很难当上。他如果访华,毛主席又接见了他,那么他回去向美国人民就可以说:“你们看看,毛主席都接见我了!除了我以外,咱们美国的政治家谁能受到毛主席的接见呢?”美国人作为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自然是敬仰我们的伟大领袖的。凭他能见毛主席,尼克松在美国人民心目中的威望就会大增,能够顺利当选总统。果然,后来他真当选了。看来毛主席确实是世界人民的伟大领袖!

我的“北大中文系英语”(5)
这些教育虽然很长我们的志气,但另外一些教育就叫人神经紧张了。既然尼克松要访华,一些美国人也会跟着来中国。我们应该怎么对待?万一碰上个美国人,应该怎么处理?我们这些十岁的孩子也当然要做好准备了。比如,我们反复背诵的对美国人应有的态度:不卑不亢,不冷不热。意思是:人家要是热情,我们就不应该太冷淡;人家要是冷,我们就必须维护国家的尊严,对之绝不示弱。老师还举一些具体的例子:“你在北京的小胡同中迎面碰到一个美国人,应该怎么办呢?小胡同很窄,只能走一个人。这就到了考验你的时刻了。要知道,美国人一般个头很高。你一定不能害怕。如果他见你走过来,很客气地侧身让你先走,你也要侧身谦让。但如果他很不友好,横冲直撞地走过来,你就应该有勇气和他撞一下!”要知道,当时我是全班最瘦最小的。听了这些话,还真有些担心不得不和美国人狭路相逢。好在我们住的是公寓楼,楼之间是宽大的操场,并没有那些窄小的胡同。后来看到了周总理在机场迎接尼克松的照片,算是真正领悟了什么叫“不卑不亢,不冷不热”了。照片上周总理站在飞机舷梯的一步之外,礼貌而不露声色,一只手略微伸出来;下了飞机的尼克松则满脸堆笑,热情地迈步跑到周总理跟前,特别主动地把手伸了出来。你一看照片就明白,是尼克松求着我们!不用说,这张历史照片,也是中国外交的经典了。我们这一代人就是在这张照片的榜样下长大的。
  当时的教育者,也就是我们的老师们,恐怕没有意识到这种教育的矛盾之处。固然,尼克松为了当总统,不远千里跑到中国来接受毛主席的接见,尼克松小心地给周总理赔笑脸,说明美国只有讨好我们中国才有活路。但是,所谓“不卑不亢,不冷不热”,还是要看人家怎么对待你,再决定你应该怎么对待人家,主动权不在你这里,而在对方。从这个方面讲,似乎美国人一方有着界定和我们是什么关系的权力。另外,全国动员准备迎接美国人来访,也潜移默化地让孩子们感到美国人是非常不得了的人物。我们孩子堆里也流传着各种荒诞的传说。比如,花园村华侨公寓了住着一位混血的女青年。有的孩子就说:“即使她犯了法,警察也不能碰她。必须要周总理签字才行。”总之,在我们眼里,外国人地位很高,也很神秘。
  自那时起我们就一直在研究美国人。记得读中学时到北郊木材场学工,工间休息时在工人的领导下进行政治学习。有一天一位年轻的工人学习骨干拿着一份报纸给我们看,上面是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基辛格的照片。他问我们看出什么问题来没有。我们谁也说不出来。他于是告诉我们:“你们看看照片上的基辛格夫人,比他几乎高了一头。他为什么要娶这么一个高头大马的老婆?那是因为她是资本家的女儿!他代表的是资产阶级。”我听了心里暗暗钦佩:还是人家工人阶级觉悟高呀!
  当然,这些还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我从十岁就用心学习“不卑不亢,不冷不热”的行为准则,可惜除了在照片上看看基辛格及其夫人外,实际生活中一个“外宾”也没有碰到。没有想到,这一套进了北大反而派上了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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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北大中文系英语”(6)

  当时北大的留学生,其实都是作为“外宾”管理,集中居住在留学生楼,上课也基本上和中国学生分开。我们只有偶尔在几堂古代汉语或古代文学课上碰到几个留学生。比如20世纪80年代在中央电视台主持星期日英语的英籍专家彭文兰女士,就和我们一起上过大课。许多留学生都抱怨,说在中国读书像是被关进了集中营,和中国同学隔绝起来,难以学到中文或了解中国社会。许多人则要求中国同学当他们的室友。学校对这些“外宾”的要求,当然是不敢怠慢的,立即到中国同学中征求“陪住”。也有许多同学对这样的机会趋之若鹜。道理也很简单:第一,一般的学生宿舍六个人一间,狭不容足,公用厕所臭气熏天;留学生宿舍则两个人一间屋,公共厕所也每天打扫得相当干净,条件好得多。第二,和留学生一起住,学习英文非常方便。当时想出国的人,当然要争取这个机会。第三,当时没有托福之类的公开考试,能出国的人经常因为是认识美国人。不少人期望着为留学建立些联系,也许人家可以帮着自己出国,或者有什么其他甜头。至少这是我当时认识到的理由。
  这三条,对我都没有吸引力。我不觉得宿舍条件有多差。相反,我十分喜欢自己的室友们,每天的日子非常充实,人越多聊天越热闹。我虽然家在北京,但常常两周才回一次家,对宿舍很留恋。况且,我一不想出国,二无学英语的热念,更是看不起那些“追着留学生屁股后面”、“崇洋媚外”的同学。我当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但主要专注力还是在国内,有一番“改造中国”的豪情壮志。而“陪住”这个名字,则特别难听,仿佛是给人家当小老婆似的。有同学开玩笑说为什么不叫“偏房”呢。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个在许多人眼中的美差,居然落到我头上。
  现在看来,找到我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当时去“陪住”,等于是肩负着“接待外宾”的任务,选拔起人来非常严格。以我的观察,学校大致有几个标准。一是尽可能挑城里人,特别是北京这种大城市来的人。因为这些地方来的学生“见过些世面”,不那么“土”。一是挑家庭经济条件比较好的人,尽可能在外国人面前树立些形象。另外,还要人品端正,不要到了那里做些不好的事情,损害了国家形象。也许最重要的,是政治上可靠,最好是干部家庭出身。当然,所有这些都是我猜想的标准。我属于被选拔的人,从来没有问过那些握有选拔权力的人是什么想法,况且我毕竟仅19岁,在那个年月恐怕还有许多不理解的事情。
  我对这种所谓“政治上可靠”的势利标准心里很反感。我自以为是政治上最不可靠的。不过,后来班主任找我谈话。他非常了解我的价值观念,很诚恳地说大家觉得我做人端正,生活朴素,比较值得信任,还是希望我去。做人端正、生活朴素,大概是我在这件事情上唯一爱听的话。而且班主任一直对我很好,我也就答应了。
  应该说,搬进留学生楼,虽然一开始有些顾虑,但毕竟是经过说服后自愿的。刚一进去时,确实享受许多便利。首先,晚自习不用到教室占座儿了。基本可以在宿舍里进行。当时,一般的宿舍有六个学生,只能分到一张晚间到图书馆的阅览卡。大家轮换着拿着这张卡去图书馆指定的座位上读一晚上书。其实也就两个多小时,到晚九点半图书馆就张罗着关门了。没有这张卡的另外五位同学,有一两位在宿舍自习,剩下的大部分则去各教学楼“打游击”,看到没有课的教室就赶紧占个座,这样晚上自习就有地方了。当时学校的设施非常紧张,无论是图书馆还是教室,即使有地方也都永远处于爆满状态,空气恶浊。而真要去各教学楼“打游击”,常常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串了半小时也找不到地方,有时甚至不得不回到宿舍来。我在留学生楼和两个美国人一个屋,他们平时晚间多出去活动,我基本可以留在屋里不受打扰地自习。这种条件,不仅自己满意,其他同学也都很羡慕。更不用说,这里洗澡方便,本楼层就有浴室,不用去学校澡堂人挤人地排队。看电视的条件也非常好。至少电视间人少,有座位。不像在原来的宿舍,两层楼一个电视间,要自己带椅子去。 。 想看书来

我的“北大中文系英语”(7)
我对留学生楼印象最好的,还是礼让的文明。这对我而言是非常新奇的经验。比如,我进楼门时,前面有位留学生,他即使两手都提着东西,也会把门打开,用脚把门顶住,等我过去后再关门进去。我第一次受此“礼遇”实在受宠若惊,以后自己也马上学会:进楼门时,只要意识到后面还有人来,就把门打开让人家先走进去。这是留学生楼里不成文的规矩。后来到了美国生活,也知道这是美国社会从小就培养的规矩。不久前系里的秘书还跟我说,她要求自己十岁的儿子在公共场所进出时注意身后有没有人,如果有就必须给人家开门。小孩子有时候大大咧咧地忘了,她就会动火。可见这种文化的草根是多么深。我当时觉得这实在是个良好的习俗,希望能在中国推广。周末去王府井百货大楼,也试图给人家开门礼让,结果发现这样下去我一天也别想进去。北大如何呢?许多我们这代北大人都有这样一个信念:要改造中国,就从北大开始。如果北大也改造不了,就别想改造中国了。于是,我去图书馆时,就开始试行给后面的人开门礼让。可惜,大家行色匆匆,你一开门人家赶紧就抢先进去,连句谢谢也不会说。有的人还奇怪地看看你,好像你的行为有什么问题。这也使我对北大人感到有些失望:小小的校园,存在着两种文化。留学生楼就在校园的中心地带,和中国学生宿舍仅一两个楼之隔。可是,大家到留学生楼时就成了礼让的君子,回到中国同学的领地则马上又当仁不让起来。也许大多数同学平日不去留学生楼,眼不见心不烦。而我住在里面,每天要面对这两种不同文明的对比,并且无力改造我们中国人的世界。这当然有些令人沮丧了。
  我和留学生交流最多的,就是住在隔壁的澳大利亚留学生。他的中文名字叫雷金庆,也是华裔,三十多岁,当时在研究中国思想史,在北大算是汤一介先生的交流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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