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就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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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就是故乡-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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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学家告诉我们,我们最熟悉的牛郎和织女,彼此相距了16光年(一光年等于10万亿公里!),而我们呢,距最近的织女星也有26光年。如果牛郎织女寂寞时互通电话,也要16光年之后才能传到对方耳中。最近还有报纸一本正经地说,有国外著名的科学家断言,生命、宇宙及万物,有可能只不过是一台巨型电脑用软件进行的模拟。这更让我们感到惶恐和茫然。在与星空的对视中,更觉得自己存在于世间是多么的渺小、偶然和不可思议。后羿射日、女祸补天、玉皇大帝、观音和孙悟空,这时在我心中便轻意地取代了天文学家们的地位。

渔舟上星空下(3)
依然满天星斗。初看它们时,像是儿时记忆中黑色城门上密密麻麻铆着的锃亮的铜钉。定神细看,夜空才有了深深浅浅的层次。星星们远远近近地呈现着,像是一只只眨巴的眼睛。星星,你们原来也是有生命的啊。我估计,那些暗淡的星星尚在童年,耀眼的已入盛年,而飞逝而过划破夜空的则是星星的死亡。我想,既然它们有生有死,也应该有喜怒哀乐,也和我们一样有低语、倾诉、吟唱和呐喊。天幕上那明明灭灭的光芒,就是它们音量、频率和抑扬顿挫,就像组合音响上那些随旋律而闪烁不定的指示灯。
  不能不想起伟大的太阳。与我们关系最为密切的这位世界万物之主宰,在浩瀚星空,在星球的大家庭中,它却成了芸芸众生。现在,它已经怯怯地退隐到让人看不见的角落。因为它知道,自己不过是银河系中无穷无尽的星球中十分平庸和卑微的成员。同样,有一天它也会死去,逃不脱孕育、生长和灭亡的生命历程。它的消失将使太阳系陷入永久的黑暗。但在造物主眼中,这差不多也只等于是一个小小的水泡在我面前消失。
  生命的个体千差万别。但在死亡面前,弱小者终于获得了平等。由于想到了这种平等,我也就真实地感受并体验到自己的存在。并且这种存在也很伟大和庄严。因为我一直在积极地生活着热爱着创造着。我爱,从爱人到一切生灵。包括夜色中几乎感觉不到其存在的虫子。因为我知道,它们来到这个世界也像我一样偶然。即使它们只存在一天甚至几分钟,它们也具有存在于浩浩宇宙的充分理由,也应该在星光或阳光下享受充分的尊严。这时我感到自己的爱意如星光一样在夏夜里流布,像涟漪一般漾开。
  地球、人类乃至宇宙间万物,都会先先后后地变成飘浮在宇宙中的尘埃。但物质又是不灭的。从这一点上讲,就是若干光年之后的我依然存在。我或我的一部分说不定又融于新的星球和新的生命。当我想到这一点时,便获得了空前的轻松,迫不及待地*衣服,钻入清凉的河水,与那些鱼虾一起在河中畅游。小船轻轻摇晃,波及整个星空。满天星星因之纷纷坠落,落满我一身。
  一惊而醒,发现这时夜色已经褪去。附近有渔人与鱼贩讨价还价,其中还有正在附近收网的表哥。可以肯定,他的拦河大网和串串钓又要让不少的鲢鱼、鲫鱼和黄辣丁的生命进程嘎然而止。对岸青山覆盖了一层薄纱,浸在水波荡漾的水中如招展的旗帜,更像一只形体怪异的巨型软体动物,正鼓着肚腹在一起一伏地呼吸。满天繁星大部分已经隐去,剩下不多的几颗,若隐若现。
  我爬出船舱。深深地吸了一口混合着鱼腥和青草气味的潮湿空气,重新打开了手机。我将刚看到的一段梭罗的话作为短信发给了一位与我同居一城的朋友:我们站定,用让双脚插入意见、偏见、流言、欺骗和幻像的淤泥烂浆,插入覆盖地表的这些冲积物,直到触及坚硬的石块底层。对此,我们称之为现实。
  

海语(1)
在广州黄埔码头排队上船,目的地是三亚。这是我第一次走向大海。我怀着宗教徒一般的虔诚,前往我的麦加或者耶路撒冷。像许多身居内地又自以为有些文化的人那样,我在心头为大海准备了太多的形容词和惊叹号,准备到时作为豪华的献礼。
  然而惊喜并没有如期出现。盛夏的太阳将乘客全部赶进了船舱。潮湿的环境里,汗味、烟味、柴油味、鱼腥味,还有潲水味,几乎是生活中常有的那些难闻异味的*,与陆上拥挤不堪的短途火车差不多。轮船出港,离开了坚实的大地,无所依托,小客轮被海浪摇晃,让人眩晕。一个人开始呕吐,这是导火线,引爆了许多人排山倒海般的呕吐。有人说,晕船是无法忍受的痛苦。痛苦到极点时,甚至有人宁愿跳海。
  晕船的差不多是初次出海的人。也许是对大海朝思暮想,初来乍到,看得就贪婪,恨不得一眼就将海全部看进眼里。殊不知将太多的海收进眼里,无法消化,只有一吐了之,甚至将更多的东西都还给大海。
  过了伶仃洋,进入蓝色海域,这时才真正感到海之辽阔和人之渺小。视野里没有一岛一礁,汹涌而无边无涯的蓝,过于强势,连天空也不得不在色彩上向它靠拢。这就对我们构成压迫,感到海天之间这一二千吨的小客轮,如同一片随波逐流的树叶,无根无攀,让人心虚。终于在海上看见了活物。那是飞鱼,一条,两条,三条。这些可怜的小生灵,想学鸟儿,妄想飞起来,逃离大海。但茫茫海上并没有可以让它们栖息的树,掠海飞行,不过几米远就重新落入海中。
  无边的寂寞中好想念家乡那条小河。但它只流了几十公里就被更大的河消化。现在,世界上大大小小河流的河流,包括长江和黄河,都进入了大海的胃口,被消化得不剩一点残渣。“比大海更宽广的是人的胸怀”。这是因为维克多。雨果先生对大海还太不了解,才作出这了这么大的一个错误结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看来还是是东方人理解大海啊。
  在三亚,最吸引人的是海边那一堆著名的石头。上面的文字,是古代那些好发议论又官场失意的文人们写的。命运把他们抛到了世界尽头,面对大海大发感慨。游客密密麻麻,都提了鞋,在浅水里,在沙滩上,兴奋得大呼小叫。无论男女老少,仿佛都是来自同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
  夕阳西下,我闲坐在温热的礁石上,坐在椰风海韵里。我想,我这时应该像是一个思想者。我突然想起一句被人用烂了的话: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现在,该轮到大海发笑了。别以为海总是平静的,它其实是不露声色地在警告我们。海边那些坚硬的礁石,表面那些凹凸、嶙峋和缺口,都是它啃啮的结果,就像我们啃过的苹果。这是它在显示力量,提醒我们它的不可冒犯。它更多的是在积蓄力量。一旦差不多了,它就会发动一轮攻势,摧毁和消灭让它看不惯的一切。那时,小到一艘船,大到地球,都会在它面前惊恐不安。
  一场灾难过后,总有许多东西被海收藏,比如沉船之类。时间一久,它们会身价倍增。也许,海底打捞起来的一个小瓷碗也可以换来一个船队。唯一被允许在海洋深处自由活动的只有潜艇。但条件是必须以超静音的方式,以大海不被惊动为前提。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海语(2)
我以为,迄今为止,人类并没有真正走进大海。
  上海是一个在城里看不见海的沿海城市。但是你却感到在这里海无处不在,连它的名字也离不开海。有一个专属于上海的词,叫“海派”。这是一个特能装的篮子,与上海有关的许多东西,它都可以容纳。在黄浦江上夜游。坐在游轮的甲板上,迎着海边吹来的微风,闻着海腥味,让人产生人在海上的幻觉。
  上岸后,江边的大排档坐满食客。我与朋友要了蟹、虾,还有一种叫鹰嘴鱼的小鱼。这些小动物来自海洋,是海洋小小的组成部分。我看着海鲜们在烤炉上炙烤。油烟四起,它们的颜色很快由青黑变为鲜红,滋滋地冒油。
  烧烤上桌了。我带着几分报复心理,缓慢但是有力地咀嚼虾、蟹和鱼,咀嚼这海的小小的组成部分。然后,用大口的啤酒送下。我想像着啤酒顺流而下,冲激起大量的泡沫。嘴里的所有东西,像海边那些废弃物,被潮水席卷而去。
  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岸上,我用海的方式打败了海。
  香港的海洋公园,最让人着迷的是看海豚表演。没有想到,看起来那样笨拙的动物,居然可以有那样精彩的表演。我知道海豚是海中一霸,与它的同宗兄弟鲨鱼一样凶悍,并且它们比鲨鱼还要聪明。它们讲究战术,可以把迁徙中的沙丁鱼群——那可是数以千万的沙丁鱼的*啊,海豚将它们驱赶,分割,然后屠杀。然而,这里的海豚温顺得像婴儿。
  我明白,最终的秘密是诱惑。训练也好,表演也好,指挥它们的诀窍就是几尾小鱼。囚禁中的昔日勇士,一点小小的欲望,就让它们将自己出卖。
  一位小姐踩着海豚的脊背在水面上飞快地游弋。然后,海豚在人的指挥下离开水池,艰难上岸,在地板上笨拙地移动。这是人对它们进一步的羞辱——让人充分看见它们在岸上的丢人现眼。我跟在一群孩子后面,摸了摸海豚脊背,好像是在摸一条放大了好多好多倍的泥鳅。
  我想起了鸡。在市场上买鸡的时候,鸡贩子从鸡笼里将鸡抓出来时,鸡这时还会惊叫扑腾。等到将它们往秤盘里放时,鸡们大约知道了自己大限已到,恐怖会使它们脑中一片空白,失去思维,也就失去行动,静静地蜷缩在秤盘里,安静得像是一次午后的小睡。但是海豚不同。它们清楚地知道,主人的需要不是一次性的,所以它们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它们因此很像司马氏手上的阿斗,乐不思蜀。  
  到北戴河的那个中午,我决定要尝尝海鲜。临海的街边大排挡,门口的一排排玻璃鱼缸里,各种海洋鱼类在里面上下游动,像是悬浮空中,翩翩而舞。充氧的软管伸进去,骨碌碌冒着气泡,像是放出的氢气球,无穷无尽,飘摇直上,飞向天庭,制造着欢乐。这时我看见了八爪鱼。这个又叫章鱼的家伙,在一个小玻璃格子里面,以八只柔软如飘带的触手,作出各种高难动作。这是一场引人入胜的表演,是华丽的炫技,是比花旦的水袖比杨丽萍的孔雀舞比任何舞蹈都要优美的舞蹈。它是超级舞者。
  鱼缸其实是一个透明的骗局。这里面装着海水,似乎有了海洋的元素。但它最缺少的是空间。八爪鱼,一次次以八只触手,向四面八方的远处试探,但是它在十几厘米远的地方被玻璃挡住了。它发现那是比岩石还要坚硬的边界。困惑,焦虑,恐慌,让它更加急切地作出逃生的努力。于是,它为求生而作出的种种试探和挣扎,成为悲怆之舞。

海语(3)
据说八爪鱼是逃生的高手。它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判断出海的方向。受到威胁时,它吐墨汁,缩身寻找缝隙,自断其臂,都是它可以让自己绝地逢生的绝技。但是它不幸落到了人的手里,关进了这个水晶棺,一切优势都变得毫无意义。它很快就会被店里的伙计捞起,交给厨师。那些优美的长袖善舞的手,即将被剁成小段,或烧,或炖,或火爆。
  这让我想起《东周列国志》里的一个故事:燕太子丹为刺客荆轲饯行,荆轲心思没放在美味佳肴上,却被上菜的美女那一双手惊呆了,忍不住惊叹了一声: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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