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国家大事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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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国家大事的人们-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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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个月,成都的*形势又一次空前大好,好些地方又动了武。如全国各地一样,搞武斗的起始者和热中者,多半是自以为什么都懂了的中学生红卫兵、或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小青年,而大学生红卫兵、或社会上年龄较大的人,却较被动,更别说象他这样已大学毕业了的知识分子了,因此,他便回川南老家躲了三个多月的武斗。黄成的入狱和逃跑,他在家乡就知道了的。现在成都又再次严格实行军管,中央又颁发了《关于高等院校下放问题的通知》,学校将有大的变动,他得知后才赶紧返了校,前天才回来。

  黄成暗自庆幸自己的运气:幸好上北京时一路上玩了二十多天,否则,无论助教晚回来几天、或自己早来几天,在这个闻名古今的锦官城里,举目无亲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这儿到红派前线还有几百里路远呢。

第二十七章
二 十 七   人 是 最 可 怕 的

  意外地见到黄成,助教又惊又喜。他虽然刚从家乡回来,但与黄成失之交臂,实际上已好多年没见到过这个小兄弟了。

  简单交谈后,助教立即带黄成去接风,正好也快到晚饭时间了。

  他不敢带黄成去学校食堂,怕过多的同事和学生们看见他这个衣着狼藉、身份不明的客人,他不知道出逃的黄成,身上居然有林场的出行证明。

  在校门外九眼桥附近,助教带黄成进了一家熟悉的饭馆,那饭馆虽小但颇整洁。

  买票时,助教问黄成要多少饭,黄成不好意思地只要四两。助教侧眼瞟了瞟他的清瘦脸,共买了八两,其中自己只要二两,菜则是一钵大份的水煮肉片。

  在学校食堂里吃饭,可以用按每月定量领买的饭票,在外面则必须用粮票。

  粮票太宝贵了。去粮店将自己的定量换成粮票,必需单位的证明,而且是小量的。谁都喜欢持有和保存使用方便的粮票,为防止滥换,不管有无理由,各单位和粮店便一律宁左勿右,卡得很严。

  助教刚回家吃了三个月回来,急需粮票邮回家,这次黄成潦倒而来,免不了又要花一些,走时肯定还要给一点。所以,他是忍痛带黄成出来,只敢给自己买了二两。

  黄成以为助教是四体不勤的书生,饭量变小了,便只顾自己埋头苦干,没在意助教的慢动作。助教见瓦钵中很快就肉尽汤光,连忙又去买了份麻婆豆腐,违心地假问黄成还要饭不。

  黄成见助教饭量那么小,相比之下自己就太能吃了,便不好意思地谢绝了。他真想再来它妈的六两,吃不完就用手帕包走!他已习惯了捎带各种肮脏的食物。

  回学校的路上,有些商店已开始亮起了电灯。两人漫步在热闹的人行道上,助教轻扶着黄成的肩,热情地指点介绍街景,掩饰着心中的一丝歉然。

  天完全黑了后,助教带着黄成去了澡堂,用自己的旧衣裤,给黄成换下了脏臭的内外衣。两人个子差不多,还正好。

  回到用板壁隔出的单身小宿舍,助教用大搪瓷缸,泡好了刚从家乡带来的老山茶,一人一个漂亮的玻璃杯。

  他边往两个杯里倒茶,边问黄成下一步的打算。

  黄成说先到前线混段时间再说。

  助教扬起眼镜,搪瓷缸停在空中,大感意外:

  “你去那儿干啥子?比你铁杆得多的人都跑了,连祁二痞他们都回去了,你还想往那儿跑?去杀人还是去拿给别人杀?不是?不是哪你去干啥子?找吴玉兰?” 

  他从弟弟口中早就得知,姓吴的那个女孩子和黄成吹了后,又同本县红派的某个陈营长好上了。陈营长那个人他不认识,听说是县百货公司的干部,当然有工作有钱。难道黄成还不死心?

  “哪里是去找她呀,人家都要结婚了。”黄成赶紧解释。

  “就是嘛,听说人家都要生娃儿了。哪你还去干啥子?”助教看着黄成,心里很想说,“你一贫如洗的,别到处乱跑了。”但没有说。

  他很为自家弟弟和弟弟的这帮子知青朋友发愁,高六六级的学生,转眼就该成家立业了,却还在乡下当农民,连自己都养不活。尽管他自己也还是个单身汉,但那是另一回事,他不发愁。

  黄成迷惘地说:“没办法,回县里去麻烦得很。”

  “你不就是个群众吗?只要没杀人和犯其它法,群众的问题都是一般性错误,没关系的。”他不无炫耀地背诵起了毛主席的一个最新指示,“凡属两派革命群众组织互相对立很严重的,只要进行细致的政治思想工作,问题总是可以解决的。”

  他接着补充:“这句话是在前年七月七号的《人民日报》上讲的,今年出的红宝书《毛泽东思想胜利万岁》里的《最新指示》上就有,你们根本不晓得吧?这个语录本一般人没有,才出的,我有一本。

  你老是左右摇摆还要吃亏,弄不好把两派都要彻底得罪完。祁二痞他们就比你聪明,认准了就下决心改,你跑后才几天,他们就放出来了。”

  助教停了停,继续往下说些令黄成惊异的事:“听说人家马上就要放你了,你还跑。汪三跟着你学,几天后也跑了。你跑了没关系,是内部矛盾,他在前线杀解放军,跑了也要抓回来的。杀解放军更要抵命,说不定会枪毙。”

  助教不仅是联派观点,而且是如今县革委副主任的老同学和好朋友,他回了一趟联派掌权的家乡后,从本派得势的哥们朋友口中,得知的秘密还真不少。

  黄成轻笑了:“枪毙不了,汪三其实没杀人,都是外县人打的枪。那个被杀的也没帽徽领章,不象个现役军人,可能是转了业的,不过确实死得很惨。”黄成把当时的情形,如实地讲了一遍。

  助教入神地听完,昂着眼镜,出神地想了好久,最后,他下结论:

  “你是对的,汪三不应该!他成分不好,还出面干这种事,可能是想给好朋友报仇,没杀人也有责任。

  这个家伙厉害,戴着手铐飞檐走壁翻墙跑了,可能会点啥子功夫。他老爹也有本事,是地下党,刚解放就当上了县文教局局长,我刚上初中时,还来我们学校作过报告,讲党的《百花齐放》,后来不晓得咋个又当了右派,那时候我们还小。

  唉!地下党可能都有点啥子本事,他们说,汪三可能小时候跟他爹学了点啥子。”

  助教说着,突然联想到了黄成:

  “嘿,真的,听说你也厉害,那么多人来林场抓你们,你都跑脱了!咋个跑的?”

  黄成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林场被围剿的事。

  这下该黄成听得出神了,助教根据各种有声有色的传闻,把县革委那天早晨果敢出击、将林场男知青们一网打尽的事,汇总地描绘了一番,黄成听得心惊肉跳。

  “啊,对了,”助教继续往下说,“你妈至今还在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呢。开头那几天,你妈硬说你死在群专部里了,先说是病死的,因为有人说你进过医院。她跑到医院,医院说你是病好了自己跑的,她不相信,又怀疑你在群专部里被打死了。

  我在街上碰见她。你母亲那个样子好吓人啊,披头散发的,我看都快要疯了。你跑出去也不给你妈打个招呼,后来又信也没得一封,可能游山玩水去了没感觉。唉,她老人家可能要死在你老弟手头。”

  助教有了点情绪,看了一眼黄成那木然无表情的脸,继续告诉他:

  “街上不少惟恐天下不乱的人,都是你们那一派的!不知乘机造了些啥子谣,传到你妈的耳朵里,把她急得乱跑。我给她说你肯定没死,别信谣言,她才稍微好一点。

  半夜三更的了,我和陈三爷陈三娘、包括你那个陈家干弟弟,还一块儿打着电筒,陪着她跑医院和群专部,叫当时那个护士领着她看现场,给她解释,保证你是自己翻窗跑的,你妈才没到处乱跑了。

  人家看在我和陈三爷家的面子上,说一定要把你从林场抓回来交给你妈手里,没想到你又从林场跑了。”

  助教大概已成了书呆子,心情十分地沉重:

  “人是社会性的,别认为生命只是自己的。既属于自己,也属于亲人,还属于国家。比如你这条命,就既是你的、也是你妈的,我们这些亲戚朋友也有关系。你如果到前线去被打死了,就把你妈这辈子害惨了,我们也不高兴。

  谁换到你妈的位置上坐一坐,想一想,都是这个道理。

  人不能不讲亲情和社会责任,否则就没人性,只有*。动物也有责任心,你看那些蚂蚁、蜜蜂、大象!”

  这两年,漫长的躲武斗生活,使助教这个年轻臭知识分子的脑瓜子里,产生了不少古怪的、与‘以阶级斗争为纲’国策大相径庭的危险思想。这些思想,平时在他心里憋得十分难受,这下可有了发泄机会了。

  他舔了舔嘴唇,低沉着声音,好象又上了久违的可爱讲台:

  “人类总骄傲自己比动物幸福,其实不一定。

  动物的灾难哪有我们人类多。它们只是单纯对付猎杀、饥饿、伤病、严寒酷暑、灾害。而人类,除了这些,还要承受战争、苦役、压迫、囚禁、刑法、逃亡、各种大规模的社会灾难,凄惨无奈得多。”

  他停下来,观察黄成的眼睛,担心黄成听不懂高深的口头论文。见黄成瞪着大眼望着他,他放心了,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向门口。

  他把刚才未关严的门窗全关上,以免声音不必要地传出去,还在门后站了一会儿,试听外面和隔壁的动静,确定了都没人,然后回到坐凳上,小声而稍微激动地,将他入魔走火得来的厥词,向家乡来的可靠小兄弟一吐为快:

  “动物死亡时,主要是肉体上的痛苦,精神痛苦不大。

  可我们人就不同了呀,除了肉体上的痛苦,还有精神上的各种东西。受冤屈、遭*,担心亲人受株连,啥子没有?有时精神痛苦比肉体痛苦还大,所以说有些人要自杀。作为生物来讲,人真是最倒霉的了!

  就是肉体上,人也比动物惨得多。

  动物总不会被活埋、活煮、活烧烤、活剥皮,不会被凌迟挨千刀万剐,不会象戚夫人那样当‘人彘’,也不会活生生地被陪葬,更不会一个人死了,成千上万的人,给他修坟墓而累死、苦死。

  动物被猎杀的死亡时间,顶多就一个小时。人就惨了,比如你说的那个探子,从被抓住开始,挨捆、挨打,受污辱折磨、恐吓,一直到被枪打掉进长江里,可能不只一个小时。

  问题是人的很多搞法,是故意要人尽量慢、尽量痛楚地死。比如明代武宗正德年间,宦官刘瑾,挨了四千七百刀,连续割了三天,清朝崇德年间,郑鄤挨了三千六百刀!外国一样骇人,他们的历史上,也有多得很的各种杀人名堂。

  动物哪会这样干?所以说,人是最可怕的!”

  助教东拉西扯,被自己口中的一个又一个的“人类史”,说得动了情。在那里头,他好象很去过一些地方:

  “你看看西藏农奴社会罪恶展览:那些人皮头骨和刑械具!看着就吓人。那些比牲口不如的农奴!

  唉!日本鬼子,南京大屠杀,一次就杀了我们三、四十万!

  新倭寇、老倭寇,隔那么远,根本招惹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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