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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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张爱玲-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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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那种人,可以燃烧很多次,也很容易忽然冷下来,但是永远不可能与你温存地相守。 
  如果渴望安稳幸福地过一生,是不可以选择他来照亮的,然而多情的女子,总是飞蛾般为了扑火而捐弃一切。 
  当我在情感上触礁的时候,难道我可以希翼母亲像当年的外婆一样拖着幼龄的孙儿去找那第三者摊牌求情吗? 
  我忽然很想同母亲讨论一下关于爱情的观点。“您当初和爸爸,是怎么开始的呢?” 
  “我们?”妈妈眯起眼睛,好像有点想不起的样子,可是我知道其实她记得非常清楚,因为她几乎是立刻就很准确地说出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是1969年12月,我们下放到了同一个知青点,虽然没什么太多接触,可是都熟口熟面,叫得上名字说得上话。到了1975年,我们又是同一批回城的,就有了联系。没多久,就结婚了,再过一年,就有了你……”妈妈又叹息起来,“我们那年月,恋爱就结婚,结婚就生子。哪里像你们现在,交往十年八年的都不稀奇,又怎么能怪婚后不有点风吹草动呢?” 
  “那您觉得,有过十年八年恋爱,感情就一定是稳定的了吗?” 
  “唉,怎么说呢?”妈妈微微沉思,忽然说了句文诌诌的感慨,“耳鬓厮磨易,情投意合难。婚姻,是需要经营的,如果两个人都有把日子过好的打算,就什么困难都不怕,总可以白头偕老的。” 
  “心灵呢?心灵的沟通不重要吗?” 
  “当然重要。但是对于心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就像我和你爸爸,我们都很关心你,关心这个家,这也是一种心灵沟通,是共同语言。问题是,某一分钟某一件事上的心灵相通容易,在任何时间任何事上都做到心心相印,就成了奢望。没有两个人的生活经历是完全一样的,即使同一个家庭出来的两个人对生活也有着不同的感受,所以要求理解本来就是一件奢侈的事。在婚姻生活中,最应该学习的,不是理解,而是宽容。理不理解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能够以一颗宽容的心来接受对方。只要能做到这样,就是美满婚姻了。” 
  这是母亲第一次郑重地和我讨论关于婚姻的问题,然而她的话,足够我用一生来回味。 
  黄昏时,子俊来看我,带来一篮水果。我捡了一只芒果出来,抱在手中闻那香味。 
  子俊笑:“每次给你买水果,你都是拿在鼻子底下闻了又闻,好像闻一闻就吃饱了似的,成仙呀?” 
  “是吗?”我一愣,倒是第一次注意到自己有这样的习惯。“神仙才不食人间烟火呢。只有鬼,才贪图味道。人们祭坟,不都是插根香再供点水果的吗?鬼又吃不成,不过是闻闻味儿罢了。”     
没有什么是你应该的     
  妈妈一旁听到,摇头叹:“说这样的话,也不嫌忌讳。” 
  子俊却认真起来,想了想点头说:“有道理。人们形容异度空间的幽灵们是不食人间烟火,其实恰恰相反,仙与鬼们‘吃’的都是‘烟火’,只不过拒绝烟火下的食物实体罢了。” 
  再忧伤烦恼,我也忍不住微笑。 
  子俊又说:“我已经买好了回上海的车票,我们明天早晨出发,我来你家接你。” 
  “火车站见好了。”我说,“接来接去的太麻烦。” 
  “我应该的。” 
  “没有什么是你应该的。”我正色,“子俊,不要觉得你对我有责任,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谁对谁也没有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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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俊受伤起来:“锦盒,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了?你最近对我好冷淡。”  
  当晚,我拨电话给沈曹。 
  这是我第一次拨电话给沈曹。 
  电话接通了,对面是电话录音:“这里是沈曹的家……” 
  我于是对着空气说:“沈曹……” 
  沈曹。我叫他的名字,再叫一声“沈曹”,然后我挂断。 
  说什么呢?告诉他我的外婆去逝了,我非常伤心?那又怎么样?他没有参与过我的生活,绝不会了解我对外婆的感情有多么深重。虽然妈妈说过:没有两个人的生活经历是完全一样的,要求理解本来就是一件奢侈的事。可是我和沈曹的生活背景与经历相差得也实在太远了,他是一个孤儿,又在美国长大,除了会背《红楼梦》并且知道些关于“蟹八件”之类的苏州典故外,他几乎不能算一个真正的中国人。让我如何对他倾诉我的伤心? 
  当我为了外婆守灵而终宵哭泣的时候,陪伴我的,只有裴子俊。子俊才是现实生活中具体可见有血有肉的一个人,而沈曹,他只存在于我的理想,所有现世的悲哀与喜悦,于他都是虚无缥缈的,是水果的香味,闻一闻已经足够,用来裹腹的,还是大米饭罢了。 
  耳鬓厮磨易,情投意合难。然而耳鬓厮磨一辈子,总会有情投意合的时刻;相反,片刻的情投意合,却难以保证一世的耳鬓厮磨。 
  可以与之恋爱的男人有许多种,长得帅,谈吐够风趣,懂得挑选红酒或荷兰玫瑰,甚至打得一手好网球,都可以成为点燃爱火的理由。 
  但是婚姻,婚姻的先决条件却只有一个,就是忠实,有责任感。 
  婚姻是需要经营的。可是沈曹那样的人,一个彻头彻尾的艺术家,一个依靠灵感和热情来生存的人,他会用心去经营一份平实的婚姻吗? 
  妈妈说婚姻最需要的是宽容,而沈曹所要的,恰恰是理解,而非宽容。如果我们的感情生活出现意外,他是不会接受任何谈判条件的,根本,他就是一个不会接受任何羁靡的人,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忍耐和迁就,有感觉就是有感觉,没感觉了就分手,非此即彼,泾渭分明。我要将一生做赌注,和他开始这场感情的豪赌吗? 
  我对自己的感情又一次迟疑起来。 
  第二天早晨,子俊还是一根筋地跑到家里来接我。 
  说实话,虽然嘴里说火车站见,但是在家里见到他我还是有些高兴的。 
  一路上,他罕见地沉默。 
  是我先开口:“怎么不说话?” 
  “我昨晚想了一夜。想我们这些年来的事,锦盒,你是不是觉得跟着我委屈了你?” 
  “怎么忽然这么说?”我有些不安。 
  子俊满面愁苦:“是我妈问我,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妈也问过我。” 
  “我没办法回答我妈。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知道自己配不起你。我也很想好好努力,让你更满意些,可是,锦盒,我想我永远达不到你想象的那么好。”子俊无限哀伤地摇头,哀伤地凝视我,“你是一个如此怀旧的人。怀旧意味着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爱情也是。”         
一条昏暗的街道角落     
  我震撼地看着子俊,从没有想过这样感性的话会出自单纯的子俊之口。逼着一个简单的人深刻起来,其实是一种残忍。 
  我意识到自己对于子俊来说,是多么的残忍。 
  怀旧与爱情,都是一样地遥远而美好,可望而不可及。 
  然而我能够把握的,不过是现在。 
  怀旧是理想化的,爱情也是。然而如果不能把握现在,怀旧,是多么渺茫。 
  我本能地握住子俊的手,脱口而出:“不,子俊,你在我身边,你已经是最好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因为,你是真实的存在。” 
  无法解释那一刻我对子俊的表白,或者说,承诺。 
  我承诺了对他的爱,对他的珍惜,对他的认同与接受。然而,沈曹呢? 
  已经回上海几天了,可是我一直没有回公司销假。 
  也没有同沈曹联络。 
  外婆的死使我对生命忽然起了无边的恐惧与厌怠感,让我对万事都提不起兴趣。工作有何意义呢?每天对着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人,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就这样消磨了一生。是为了一日三餐?为了月底那点顾了吃便顾不得穿的薪水?何况便锦衣玉食又如何呢,到头来还不是黄土垅中埋白骨,青松林里鬼吟哦? 
  子俊每天安排节目,让我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可是我真心嫌他碍手碍脚,不想他在眼前。 
  我只想关上门,静静呆一会儿,想念外婆。 
  ——是常德公寓张爱玲故居的门。 
  这还是我第一次单身探访常德公寓。沈曹已经租下这里做试验,我们各自有一把这里的钥匙。 
  当年为了寻找张爱玲,我背井离乡地来到上海,以为是人生奇遇。却并不知道,其实上海于我是旧地重游。在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我三岁的时候,外婆曾经带我来过一次,为了挽救母亲的婚姻,向异乡的贺姓女子勇敢宣战。 
  我忽然很想知道,外婆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理由说明贺女退兵的呢? 
  时间大神在墙上静静地与我对视。茶几上的碟子里有沈曹留下的烟头。 
  我在沙发上独自缱绻,默默地想着沈曹。我是这样地想念他,却不愿意主动给他打一个电话。 
  打了电话,又说什么呢? 
  上次我们在这里见面,他正式向我求爱,我亦答应了他要回去同子俊摊牌,很快会给他一个答案。 
  然而只是数日间,很多事情都起了变化,而最变换不定的,是我的心。 
  我竟不能明白自己的心。 
  窗台上的玻璃缸里养着一缸水仙,凌波玉立。我并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可是我竟不能明了自己的心。 
  我站起来,走到时间大神前,跃跃欲试。 
  像小时候一样,每当遇到过不去的难关,我就很想躲到外婆处,从她那里获取安慰和保护。我很好奇,也很怀念,我想知道亲爱的老外婆的第一次外交事业是怎么开展的,她如何同“那个女人”谈判,也想看看父亲曾经爱过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子,想知道爱情与婚姻,理想与生活的一次碰撞,究竟是以怎样的理论方式取胜。我忽然觉得,像外婆那样的一个旧时代的女人,她所有的生活的智慧,其实是比所谓的现代白领女性有着更加实用的深刻性的。 
  如果沈曹知道我私自调试时间大神,大概会生气的吧?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在我心底里还犹豫着的时候,手上已经自行做主地揿动了时间掣,总算仓促间还没忘了提前预设“回来”的时间——可别把我丢在二十几年前回不来了,那样,这个世界的我可就真成了一个失心的人了。 
  倒不知,如果我果真“迷路”的话,现代的医疗仪器能不能把我的灵魂找回来。 
  音乐响起,神思也渐渐飘忽,仿佛整个人升在云端,渐去渐远…… 
  “下凡”的地方是在一条昏暗的街道角落。     
自己的操作有欠水准     
  我有些彷徨,怀疑自己的操作有欠水准,未必认清楚时间地点,可别一下子把自己送到了西太平洋去。如果是说英语的国家又还好些,若是法语德语甚至葡萄牙语可怎么得了? 
  然而这时我听到转街一声清脆的碎玻璃响,接着传来男人的呵斥声和孩童的叫骂声,声声入耳,说的分明是国语。不知如何,平时痛恨人家说脏话的我,此刻只觉那粗鲁的谩骂听在耳中是如此可心适意,亲切无比。 
  我顺着那声音找过去,正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揪住一个男孩的衣襟在斥骂,老拳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打下去。我顾不得害怕,本能地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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