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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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张爱玲-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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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顺着那声音找过去,正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揪住一个男孩的衣襟在斥骂,老拳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打下去。我顾不得害怕,本能地喊一句:“住手!” 
  三言两语问清楚,原来是这孩子淘气,掷石子砸了男人家的玻璃。我诧异,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孩子扭过头,一脸倔犟,沉默不语。 
  我便又问大汉:“你们认识?” 
  “谁要认识这小赤佬?”大汉怒气未消,“这附近天天有人喊家里窗玻璃被人砸了就跑,今天被我逮个正着,原来是这小赤佬干的,撞在我手里了,饶不了他!” 
   我心里一动,定睛看那少年,肮脏的泥渍汗渍掩不去他本来眉目的清秀英挺,一件脏稀稀的白衬衫上涂满墨迹,一望可知是随手涂鸦,然而笔意行云流水,颇有天份。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翻我白眼,不肯做答。 
  我再问:“你是不是姓沈?” 
  “不是。” 
  错了?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对了,你是姓曹?” 
  男孩子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世事弄人!我顿时感慨不已,泪盈于睫,许多想不通的往事蓦然间澄明如镜。是沈曹,年幼时的沈曹。我想起沈曹对我讲过的那位貌若天仙的白衣女子——“那个女人,非常地美丽。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但是我清楚地记得她的长相,真的很美,很美,她穿着一条白裙子,那款式料子,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的笑容,就和天上的月亮一样,有一种柔和的光芒……那个美丽的女人,她使我相信,我是个好孩子,她给了我一个希望。在我心目中,她美如天仙,她的话,就是命运的明示……” 
  当时,我还曾嫉妒过他用如此炽热的语调赞颂过的这个神秘女人,却原来,竟是我自己! 
  一切都是注定的,台辞和过场早已由沈曹本人对我预演,此刻只需要照着剧本念对白:“衣服上的画,是你画的?你画得真好,比很多人都好。你将来会是一个很出色的人,有许多伟大的发明。所有认识你的人都会尊敬你,佩服你。你可不能因为打架闯祸就把自己毁了呀。” 
  小小的沈曹十分惊讶,抬起大眼睛望着我,眼里渐渐蓄满泪水。 
  我将他抱在怀中,紧紧地抱在怀中,百感交集。然而就在这时候,提前设定的回归时间到了,仿佛有谁从我怀中大力将小沈抢走,怀中一空,接着,就像每天早晨被闹钟叫响一样,忽然一阵耳鸣心悸,只觉得风声如诉,暮色四紧,我头部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先是一黑,既而大亮,已经安全着陆,“回到人间”…… 
  我睁开眼睛,只觉怀中萧索,眼角湿湿的,伸手一抹,沾了一手的泪。 
  沈曹,哦可怜的沈曹,可亲的沈曹。原来你我的缘份,早已上天注定。注定你会发明这样一件伟大的仪器,注定你会教我使用它,注定我会回到二十多年前为你指点迷津,注定你我今天要再度相遇……在时间的长河里,到底什么是先,什么是后,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我在常德公寓里独自坐到天黑。走出来时,只见万家灯火,恍如梦境。谁又知道什么是梦,什么才是真实呢? 
  刚回到家,子俊的电话已经追过来:“锦盒,你到哪里去了?” 
  “没去哪里,就在街上随便走走散心。”我这样敷衍他的时候,心中有很深的抱歉和疏离感。可是不如此,又做何回答呢?对他讲“时间大神”?那是一个太大的惊异。以子俊的理解力,会视我的说法为天方夜谭,甚至保不定还会扭送我去看精神科医生的。 
  子俊说:“要不要我现在过来看你?” 
  “不要,人家会以为我们同居了。” 
  子俊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其实锦盒,我们就真是同居,也是非常正常的。现在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所以说我不是现代人。”我温和地说,“子俊,你不是总说我不食人间烟火吗?” 
  “我尊重你的选择。”子俊最后这样说。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拔掉电话插头,开始蒙头大睡。 
  每次使用过时间大神,我都会有颇长一段时间的震荡,宛如坐船。 
  船荡漾在烟水苍茫间。     
仍年轻风韵犹存的外婆     
  是一艘小船,除了艄公外,只坐着两个人——哦不,三个。因为坐在船头年纪稍长的那位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女童。那女孩大大的眼睛,嘴唇紧抿,神情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稔。 
  对手的女子脸容清丽,神色忧戚,仿佛有不能开解的难关。 
  再后面就是艄公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桨。 
  然而我呢?我在哪里? 
  这小小的船,这船上转侧惟艰的几个人,哪里插得下我的位置?我站在哪里看到的这一切?那老老小小的三代女人,那悠闲的艄公,他们为什么似乎都没有看见我?我又为什么会置身于这样一个奇怪的场景中? 
  这时候那不足三岁的女童忽然回过头来,与我眼光相撞时,诡异地一笑。宛如有一柄剑蓦地刺入心中,我霍然明白,我见到了外婆。我在做梦。借助时间大神未能去到的地方,居然在自己的梦中抵达了。 
  我终于看到已经做了外婆却仍然年轻风韵犹存的外婆,抱在她怀中的那个大眼睛小囡,是我么? 
  一望可知,这是一艘租来的观光小船,岸边高楼林立,让我清楚地判断出这水便是黄浦江,是在外滩一带,多少年后,那边将竖起一座举世闻名的建筑——东方之珠。 
  外婆如此风雅,竟然晓得租一艘小船来做谈判之所。载沉载浮间,人的心反而会沉静下来,大概是不会开仗的;又或者,外婆做一个赌,如果那贺小姐不答应退出,外婆便将她推至水中,埋尸江底? 
  我在梦中笑起来,原来那忧郁的女子,便是贺乘龙了。 
  本来以为天下所有的情妇都是一般嘴脸:妖艳,邪气,说话媚声拿调,穿着暴露花俏,喜欢吊着眉梢用眼角看人——然而全不是那样。贺乘龙小姐高大健美,穿一套做工考究的职业装,微笑可人,声线低沉,她将一只手搭在船舷上,侧首望向江面,眉宇间略略露出几分彷徨,千回百转,我见犹怜。  
  那个时代的职业女性,比今天的所谓白领更具韵味。 
  我暗暗喝一声采,老爸的眼光不错,我是男人,我也选她。她的确比我母亲更加精彩出色。 
  梦中的我脸孔圆圆的像个洋娃娃,被抱在外婆怀中,大眼睛一眨一眨望住贺小姐,大概也是被美色所吸引吧?我更加微笑,嘿,三岁时我已经懂得鉴貌辨色。 
  那贺乘龙回望我的眼神哀惋而无奈,她最后说:“外婆,我答应,为了这小天使,我不会再介入你们的家庭。” 
  天使。沈曹回忆二十多年前对他布道的白衣神秘女子时也曾这样形容过我。 
  梦中的我,三岁;而借时间大神回到那个时代的我却已近三十岁。两个我,咫尺天涯。一个在我梦中,另一个,在时间大神的掌控下。三个我,到底哪个才是本尊哪个是变身? 
  神话里美猴王七十二变,不知与这是否异曲同工。 
  三岁的我和三十岁的我一齐望着贺乘龙,满心无奈。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欢低头,却是所有的女人都擅长忍耐。 
  慢着,贺乘龙,为什么我会知道她叫贺乘龙? 
  心里一惊,也便醒了过来。而梦境历历在目。为什么我会知道她叫贺乘龙?刚才梦到的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梦? 
  我按捺不住,拨一个电话回苏州家里,越急越出错,按了半天键听不到任何声音,这才想起昨晚睡前特意把插销拔掉的。定一定神,接好插头,终于听到彼端传来老妈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明显是刚刚醒来。隔着长长电话线,我仿佛已经看到她睡眼的惺忪。 
  “阿锦,是你呀,怎么这么早来电话?回上海后还习惯么?” 
  我顾不得寒暄,急着问:“妈,那个女人叫什么?” 
  “什么那个女人?你这丫头,讲话老是没头没脑的,哪个女人呀?” 
  “就是和爸爸有过一腿的那个上海第三者呀。”     
完成我再见她的心愿     
  “什么一腿两腿的,你嘴里胡说些什么。”听妈妈的语气,似乎颇后悔跟我说了往事,“怎么你还记得呀?” 
  “那个女人,是不是叫贺乘龙?” 
  “是呀,你怎么知道?” 
  我呆住。我怎么知道?我梦到的。梦中,那个女人说她叫贺乘龙。可是,那真的是做梦吗?或者,是小时候的记忆回光返照?或者,是外婆灵魂托梦完成我再见她的心愿?又或者,是时间大神的余作用未消? 
  然而还有后文——妈妈吞吞吐吐地说:“那个贺乘龙,她又出现了。” 
  “又出现了?什么意思?” 
  “她打电话给你爸爸,说要来苏州,想见见你爸。” 
  “见面?”我愣了一下,接着劝慰母亲,“他们俩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见了面又能怎样?也不过是想说说心里话罢了。难道女儿都三十了他们还要闹离婚不成?何况就算离婚,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已经和爸过了大半辈子了,趁机可以换个活法儿。”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妈妈就是这点可爱,经了半个世纪的沧桑,偶尔还会做小儿女状撒娇发嗔。 
  我继续巧舌如簧:“要来的躲不过,躲过的不是祸。妈,他们也忍了好多年了,想见面,你就让他们见一下吧。既然爸爸能把这话告诉你,就是心底坦荡,不想瞒着你。依我说,你不如干脆请那位贺女士到家里来,把她当成一位家庭的朋友好好接待,反而没什么事会发生。越是藏着躲着如临大敌的,越反而会生出事来。这种时候,爸爸心里肯定是有些动荡的,你可要自己拿准主意,小心处理了。” 
  “也只得这样了。”妈妈无奈地说,声音里满是凄惶无助。这一生,真正令她紧张的,也就是这个家吧?爸爸一次又一次让她仓惶紧张,算不算一种辜负呢? 
  挂断电话,我半天都不能还神。这件事越来越不对,时间大神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那是一种可怕的发明,它可以将过去未来真实和虚假完全颠倒过来,让人迷失在时间的丛林里,不能自已。而且,冥冥之中,它似乎在左右我们的情感,改变生活的轨迹,虽然它是由人类发明,可是它对于人类所起到潜移默化的能力,竟是我们无可逆料不能阻挡的…… 
  我终于重新抓起电话,拨给沈曹…… 
  电话铃声响了一次又一次,回应我的却始终是冷漠的电话留言:“这里是沈曹的家……” 
  我第一次发觉,自己和沈曹其实是这样的陌生,一旦他关掉手机,我便再也没有办法找到他。 
  所有的疑虑都压在了心底。我不敢再去招惹时间大神,也刻意地回避与子俊见面。我不想在沈曹失踪的情况下和子俊修复旧好,那样对他们两个人以及对我自己都相当地不公平。 
  我不能在这种情绪下做出任何判断。 
  一次又一次地独自探访常德公寓,打扫房间,给水仙花换水,坐在沙发上听一会儿音乐,甚至学会了抽烟——是照着沈曹留下来的烟蒂的牌子买的。 
  虽然没有见沈曹,可是他的痕迹无处不在。 
  我也终于回公司上班。 
  在苏州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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