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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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台-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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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为天帝探听消息的凤凰,今夜的热闹它们也不会错过吧?   

  高丽笛子扬起的乐声穿云裂石,鼓点疾飞如雨。俊秀的少年身着羽衣,在舞女们中间如同白鹤翩跹。他不断飞旋,脚上的步子好像在与鼓点竞赛。他的唇边有媚然的笑容,有的人为了这样的笑,纵使减寿也不会吝惜。可我面对周远薰这样天生的舞者,却依然心不在焉。   

  北国的使臣,坐在我的左下方。在这个南北朝并存的时代,迎接他们的宴会,也是我们富饶的南朝显示国力的机会。美酒、佳肴,奢华、光彩,还有不可或缺的绝世美人。   

  北帝派来的人是杜言麟,他还是一样的挺拔,一样的英气勃勃。上次见到他,是南北和谈的时候,也就是三年前。这三年中,发生了许多事。原本在我身侧,连日月也为之喝彩的男子——我的丈夫王览早已去世。我们的孩子——太子竹珈也会走路说话了。而我,在此时,也是三年来第一次允许自己陶醉在音乐中。   

  处在我的位置,最会的大概就是装模作样。我把自己包裹在金色的裙裾中,浓密的发髻上插着显示身份的龙凤装饰,甚至把自己有些苍白的脸用脂粉伪装得无懈可击。我身边坐满了人,我的耳朵里都是他们兴奋的笑语,可我还是觉得孤单,我冷眼旁观,原来欢乐属于别人。   

  我的亲信宦官杨卫辰,是一个机灵的少年。他假装为我斟酒,不动声色地为我换着面前的果盘,但他知道,我几乎没有吃什么。杨卫辰是我最喜欢的宦官,可以做到与君王同步。我在心中叹口气,对他笑了一笑。他默默地看我一眼,温顺而体贴。   

  周远薰在一片喝彩中舞蹈完毕,涨红了他的芙蓉面。他微微一笑,对我的方向躬身,好像既为自己精湛的技艺得意,同时又对周围的褒扬害羞。我举起酒杯:“好舞。远薰,朕赐酒一杯。”   

  周远薰眼光一闪,缓缓地走过来接。我了解这孩子,不擅饮酒,但他几乎一饮而尽。他的脸上升起彤云,特别可爱。他不过是一个宫廷的乐人,当年是我们夫妇收入宫中教养的。我从不会过分娇纵他,可是现在,我却允许他坐在我宝座下的台阶吃酒。   

  北朝的使者除了为首的杜言麟,都有些吃惊,某些人脸上暧昧的笑容一掠而过。不管怎么样,在漫长而孤寂的日子里,我要感谢这个来自乡野的少年。带他一起参加南北君王会,也是希望在泉城风物的感染下,他的琵琶能够不再那么凄怨,他的心境也能开阔一些。   

  我仰头喝酒,辛辣的味道直冲喉头,我不在乎这些人的看法,但是……了解我的人也会这么揣测么?   

  一群穿红衣的少女粉墨登场,她们表演的是“龙宫舞”。这样一群“龙女”,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我眯起眼睛,好像看到昭阳殿里那个穿着艳丽的衣裳,头上垂着双髻,喜欢笑、喜欢撒娇的小姑娘。现在,她变成了我。也许我还是我,只是我身旁再没有那个人而已。   

  我的视线扫过每一张脸。太师何规风烛残年,即使握着酒杯,生命也像秋日的黄叶;宋舟虽老当益壮,面色红润,可是花白的头发,也预示着夕阳的命运。我熟悉的臣子大都老了,除了一个人……我停住了目光。   

  他,是另一个分享我记忆的男子。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且活得异常潇洒。这个人喜欢用惊人的方式,彰显自己的存在。他无与伦比的美貌、无人可比的家世,也包括了他的自信。他曾是我的朋友、我的哥哥,他在我面前曾开怀大笑,也曾潸然泪下。但自从我的丈夫去世以后,我们就不再亲近,甚至有了一点疏远的味道,君臣之礼,挡在我们中间。   

  几年以来,我好像第一次那么仔细地观察他。他散开了黑色外袍的丝带,颓然地坐着,眼睛盯着面前的少女们,优美的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他所代表的锦绣江南,过分艳丽的贵族气息,与那些面容粗犷的北方汉子截然不同。我母后曾说过,我的表兄华鉴容,是国家的瑰宝。我审视他的散漫,他的旁若无人,我想他今夜大约是醉了。 

忽然,华鉴容转向我,他的眼睛如星河般璀璨,仿佛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内心。可是在下一瞬间,他面上又露出少年时代那种孔雀般不可一世的玩味笑容,把脸转向了北国的使者,对他们扬起酒杯。杜言麟看上去像个千杯不醉的人,他朝着华鉴容展开晴朗的笑。这样的男人,如昆仑山不倒,当然值得君王的信任。   

  少女们舞毕,男人们都有些神魂颠倒,华鉴容更是这方面的行家,他对她们笑了笑,却不是对任何特定的一个。杜言麟面上也带着礼貌的微笑,但眼睛深处却在酝酿什么。   

  “陛下。”果然,杜言麟开口了。   

  “杜侍中……”我接下话,凝视他的脸。   

  杜言麟起身,在我面前跪倒。我和老太师短促的目光交汇了一下。看来,他要说的是极重要之事。在南北和平,势均力等的今天,我不觉得自己有求于北朝,或者他们有求于我,他们……到底要什么?   

  杜言麟捧上一个红缎盒子:“陛下,此次臣启程之前,吾皇接到了高丽国王的托付。要求吾皇为媒人,向南朝求婚……”   

  他话音刚落,四周哗然。我虽然守寡,年岁不过二十出头。听说高丽国的几位王子都才貌出众,难道……?我动了一下嘴角:“高丽国为中华之邻,若朕可能办到的,但说无妨。”   

  我感觉到我的臣子中,有个男人用辛辣甚至不敬的目光逼视我。   

  杜言麟严肃地说:“是。高丽国王说,他倾慕南朝风华,但并不想介入皇室之争。他已故的皇后生有一个公主,现已长成。容姿端丽,聪慧贤明。他们父女倾慕南朝。所以,愿意将公主许配给与臣齐名的南朝吏部尚书华鉴容大人。”   

  我沉默,此事……确实出乎我的预料。沉吟半晌,我看了一眼华鉴容,他的面色顿时苍白,眸中带着焦急,几乎保持了整晚的笑容连影子都没了。   

  我下了决心,笑道:“此事甚好,但是杜侍中啊……你知道天下万物,都求个自然而然。青年男女,虽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要情投意合,才可安稳长久。华大人与众不同,他是我的表兄,朕的父皇母后在世之日,以皇子之礼把他抚养长大。这样的人生大事,必须要他自己决定,才可对得起父皇母后。”   

  杜言麟也不意外,俯身道:“当然。谢陛下。但吾皇望华大人能答允此事,如此也可修得三国永世之好。”   

  我笑了,站起来,宴席到现在,众人各怀心事,也是该收起来的时候了。我客气地对北国的使臣说:“各位大人,请跟随吏部侍郎张石峻和柳昙将军一起去歇息。这风来云变,走夜路还是现在就好。”   

  我走到水晶帘后,也许是脸色太过凝重,把侍从总管小陆子吓了一跳。他扶着我进入宫城,夜空下的宫墙,好似一个假的围城,我笑了笑。原来北帝虽然面上一团和气,私下却也要暗算于我么?   

  我手下的大臣,老的老,无用的无用,年轻且能服众的屈指可数。况且,华鉴容是什么样的身份?除了我儿子竹珈,帝国的皇位就要轮到他。这高丽求婚的事,也未免太过荒唐。我不信华鉴容会答应,但是……万一他答应了呢?   

  进入东宫的时候,我的乳娘韦娘已经在迎我了。一见到我,她就把一件白狐裘裹在我的身上:“陛下,夜深露寒……”   

  我对她笑道:“朕是真龙天子,有神明护体的。”   

  她摇头,虽年过不惑,但她终究是美人,其美在骨髓,难以被岁月磨灭:“陛下……”   

  我快步走向殿内:“宝宝睡着了吗?”   

  韦娘放低了声音:“太子才睡着。他本来要等陛下回来讲故事给他听的,但等着等着就迷糊了……和陛下小时候一个样。”   

  我道:“他才不像我……他从小就乖乖听话,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心疼他的奶娘。”我示意迎面走来的竹珈的乳母阿松噤声,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儿子床边。   

  自己的孩子,怎么看也看不够,何况竹珈是我和王览生命的延续。我半蹲下,俯身看着竹珈,他的脸蛋儿就像羊脂美玉雕成的,脸颊上还有粉扑扑的红晕。竹珈睡相极好,眉目如画,阖上的凤眼,在眼尾有微挑的美妙弧线。   

竹珈真是像极了他父亲。以前我每次这么想时,心中总不免凄凉。现在时间长了,内心也平静了下来。   

  我慢慢地走出竹珈的寝室。我的侍女齐洁等候着为我卸妆,宫女们把华丽的衣饰卸去后,我顿时感到轻松。对着镜子,用浸透菊花露的丝绵擦拭着脸蛋,我的容貌,在少女时代过分的娇艳,现在素面,却显得端正,甚至有些严肃。   

  齐洁在我的身边为我细细梳理长发,这头丝绢般的黑发,曾经有个人最爱抚摸。在月光下,当我们处理完朝事,他总是微笑着用自己的手指梳理这浓密的烦恼丝。在他过世以后,我的头发也比以前稀薄了……   

  我忽然问齐洁:“朕有些见老了么?”   

  她哑然失笑:“陛下正值花样年华,何出此言?”   

  我托起沉甸甸的发尾:“今天北国的使者为一个妙龄女子提亲,朕不过有感而发而已。”   

  齐洁闭上嘴,她出身将门,绝对不问内廷以外的事。   

  我主动说:“高丽国王,想把公主嫁给华鉴容……”她的动作迟缓了下来。   

  “陛下……”我听到齐洁轻轻地叹了一声。   

  我告诉她:“朕心中并不愿意,高丽国虽名为我们的邻国,实际上却是北朝的附庸。华鉴容与高丽公主结亲,并不会对我朝的朝政有利。况且……朕不能勉强他,特别是这样的婚姻大事……”   

  齐洁认真地聆听,四周鸦雀无声。   

  我又说:“朕现在想知道,到底是谁唆使了高丽国王……”   

  殿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韦娘在帷幕处出现:“陛下,华尚书在宫门外求见……”   

  我诧异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外臣不可以随意进宫。”   

  韦娘叹了口气:“是,但他送上这个,说陛下一定要见他不可。”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小巧的翡翠玉环。绿色澄碧,吸引了宇宙的光芒一般,在月光下闪着鹅黄光泽。我认得此物,最初是父皇赠给母后的,母后喜爱,经常戴着,华鉴容在母后处成长到十岁,母后将此物赠给了他。   

  我想起了我们在昭阳殿的童年,此刻还要拒绝他,未免不近人情。我披起纱衣,让齐洁用一支玉钗将我的头发松松地挽起:“请他到东宫的月厅吧。”   

  华鉴容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屋内霎时充满了光亮,仿佛他就是一座照影的玉山。他刚要行跪拜礼,便被我挥手阻止:“免了。鉴容,这样深夜来访,你好兴致。”   

  华鉴容瞪着眼睛,霓虹的水泽在瞳仁中闪烁:“臣惶恐,但臣有话不得不说。”   

  我坐了下来,道:“嗯,朕明白,你想说高丽公主的事情。”   

  华鉴容断然道:“这万万不行,简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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