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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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台-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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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鉴容瞪着眼睛,霓虹的水泽在瞳仁中闪烁:“臣惶恐,但臣有话不得不说。”   

  我坐了下来,道:“嗯,朕明白,你想说高丽公主的事情。”   

  华鉴容断然道:“这万万不行,简直是……荒唐!”   

  他额头上因着急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真是的,也不是孩子了,有时候他还是沉不住气。   

  我递给华鉴容一杯热茶,安抚他道:“尚书大人莫要动气,喝了这杯茶解解酒。你若不喜欢……谁又能够绑得住你,朕明日就去回绝了北朝人。”   

  华鉴容扬起嘴角:“何必明天,臣刚才已经去北朝驿馆回绝了他。”   

  “你……!”我站了起来,又坐下了。我必须压制住自己的脾气,看到他额头上那个如月牙一样淡淡的疤痕,我告诫自己不能再伤害他。   

  回绝北国,是我心中已经盘算好的,但当时杜言麟在殿上对我讲明,就应该由皇帝名正言顺地去拒绝。这样,才符合外交的规矩,大家也没有话柄,可是这个人……   

  我还是有点生气,华鉴容的狂妄是一贯的。在他少年时,一切的循规蹈矩,一切的伦理道德,在这个骨骼清奇,容貌华美的人面前都可以被藐视。而现在,他也不过是让自己的狂妄变得更顺理成章一些。   

  华鉴容不慌不忙地陈述:“陛下息怒。臣自然不会去说我不喜欢高丽女子,或者我不想结婚这样的话……虽然臣确实那么想。”他的眉梢带了一点孩子般的邪气,脸上有丝调侃的笑容,“臣也不会以自己有隐疾,或者自己和她八字不和来做挡箭牌。臣方才去问杜大人,高丽人喜欢吃什么?他回答,烤肉是高丽人的传统食物。臣笑着答道,是么?我自从父母死后,喜欢吃素菜,即使偶尔上点荤的,也是江南水中鱼。人以食为天,饮食以后才讲男女。所以我不能委屈了公主,公主也不能为了我抛弃了祖先。”   

我摇头:“华大人,你怎么总是如此风趣?要知道你的小聪明若全放到正事上,便是朝廷的大福。”   

  华鉴容狡黠地笑了笑,今夜月光太美,我忽然感到我们这样对月谈心,有点不妥。   

  但我毕竟是皇帝,怎能在一个男人面前首先退缩?   

  我回报一笑,道:“北朝这个要求过于突然,以你对北帝的一面之缘,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华鉴容严肃地说:“风闻北帝最近身体不佳,南北君王会在即,北朝使臣的目的似乎在于探听南朝的虚实。北国太子素来对我南朝有成见,臣看此事极有可能是他在背后搞鬼,只是……意在何方,臣还不得而知。杜言麟与我不过三年前匆匆一会,却心有灵犀,我感觉他左右为难,作为使臣,他不得有辱使命;但作为观者,或者说老皇帝的亲信,他并不赞成这件婚姻。否则……” 华鉴容的侧面光艳无双,竟透着些狐狸一般的诱人气息,“单以臣的几句话,何以挡得住他?”   

  我道:“可见做媒没有好处,让你这般猜忌。不过,北国太子针对我朝,的确值得未雨绸缪,早做准备。若以我国的富庶,战争开始,还不至于一面倒。但我朝近百年来,风气越来越趋向文雅,士族子弟许多不事生产,更不要说带兵了。北方人骁勇,且善于骑马。你还记得汉高祖屈服于匈奴的事么?连吕后那样强势的女人,也要对单于容忍。”   

  华鉴容注视着我,等我看他,又把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开,他站起身:“陛下,臣以为理论上的不敌,只是理论上的,战者,气势也,真打起来还说不准。不过,臣并不希望看到烽烟四起的那一天,毕竟苦的都是黎民百姓。陛下还记得当年淮王的内乱吗?当时死去了多少人呢?”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想不到你也变成这样了……锋芒之气,我们还是收起来,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最上策。”   

  “朕想过了……你陪着朕上济南吧。除了你,好像没有合适的人选。”   

  “那吏部的事呢?”   

  “你交给张石峻,让他代理,你觉得这个人如何呢?”   

  华鉴容微笑道:“廉洁独立,是个人才。”   

  我默然,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面色黝黑,神情严峻的中年人来。他真的敢作敢为,甚至让华鉴容碰过好几个钉子。我不禁说:“鉴容,其实要没有你的保护,他还不定怎样呢。你这样帮他,可惜这个人不知道领情。”   

  华鉴容傲然地笑:“臣不要他懂,臣就是喜欢这样硬气的人,要是没有他,臣在吏部为所欲为,陛下岂非头痛?”   

  “那要看你如何为所欲为了——对了,你……是否赞成改革?”   

  随着岁月的流逝,华鉴容眼中的刚愎也转化成坚毅:“赞成,但最好不是现在……”   

  “为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臣还年轻,而陛下也很年轻……”   

  我点头,道:“若让你当第一执政,你是否愿意带头推行新政?”   

  华鉴容是一个连骨骼都十分清秀的男子,但偶尔却有一种草原、山林中才有的野气。他的鼻孔翕张:“这个和当第一执政有什么关系?作为臣子,自当鞠躬尽瘁。”   

  华鉴容说得坦荡,南朝盛行的宽袍在他身上,也没有一点显得单薄,他的心灵似乎和气质相得益彰。我微笑道:“以后不要说鞠躬尽瘁的话,当皇帝也并不是要累死每个大臣,死而后已也并非是忠臣的唯一出路,你记得。”   

  “自然。”华鉴容翩然俯身,“臣……告退了。”   

  “等一下,鉴容。”我叫住他,摊开手,是那枚稀世玉环。   

  “你不要忘记这个……这枚玉环真美,看着它,就想到母后在世的日子。”   

  华鉴容小心地从我手心取去:“我也没忘。送我那一天,舅母问我,你喜欢玉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说,我当然喜欢,但我更喜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句话。舅母大笑,亲自把它系在我的脖子上……那时候,陛下只有四岁。” 

我的眼睛蒙上了雾气,他不再多说,静悄悄地离开。   

  回到寝宫,夜已很深。我还不能休息,打开密龛中的金箱子,我把太平书阁的密报看了一遍。湘州的刺史王越因为贪污,已经被我秘密赐死,执行者乃是湘州的典签吴志南。我并非不给王越机会,他是王览的族兄,但此人实在罪无可恕。   

  我还没有敢于大张旗鼓地杀死豪门出身的贪官,因为我有所顾忌。他们的死,关系到一个大家族,以及和他们有世代婚姻的其他高门。我清楚地记得,王览的叔父王琪当年提起这个旁系子弟王越如何如何……王琪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他的两个儿子远比这个宿儒出身的父亲煊赫嚣张。他们会不会有恃无恐呢?但愿不会这样……我叹息,王览生前始终压制王氏外戚,此事确实是个不好的兆头。   

  王览死去以后,他的亲哥哥王珏自称隐退山林,无心俗务,王家其余人全部加官晋爵。王琪更是从秘书监变成与三朝元老何太师、宋大将军平起平坐的贵人。我不顾一切地抬高这个天下第一华族,在外人眼里,这是女皇帝的感情用事。但是在我,却还有隐情。到我这一辈,我们炎氏皇族的子弟已经很少,连华鉴容这样的公主之子,也是皇位继承人选之一,王览逝去以后,我可能伤心过头,一度出现心脉不畅的隐疾。   

  我曾经逼问年迈的太医院首领史玉:“朕可以活到太子二十岁吗?”   

  史玉道:“可以,但是不能劳心。”   

  我惨淡一笑,做皇帝,要么彻底做个大梦昏君,要么就是日夜劳心。况且王览下世,我身边几乎没有可以托付之人,怎能不劳心劳神?   

  一旦我离开人世,即使是万一,我也要有所准备。太子年幼,历史上田氏代起、董卓之乱,例子层出不穷。那么,此时依靠谁呢?华鉴容?我可以相信他么?到了那时,他将处于漩涡的中央,就算不肯称帝,左右的人都会拥戴他。我的儿子,可依靠的只有父亲的王家。这些书生能否担当呢?我有点怀疑,一门数位尚书,还有宰相一级,我却依然不能对他们寄予全部的希望。   

  说起太平书阁,我觉得他们这几年来条理要清楚许多,但也有它致命的弱点。因为这个系统只有我一人所知,我不可能太过插手他们的内务。有时连我都对这个庞大的机构迷糊起来,不知道他们会怎样传递准确的消息。我不能完全依赖他们,因为我还不能确定它到底是我的法宝,还是一盘散沙。   

  有的东西,没有大事件作试金石,就永远是一个神话而已。   

  我睡下的时候,蜡炬都快燃尽。作为皇帝,我没有辜负上苍赐予的每一天,但作为女人,多多少少有点寂寞。我不是顾影自怜的人,但身边的一半床铺,总是空白和冰冷的。以前我还常常想起我的丈夫王览,只有想着他的温柔笑语才可以入睡。后来,我学会不想他,我不愿意览在天国里惦记我的寂寞。我做梦,梦里箫声点点,梦里铁马金戈,梦里有不谢的莲花,和昭阳殿中属于童真的蓝天。   

八月桂花香,我起驾北上。   

  我的少女时代,也并非一帆风顺,但总会对宫外的风景有着无尽的好奇。这一次赴济南,我却没有兴趣去看青山碧水。夜以继日,我埋首浩瀚的臣子辞章,手持朱笔,凝神批复。这样也不错,不会感觉到路途的漫长。政治居然可以取代美景,大概我是真的长大了。   

  我将太子托付给王琪和韦娘,贴身侍女只带了齐洁一个。有时候在车中累了,便靠在她的身上。齐洁已经二十多岁了,却依然不改当年的决心,没有出嫁。   

  我有时候倦了,会想起以前的事。那时我会为了烟花兴奋,元宵节我在王览的陪伴下徜徉灯海。每年所谓的寿辰,我都为了吃面许愿而高兴。如今我过了二十岁,再也不能轻易得到快乐。我坐在金銮殿上,童心早被风化得面目全非。偶尔从辇车向外望去,华鉴容的马总是离我不远。他的骑姿很好看,目光深邃。   

  到了山东境内,我告诉随行的华鉴容:“朕要绕道,避开行宫。”他点点头照办。我想自己终身都会害怕看见大海,只是因为览——我死去的夫君。   

  这几年国内的形势每况愈下,在帝国的每一个角落,都存在着卖官鬻爵、贪赃枉法的勾当。先是广州的流民起义,杀死了积压粮食的广州刺史虞毅;再是湘江水患,饥民易子相食。我以宽仁政策,安抚了广州百姓,又严加法办了览的族兄——湘州刺史王越。可是,我仍在忧心,我害怕有更大的蛹附身在帝国徒有其表的身体中,意欲破茧而出。   

  改革,势在必行!可纵观青史,改革大都以失败告终。我缺乏勇气吗?不是。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不愿意牺牲我的臣子。   

  我到济南之前,北帝已经先到了。因为我好几天没有安眠,便提议把会期推迟到两日之后。   

  齐洁皱眉道:“陛下,休息一下吧。”我笑了,仍然捧着一个边关将领的奏章看得出神。   

  “这个宋鹏,是大将军宋舟之孙吧。朕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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