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藏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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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藏1937-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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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道:“他们两人又不一样。黄金荣没有正式拜过老头子,在青帮中称为空子。按规矩没有进过香堂,就不能开堂收徒,所以他收的帮徒是没有字辈的门生。只因他位高势大,无需再去投师拜祖,自有一批流氓头子尊他为‘老太爷’,反比其他几个大字辈的吃得开,他自己也经常得意地说:‘我是天字辈,比大字辈还多上一划。’杜老板则是通字辈以下的‘悟’字辈,按辈分得称前面说的这些人为爷叔。可是,那些通字辈的狠硬角色,后来却全成了杜老板手下的左膀右臂,他们‘辅佐’杜老板,甘愿为杜老板所用,根本顾不上什么辈分不辈分,这就是杜老板过人之处。”

  方隐锋听得津津有味,道:“听说杜老板以前也是欠了一屁股债的小混混,后来怎么得势的?”

  常云天道:“想知道杜老板怎么得势,就要知道上海滩对黄、张、杜三大亨的评价:黄金荣好财,张啸林好打,杜月笙会做人。黄金荣好财是上海滩众所周知的事,比如,老头子收门生的时候,门生一般都得孝敬师父一笔拜师费,少则几百,多则几千。黄金荣连这点钱都不放过,对所有拜门生的帖子,来者不拒,结果闹出不少‘爬香头’的事。‘爬香头’是帮会切口,是指门生已经拜过老头子之后,又越过自己的师父和更高的老头子攀师徒关系。这本是帮会大忌,但黄金荣既是‘天字辈’人物,对帮会规矩不放在眼里也不是第一次,他收的门徒里就有不少为了炫耀势力而‘爬香头’的欺师叛祖人物。张啸林好打,因为他年轻时读过浙江武备学堂,养成一股军曹脾气,动不动就‘以武力解决’,横冲直撞,气势汹汹,霸气十足。虽然三大亨里只有张啸林读过书,却数他最粗鲁,对手下人张嘴便骂,举手就打,三字经从不离口。”

  “杜老板会做人,但‘会做人’三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真不容易。首先是他好交朋友、讲义气,当年他在十六铺卖水果的时候,落魄度日,穷得叮当乱响,但他决不吝啬自己的全部家当,愿意和所有的兄弟分享自己最后一个铜板。他没有固定的住处,有时只能同叫化子一起睡鸽子笼、孵咸鱼桶,可是他一旦知道有哥们没钱吃饭,哪怕他身边只剩下两角小洋,也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来,爽快说一声:‘你拿去吃饭,以后有钱了来救我!’他决不告诉人这是他唯一的两个银角子,生怕别人不好意思要,他自己却往往为此挨一夜饿。直到他成了闻名上海滩的三大亨之首,结交的朋友也越来越显贵,比如‘中华复兴社’的戴笠,民国十九年蒋委员长下台,戴笠失了靠山,变得一贫如洗,潦倒得连跑当铺的资本都没有,全靠杜老板不时接济,才能度日糊口。不到两年时间,蒋委员长东山再起,将戴笠倚为干城,他的官运一路高升,势力遍布全中国的各行各业,手握生杀大权,即使孔祥熙、宋子文、陈诚这些头面人物,对他也得礼让三分。杜老板却是他最信得过的朋友,两人是金石之交,只要戴笠还掌权,杜老板就不可能倒。还有范绍曾,与杜老板也是情同手足。别看范绍曾的职务不过是川军的一个师长,但他是长江上游一带赫赫有名的袍哥首领,其势力不是一般的师长可以比肩的,而且他很有钱,是四川数一数二的财主。前几年范绍曾‘剿共’时挨了一枪,肩关节都打碎了,杜老板得到消息,连夜派人将范绍增接到上海,请上海最有名的外科医生给他医治,这才保住了他一只手臂。范绍增在上海养了大半年,杜老板就当他是亲生兄弟,事无巨细地照顾,花的全是杜公馆的钱。这段时间,范绍增看上百乐门一个姓黄的舞女,追了好几个月,花了不少钱,结果那个舞女还是不肯委身。上海滩毕竟不是范绍增的地盘,不敢放肆,伤愈后只好怏怏回到四川。不料杜老板知道这事以后,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迫使这个舞女‘负荆请罪’,包了一架专机飞到四川让范绍增一亲芳泽,了结他的相思之情。朋友交到这个份上,范绍增也不能让杜老板看轻了自己。四川是出鸦片的地方,范绍增弄几百担鸦片是小菜一碟,这些鸦片运到上海来,价码立刻翻上好几番。不久前范绍增特意采购了一百担上好烟土,自己打通了沿路的关卡税局,送到上海来交给杜老板,略表心意,分文不收。这一笔礼,价值少说也有几十万元。”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常云天说得口渴,将壶中最后一点儿剩茶喝了个干净,接着道:“当然,光凭讲义气,在上海滩可混不下去。该心狠手辣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能含糊。十多年前,江浙一带盘踞一位土匪出身的军阀,叫徐宝山,此人本是洪帮一个山头的山主,干些贩运私盐的不法勾当,后来叛变杀了自己的兄弟,被清廷招安,清亡后又扩充自己势力,和袁世凯打得火热。陈其美为反袁购买的军火被徐宝山截收,下决心非要除掉此人不可。可是徐宝山本人武功高强,深知自己树敌过多,防范极严,根本无法接近。后来杜老板想了一个主意,找人扮成古董商,带一个内装炸药的箱子,谎称内有名贵瓷器,送给徐宝山,徐宝山用钥匙一捅,箱子爆炸,将他炸得血肉横飞。还有,你记不记得四年前,宋子文从上海去美国出席世界经济会议,在车站遭到枪击,同行的秘书中了四枪,当场殒命。宋子文被吓成惊弓之鸟,从美国回来之前,先打电话叫杜老板保护他的安全。杜老板一口答应,亲率一帮亲信,到码头坐镇为宋子文当保镖,又为他接风洗尘,给足了他的面子。别人不知道,其实车站暗杀宋子文就是杜老板安排的。在此之前,宋子文向杜老板借了五百万银元,结果还过来的却是空头国债,杜老板吃了大亏,宋子文还不领情,显然看不起杜老板出身,所以杜老板就杀他一个手下,给他一点颜色看看。经此一吓,宋子文果然对杜老板的态度又大为不同,知道杜老板是一个惹不起的人物。之前宋子文的弟弟宋子良,维也纳舞厅跳舞时认识了一个姓张的舞女,他本想把张小姐玩弄一番后丢几个钱将她打发走,哪知张小姐为他怀了孕,他拿出几千元钱,要张小姐去打胎,从此两人一刀两断。但张小姐不肯善罢甘休,提出要十万元,作为她母子俩今后的生活费。宋子良玩一个舞女岂肯付出这么多钱?但张小姐的态度却越来越硬,并扬言如不答应她提出的条件,就要将她与宋子良秘密姘居并怀孕的事情捅到报纸上去。宋子良见事情不妙,不能收场,便跑到杜公馆,请杜老板帮忙。杜老板答应出面为他解决此事,随即指使几个手下,将张小姐神不知鬼不觉地绑架了,绑住手脚,装进麻袋里。等到天黑之后,把她抬上小火轮,驶时吴淞口外扔进长江。她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葬身鱼腹。这种手法,叫‘种荷花’,干净利落,不留后患地解决了这桩*案。”

  讲完这几个故事,常云天停了下来,看着方隐锋,道:“小方,听了这么多,你应该知道上海滩的帮会势力多么强大,手段多么毒辣,你们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了。”

  方隐锋道:“你不是说已经得到杜老板的庇护,还怕什么?”

  常云天哼道:“你算是什么人?如何能得到真正的庇护?不错,杜老板的确打过电话,请张啸林罢手,不要为难我。这是他讲义气的一面,同时也让其他青帮人物看到,他杜月笙不忘贫贱之交,是一条磊落汉子。”

  方隐锋道:“然后呢?”

  常云天苦笑一声,道:“然后,就是他心狠手辣的一面了,等你们离开七碗斋,他会安排手下人将你们绑住,送到张啸林手中。当然,这事除了张啸林之外,不会有第三方知道。他这么做,既给了我面子,又能压过张啸林一头,还不会伤到彼此间的和气。”

  方隐锋打了一个冷战,道:“他……他真会这么干……?”

  常云天道:“我太了解杜老板了,也太了解上海滩的青帮了。你们现在就是那些帮会老头子的筹码,先是帮会彼此间交易,然后再拿出去与日本人交易。”

  方隐锋道:“那……以后怎么办?”

  常云天重新取出两张火车票,道:“还是走吧。咱们的力量太弱了,根本没法与那些人斗,只能暂避锋芒,等到有了机会,再回来与他们周旋。”

  方隐锋看了看火车票,又看了一眼茹淡月,见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呼吸均匀,说不出的安详,丝毫没有察觉到险恶的处境。方隐锋叹了口气,道:“五哥,我听你的,天一亮就走。”接过火车票,放进上衣兜里。

秘匣(1)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经过一夜细雨滋润,空气中带着一股湿湿的味道。

  方隐锋和茹淡月从后门出了七碗斋,赶到闸北火车站。车站里挤满了人,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焦虑的神色。时下局势紧张,战事一触即发,不少人选择离开这座充满危险的城市,闷闷的车站中充满沮丧和不安的气氛。

  方隐锋换了一身青布短衫,头戴一顶鸭舌帽,手枪和弹夹分别装在左右裤兜里。茹淡月则穿着一身小碎花布衣裤,头上梳了一个发髻,怀中紧紧抱着小铁箱,仿佛从乡下刚进城的小媳妇。

  两人挤过人群,来到候车站台的一个角落。方隐锋打量一下四周,微微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歇一会儿吧。”

  茹淡月靠着他坐下,心有余悸,道:“咱们去哪里?”

  方隐锋道:“上海太危险,我送你去南京。你回到金陵女子大学以后,轻易不要离开校园。等形势缓和下来,我想办法通知你。”看了看手表,道:“现在离开车还有半个钟头,上了火车就安全了。”

  茹淡月道:“你呢?你又去哪里?”

  方隐锋道:“你不必担心我,我有自己该干的事……”

  茹淡月追问道:“你是不是送我之后,还要回上海,继续追查这件事?”

  方隐锋淡淡一笑,道:“上海是我的家。在我的家里,我不受任何人的威胁,谁都不行,青帮流氓不行,日本人更不行。我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挡得住。”

  茹淡月道:“那我也不走了,我留下来,和你在一起。”

  方隐锋道:“别耍小性儿了。这事不是女孩子干的,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茹淡月道:“这事从发生时就与我有关,我怎么能置身事外?何况那些青帮流氓的爪牙遍布全国,我留在上海很危险,难道回到南京就不危险了吗?”

  方隐锋听她这么说,沉思道:“你说得也对,让我想想,好好想一想……”

  
  半个小时之后,火车拉响一声长长的汽笛,车轮缓缓转动,车头的烟囱冒着浓浓白烟,开出车站。

  在一片浓烟中,方隐锋和茹淡月跳下月台,飞快地穿过铁轨,绕到道岔屋后,翻过一道栅栏,钻进铁路边一片低矮简陋的弄堂里。

  望着火车远去的白烟,方隐锋道:“这列火车一走,咱们没有任何退路了,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茹淡月道:“见了棺材也要掀一掀盖,看清楚死人是谁才安心。”

  方隐锋一笑,道:“这话说的好。一副棺材可吓不住咱们。走吧。”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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