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着提纲挈领的指导作用的。古代章回体小说,无出其掌覆者。
单只一点,对人物精到入里的评析,就使后世评此书者无人能出其右。
比如他说“宋江太曲,此一本大书之纲”。一本煌煌巨作,百二十回,数百人物,他用一个字就作了定论。因为宋江一出场,就有对他的一句介绍,说他“精于吏道”,施耐庵何许人也?胸中没有百万兵,下笔写不出108人!
所以,施耐庵应该是可以微笑着瞑目的了,因为金圣叹,因为金圣叹懂他,如果他会弹琴,九泉之下,必从容弦拨高山流水曲。
金圣叹说,“大凡读书,先要晓得作书之人是何心胸”。这就是命门,也是七寸。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这句俗话,反正我是在合肥听到的,叫“杀猪捅屁股,各有各杀法”。这话很有些狡辩抵赖的味道,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走,没见过杀猪的,也该见过杀鸡的。咽喉与屁股,真个是风马牛不相及,不信你捅一下猪屁股试试,不但杀不了猪,还有可能惹闹了一头活猪,咬你个鲜血淋漓也未可知。
大学时,上文学理论科,有一句话很受用,叫“文学就是人学”。没有人,还叫什么文?
所以,金圣叹在评点《水浒》时,就是以人为突破口的。不但在前言《读第五才子书法》中归纳了水浒的写法和关窍,还对人物作了精炼的点评,比如“花荣自然是上上人物,写得恁地文秀”,“卢俊义传,也算极力将英雄员外写出来了,然终不免带些呆气”。是了,《水浒》中有两个关键人物,晁盖和卢俊义,一个里正一个员外,一个先于宋江上山,一个后于宋江上山,都有些殷实的家底,都喜欢仗义疏财,可是,在我们读小说的时候,总觉得只是站在宋江身边的两个符号,干脆,就是太师椅后面的一对花瓶。
这两人的性格相同之处,就是一个字,直。
哦,这就很明了了,直是为了衬托宋江的曲。若荷叶之扶风,即便接天连地,终是满眼的绿,恰是那一朵尖尖而出的粉红或者葱白,才是被注目的焦点。宋江,就是被107枚荷叶簇拥着的唯一的荷花。
在第二十五回《偷骨殖何九送丧 供人头武二设祭》开篇,金圣叹为武松杀嫂和血溅狮子楼的豪气所感染,又禁不住再次对人物作一番臧否,这一段,很有趣,也为后来的读者解读水浒人物提供了管窥之孔,兹录于后:
或问于圣叹曰:“鲁达何如人也?”曰:“阔人也。” “宋江何如人也?”曰:“狭人也。” “林冲何如人也?”曰:“毒人也。” “宋江何如人也?”曰:“甘人也。” “杨志何如人也?”曰:“正人也。” “宋江何如人也?”曰:“驳人也。” “柴进何如人也?”曰:“良人也。”
“宋江何如人也?”曰:“歹人也。” “阮七何如人也?”曰:“快人也。” “宋江何如人也?”曰:“厌人也。” “李逵何如人也?”曰:“真人也。” “宋江何如人也?”曰:“假人也。” “吴用何如人也?”曰:“捷人也。” “宋江何如人也?”曰:“呆人也。” “花荣何如人也?”曰:“雅人也。” “宋江何如人也?”曰:“俗人也。” “卢俊义何如人也?”曰:“大人也。” “宋江何如人也?”曰:“小人也。” “石秀何如人也?”曰:“警人也。” “宋江何如人也?”曰:“钝人也。”
金圣叹不厌其烦地絮叨,就是要对比出宋江的人品来。但是,令人费解的是,金圣叹用来比对的人物,几乎每个人都比宋江在品上强那么一点,武艺上就更不用说强上多少倍了。他们为什么都愿意对宋江俯首帖耳、唯宋江马首是瞻呢?
金圣叹说“然则水浒一百六人,殆莫不胜于宋江。”但是,综合素质都无法和宋江相比,何况,他又“精于吏道”。在官本位至上的中国,任何时候,只要能能精于吏道,一定能在其他领域融会贯通,而且举重若轻。看来,吏道是万道之本。宋江得之,所以能得梁山。
这还充分说明,仅有人品是不够的,尤其是胸有大志的,要前曲而后直,也就是先为人下人,方为人上人,先忍得住胯下之辱,才能见万顶之光。
可问题是,人是有惯性的,一旦把身子弯下了,想再伸直,恐怕是非常困难的,甚至,是绝对不可能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钱是个好东西
A、梅贻琦先生是“蔡孑民先生而后最值得我们学习的一位教育家”,这几乎是不争的事实。他的那句“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不但家喻户晓,而且让今日办教育者为之汗颜。
在西南联合大学主政期间,清华大学远比北大、南开的日子要好过许多,因为拥有庚子赔款的用度。但是,梅先生总是尽可能把三所大学统筹考虑,一方面争取重庆方面的财政支持,一方面把有限的资金运用得让其他学校的员工无话可说。
他不但自己和普通教员一样租住窄小的民房,还把当局配给他的一辆轿车封存不用,辞退了司机,以人力车代步,或者干脆安步当车。尽管他极其讨厌官场的应酬,但身为校长,有时不得不出席一些奢华的宴席。他在日记中写到“晚,某某某请客,在其办公处,菜味有烤乳猪、海参、鱼翅……饮食之余,不觉内愧”(1941年10月13日)“座中有何本初县长及吕专员、黄参谋主任。菜颇好,但馕肉馅者太多,未免太靡费尔”(1941年6月11日)。
堂堂的一个大学校长,竟然为馕的肉馅多少单记一篇日子,无乃太小气否?君不见今日之小学校长,尚且要费尽周折才能请到,倘若安排的酒店档次稍低一些、菜肴简陋一些,都会白眼相加。
呜呼!校长之与校长,相去甚远也。
B、还是这位梅先生,当时全国最高学府的掌门人,竟然允许自己的夫人上街摆地摊贴补家用。
梅夫人韩咏华在昆明期间,和社会名流、云南省主席龙云夫人等一起参加女青年会活动,目的是激发国人抗日的信心和斗志。女人嘛,在一起难免互相做个饭局啥的,尽管不是AA制,也约定成俗地轮流作东。
终于要轮到梅家的。
以梅先生的清廉,家中是不可能有闲钱张罗这不大的饭局的。他们经常“吃的是白饭拌辣椒,没有青菜,有时吃点菠菜豆腐汤,大家就很高兴了”(摘自梅先生日记)。更多的时候,韩咏华和其他教授夫人一起绣围巾、做帽子,然后拿到街上去卖,换些小钱改善一下伙食。
毋庸置疑,这些教授夫人在出嫁前都是社会名媛,或出自名门书香,她们在少女时代吃过的精美食品也成为在抗战岁月里的回忆。后来,韩咏华和几个教授夫人组成“互助组”,凭着记忆,制作一种上海才有的糕点,取名“定胜糕”(意即抗战一定胜利),由韩咏华跑到很远的冠生园食品店寄售。这一来一回要一个半小时,偏偏韩女士为了节省,舍不得穿袜子,光着脚穿皮鞋,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自然要磨破她不曾跋涉太远的脚。
真个是斯文扫地。
不过,梅先生和韩女生都不以为意。这次,为了筹集做东的饭钱,来不及绣围巾,韩咏华只好把子女们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和毛线找出来,拿到街上摆个地摊,变卖了10元钱招待龙夫人一行。
大学校长摆地摊卖糕点,绝不同于今天某些所谓社会名流的做秀,而是出于无奈。我想,韩女士何尝愿意屈尊抛头,即便要做秀,以梅先生的社会地位,完全可以做一个更高雅的噱头。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之间,注定是要相互影响的。
当下,一些贪官犯事后,往往把责任推给自己的老婆,言称是老婆瞒着自己私自收受贿赂。这很有些扯淡。固然,是有些权贵夫人依赖夫君之位伸手索贿,但是,如果没有丈夫的支持,相信她也不会得陇望蜀的。反过来,如果做妻子的有一颗清醒的头脑和公允的心,能时时提醒丈夫“莫伸手,伸手必被捉”,枕头边上警钟长鸣,其效果远胜组织长篇大论的教育和学习。
C、陆树藩的父亲陆心源去世后,作为长子,他继承了晚清四大藏书楼之一的百百(靠,这个字打不出来,是两个百字合起来,读做BI,去声,意思是两百)宋楼的藏书。
陆树藩这个名字,后来很为国人所不齿,就是因为,他于1907年以10万两银之价;将皕宋楼和十万卷楼的20万卷藏书售于日本静嘉堂文库。这桩历史公案,至今尚在争论中,但无论如何,把远堪国宝的藏书卖给日本人,其罪行不亚于把敦煌的藏书卖给西方人的王道士圆禄,何况,作为浙江绅士,书香门第之后,就更加难以饶恕了。
但是,我绝不是为陆树藩开脱,自古收书容易藏书难。拥有这样大规模的藏书楼,家资一定是很殷实的。所不幸的是,陆树藩身处乱世,自己家在上海苦心经营的缫丝厂被日本人挤压破产,而陆树藩又是个很书呆子气的绅士,“平日见亲故之匮乏者,莫不竭力扶持”,至于被资助的人后来是否还了钱,就不得而知了。
八国联军侵占北京和天津时,在京津的浙江官员和商人纷纷逃向上海,陆树藩在上海发起组织了京津救济善会,之后,又接手了直隶赈灾的慈善活动。
大户人家出身的后代,总是拿钱不当回事的,书生的脑袋,偏又是不善理财的。救善活动一结束,拉下许多亏空,而直隶总督袁世凯又在追逼赈灾款项,陆树藩只好挖东墙补西墙,到处借贷,甚至,想起了10年前曾向自己借过钱的人。
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书生的尊严了,只好写信催债,所能见到他书生气质的,是讨债时口气的委婉怨嗔,还有,就是在讨债书中,顺带想要这位10年不曾还债的朋友借给自己点钱,以度过眼前的艰难。
我看此信,是唰地一下红了脸的。因为,这个欠钱不还的,是我的本家。
摘录一段:“还望俯念前情,归清本利外,再求惠借贰千金,以纾眉急,深感高谊。有无相通,缓急相济,道义之交,古来如此,想大君子亦必不见却也。当以一年为期,本利奉缴。”
我所知道的,这个借钱久久不还的常姓家伙,此时已经做到了太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想必已经刮了不少的民脂民膏。富贵之日,忘却贫贱之时,自古一也!
看陆树藩的斯文扫地的羞涩言辞,真的理解了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也知道了世态的炎凉。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海瑞踩了谁的尾巴
1569年秋天,海瑞在任南直隶巡抚8个月后,遭弹劾被迫退休,那一刻,他的心情一定也象苏州的天气,有些雾蒙蒙的。他无法理解,自己尽职尽责服务的朝廷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自己8个月的呕心沥血竟然获得这样的结局。
很多中国人都习惯把海瑞和包拯相提并论,而且称之为“清官”,的确,相对一些官员的*和贪婪,他们有着耿直和清廉的一面。但倘若简单地按照儒家的“小人”和“君子”二元划分法,未便武断,而且会混淆历史的真实。
海瑞最为后人熟知和称道的,是他的敢于抗颜直书。在皇帝时代,这是要冒着杀头甚至株连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