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蛇在野(更名为枯叶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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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蛇在野(更名为枯叶蝶 )-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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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想找两句合适的词语来抒发此中感慨,一时却又找不到,只是连连摇头,扼腕叹息。 

    姜沣道:“他们两家的事,我们这些置身局外的人是管不了的。别理会这些事情了,跟我进去,咱们好久不见,今天晚上定要把酒长谈,不醉无归。” 

    两人并肩进了左手一间精舍之中,转过一道屏风,只见满屋堆满各种古老乐器,最多的是古琴,此外还有钟磬、大铎、汉舞乐鼓、秦三弦、楚埙、瑶南奚琴、排箫、方响、月琴、笙瑟、番部的火不思、龟滇的琵琶、不列颠的口哨、罗刹国的风箱琴、好望角的独木鼓、罗马的女体琴、印第安的牛骨笛、南洋的鸟鸣鼻儿……琳琅满目,举不胜举。 

    元畏鲸不禁叹为观止,说道:“你搜罗的好宝贝啊!” 

    姜沣笑道:“这些都是日积月累的结果,也只因我有闲。哪里像你,终日云游海外,四处流浪,随身也携带不了这许多东西。” 

    元畏鲸四顾左右,只见屋中一角堆满了许多大块木料,旁边还有嵌锉斧凿诸般工具。他 

    又叹了一口气,道:“你还在操持制琴的勾当啊。” 

    姜沣叹道:“生活闹市之中,消费甚巨,只好靠手艺维持。自古以来,制琴为贱艺,名手从不表彰。唐时雷霄、雷盛、雷威、雷文、雷迅皆碌碌无名,其琴只铭有‘雷氏’字样,或多湮灭了。世人所爱,只是琴中之音,殊不知良琴才能通心曲。世人皆谓你我为琴痴,然而,这个中的辛酸,实不足以向外人道矣。” 

    元畏鲸道:“哥哥说的甚是。” 

    姜沣道:“制琴之要,博大精深。桐为阳,宜作琴面;梓木为阴,宜作琴底。阴阳相配以召和。面圆法天,底方法地;广六寸法六合;长三尺六,法三百六十日周天度。徽十三,法十二月;文上有池,言其平;池下有滨,四海滨服;龙池八存,法八风;风池四才,法四气;腰腹四寸,法四时;琴弦取蜀中拓丝为上。调剂阴阳,平和水火。制琴所费的心力,所耗的精血,实难计算。” 

    元畏鲸叹息道:“我自诩妙解音律,也善于相琴,却不知这诸多繁复手续,真是枉为琴痴了!” 

    “但制琴容易,制名琴难矣。”姜沣又道,“据说,吴钱忠懿王能琴,使人下民间寻访制琴良材。使者夜宿天台山寺,夜闻瀑布声止于檐外,声音特异,急起视之,见瀑布下一石正对一廊柱,面向日,剖而视之,竟是良桐。于是制为琴,一曰‘洗凡’,一曰‘清绝’,遂成旷世之宝。但凡名琴良材,无不有一段传奇,楚之绕梁、汉之焦尾、唐之春雷、高丽之混沌材,莫不如是。” 

    元畏鲸听得悠然神往,满脸歆羡。 

    姜沣携了他的手,道:“兄弟是伯牙,世间惟一能解我音律之人,更妙的是亦能鼓乐,且跟我来,你我共和一曲。” 

    两人折而出来,向后院去了,此时,天将大黑,雪却停了,庭院中白茫茫一片,远处隐隐有华灯绽放,透过临近的夜色照射过来,依依可辨,恍然如梦。 

    两人来到那亭上,却见四角都引燃了碧纱灯笼,围了厚厚的帷幕屏风,中间点了火盆,火光熊熊,甚是暖和。 

    姜沣在铺了厚软垫的石凳上坐下,面前正是名琴“冰清”,说道:“兄弟坐,听哥哥弹奏一曲。” 

    元畏鲸点点头,并不坐下,姜沣一笑,轻轻调着音,曼声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吟罢神情萧索,说道:“今日借雪景,即兴鼓琴,这一支曲子就叫‘华年’罢。”说罢,琴声悠然响起。 

    却说此情此景:庭院中白雪覆盖,老槐铁干嶙峋,四下里寂无半点声息。那琴声冲霄而起,又缓缓落下,缥缈清越,充斥了一种寂寞凄迷的美感;承接起转之处,具是对命运的感慨与唏嘘,诉说着人生的飘忽无蒂,世事变幻无常,仿佛一场春梦,了却了便无痕迹。音响虽在闹市之中,又恍惚飘荡于九天之外。 

 元畏鲸负手而立,闭了双眼,一幕幕幻象纷至沓来:明月皎皎,青烟袅袅,泣泪成珠,美玉化土……那交叠拼杂的图景中,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惘然哀痛,配以琴声,当真是叫闻者直欲断肠。然而,尽管哀思悱恻到了极处,琴声中却另有一股放纵不羁、桀骜不驯的大气,两者泾渭分明,混浊自清。 

    元畏鲸听得琴声将转之时,从怀中掏出一支大海螺来,凑到嘴上“呜呜”相和。海螺鼓气发声,音色磨损颤栗,开阔喑哑,如同天风之和海涛。姜沣微微一笑,琴韵忽转,变得缠绵柔媚,但见指法繁复,极尽变化之能事,螺声兀自高昂,隐隐似战船交兵,擂鼓隆隆,纵横江海。然而却让人又感到了空负大志、冯唐易老的悲壮意蕴。 

    慢慢地,螺声低下,渐无声息。而那琴声却时近时远,飘逸自在,仿佛终生沉溺者,一朝醍醐贯顶,终于看破了世情,大彻大悟。 

    琴声袅袅散开,渐渐终绝。两人相对一嘻,心意相通,此情此景更是无需只言片语。 

    元畏鲸心念一动,猛抬头厉声喝道:“谁?!” 

    姜沣出其不意吓了一跳,连忙定睛看去。只见亭外小径上站的一人,长裙曳地,黑发齐肩,一双黑亮的眸子熠熠发光,苍白的脸上犹有泪痕。 

    姜沣站起身,笑道:“原来是苏小姐,可吓了我一跳。” 

    苏度情娓娓说道:“小女子静夜无眠,忽听佳奏,忍不住寻音而来,见两位先生弹奏忘情,不敢惊扰。怎奈琴韵螺声切情切景,佳妙难言,不由感怀自身,怆然落泪,打断了佳奏,真是罪无可恕,罪无可恕!” 

    姜沣道:“小姐不必客气。”转向元畏鲸,又道:“兄弟,这位小姐是我的客人,可大大的有名,乃是人称‘江左才女’的苏度情苏小姐。” 

    元畏鲸的表情甚是奇特,眼珠灵动、似笑非笑,走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苏度情,甚是无礼,过了好半晌才桀然一笑,施礼道:“在下闽南番僚人氏,姓元名蜚,因所居渔乡名叫‘畏鲸乡’,所以大家也都叫我‘元畏鲸’。久闻‘江左度情’之名,今日相见,惊为天人,不由忘形,惭愧惭愧。失礼之处还请小姐涵待。” 

    “不敢。”苏度情回了礼,嫣然道:“良骏不与劣马为伍,元先生至情至性,脱略形骸,又与姜先生并肩而立,琴螺相和,自是非凡人。度情有幸,数日内得见三位海内奇男子,真是幸莫大焉!” 

    元畏鲸奇道:“三位?还有一位是谁?” 

    苏度情道:“自然是吕无靥先生。” 

    元畏鲸不禁惊骇莫名,张大了嘴,看看苏度情,又看看姜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姜沣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可说话,然后对苏度情说道:“小姐谬赞,我姜沣怎敢与无靥老弟比肩。苏小姐,畏鲸老弟,相逢既是有缘,择日不如撞日,我略备酒菜,同去共谋一醉,图一个剪烛西窗,竟夜长谈可好?” 

    元畏鲸和苏度情一起拍手,笑道:“甚好!”于是,三人并肩走出了凉亭。 

    此时,天已全然黑了,雪晴后的天空晴朗,却无星斗显身,惟有月色冷艳,青光绵绵。京都人家似乎都歇息了,寂然无一丝声息,只闻得松涛肆意,鸟掠长空,风铃脆响,流水碎冰。王维若是复生,此情此景当可作诗入画了。 

    三人并肩而行,不一刻便没入幽深的庭院深处了 




第三章射虎 
话说姜沣三人在厅中坐定,稍顷,那个名叫阿寮的仆人端上了酒水菜食后,便自退下了。姜沣举杯说道:“薄酒不成敬意,聊表诚心而已。请。” 

    苏度情举杯喝了,却是用大银壶盛的江浙陈酿“女儿红”,色泽如蜜,入口微酸,不禁说道:“《风雅十二》中写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今日初到京都便闻飘飘仙乐,又以美酒佐之,真 

    是三生有幸!“ 

    元畏鲸笑道:“小姐莫忘了,《九歌》中还说道:”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呵呵,姜家哥哥这饭食可配不上美酒啦。“ 

    姜沣脸上一红,尚未说话,只听苏度情漫声唱道:“请客北堂上,坐客毡氍毹。清白各异樽,酒上正华疏。酌酒持与客,客言主人持。却略再跪拜,然后持一杯。” 

    她唱的却是古乐府的民歌《陇西行》,描述的是主人殷勤待客的情景,唱来抑扬顿挫,中正洒脱,极是大气。 

    元畏鲸鼓掌大赞:“小姐非今人也,难道是从唐代来的女侠么?可真奇怪啦。”说罢呵呵大笑。姜沣解了窘境,也自微笑。三人相视一笑,举杯喝尽杯中酒。 

    苏度情忽然注意到姜沣喝酒的时候,先是很自然地作出拜的动作,接着把酒倒出一点在地上,然后浅浅的尝尝酒味,最后才一饮而尽。 

    苏度情知道,那是非常古老的饮酒礼仪。起源自杜康或者夷狄的时代,先拜,表示对客人的尊重;沥酒于地,表示祭谢大地生养之德;浅尝辄止,表示用心品味;最后才喝光掉。在古礼中,这四个步骤叫做“拜、祭、啐、卒爵”。 

    她觉得自己面对的应该是一个惊才艳羡、卓然不群,却依然恪守古典礼法,从不逾矩的古老贵族后裔,而不是一个寥落市井、操琴自娱的江湖野人。她不禁看得有些发痴,忽听元畏鲸问道:“此刻是什么时辰了?” 

    姜沣微微偏头,皱起鼻子嗅了嗅,说道:“刚过了未时。”元畏鲸点点头,举杯一饮而尽。苏度情不禁好奇,问姜沣道:“先生怎么知道时辰?我可没听见打更的声音啊。”姜沣不及说话,元畏鲸就笑道:“他是用鼻子闻出来的。” 

    苏度情奇道:“鼻子?元先生开玩笑么?” 

    姜沣道:“不是玩笑,小姐嗅一嗅就会明白。” 

    苏度情皱鼻嗅了嗅,只觉得空气中有一股香气,初时还以为是焚香,不多时发觉奇香特异,与普通的香料不甚相同。姜沣指着栏杆外的庭院,说道:“小姐请看。” 

    苏度情定睛看去,灯笼的淡淡光芒下,只见庭院中兀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雕塑,一时却看不清晰。 

    姜沣解释道:“那是一方日冕。” 

    “可是……”苏度情道:“可是,正值中夜,哪里来的阳光?” 

    姜沣却不回答,又指着长廊,道:“小姐再看。” 

    苏度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廊上悬空挂着一只古香古色的陶罐,陶罐下是一个铜盆。两者造型都很是奇特。姜沣道:“这东西是水钟。” 

    苏度情不禁追问:“水钟?” 

    “不错。”姜沣道:“那是畏鲸老弟从海外给我带来的礼物。是哪个国度的?嗯?” 

    元畏鲸微笑道:“南洋一个岛国,名叫‘佛陀善娅’。” 

    “不错,不错,是‘佛陀善娅’。”姜沣道:“我除了收藏和把玩乐器之外,还另有一项爱好,就是收集各种记取时间的器物。日冕和水钟乃是其中之一。” 

    “小姐也知道,”顿了顿,他又道:“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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