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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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领事-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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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喝得太多了,如果他继续……他要是喝醉了,会是什么样呢?〃
  西班牙领事的夫人又一次走到他跟前。她显得十分关心地说:
  〃你好像心情不好。〃
  他没有回答。他请她跳舞。
  〃现在,我倒希望我得了麻风病,而不是害怕麻风病。〃他说,〃刚才,我对你说了谎。〃
  声音是愉快的,带着一点儿自嘲,是自嘲吗?他的眼睛大大地睁着,直直的睫毛刚才还遮掩着眼睛。眼睛分明在笑。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可以面向大庭广众,滔滔不绝地解释为什么,但是,只向一位听众,我不想解释。〃
  〃啊!到底是为什么?〃
  〃这没有意思。〃
  〃可你说的话,多么悲观啊!这是为什么?你不要再喝了。〃
  他没有回答。
  〃他的声音很怪,〃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对夏尔·罗塞特说,〃看他那样子,你就觉得他不可能是那种声音。有些人就是这样,看他们的长相,你想象不到他们的声音会是那样的,他就属于这类人。〃
  〃一种令人很不舒服的声音,像是借尸还魂过来的……〃
  〃就是说,不是他的声音?〃
  〃是的,不过,那是谁的声音呢?〃
  副领事这时和他俩交错而过。他脸色煞白,跌坐在一张扶手椅上。他没有看见他俩。
  现在大约是凌晨两点半。
  〃他和你跳的时候,跟你说些什么呢?〃夏尔·罗塞特问。
  她说:
  〃说些什么?说起了麻风病。他害怕了。〃
  〃你说的对,他的声音确实是……但他的眼神也一样……
  好像不是他自己的眼神,我还木曾注意到这一点。〃
  〃那是谁的眼神?〃
  〃是啊,那是…〃
  她在寻思。
  〃也许,他这人没有眼神。〃
  〃一点儿也没有吗?〃
  〃难得,有的时候,偶然之间,也有眼神吧。〃
  两人的目光交会在一起。夜已阑珊,夏尔·罗塞特想,还有邀请他去岛上的事。
  她在和别的男人跳舞。他不和别的女人跳,他现在也不想跳。
  有人在说:
  〃好像,材料上什么也没有解释。〃
  〃总之,材料来得太迟了,失去了解释一切的意义,尤其是对材料本身,不好再做什么解释。〃
  〃你不觉得奇怪吗?没有人同情他。〃
  〃是的。〃
  〃有一些男人,会使人不由得想起,他们的母亲是谁。〃
  〃不,不。没有母亲的人可以变得自由自在,也能变得坚强有力,听着,我敢断定,他是个孤儿……〃
  〃我敢断定,即便他不是孤儿,他也会编造说,他是个孤儿。〃
  〃有一件事,我不敢对你讲……〃夏尔·罗塞特说。
  〃与他有关吗?〃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问。
  〃是的。〃
  〃那用不着讲。〃她说,〃什么也别讲,他的事别再提了。〃
  法国驻拉合尔的副领事又成了独个人。他离开大门旁喜欢待的地方,站到酒台边上。西班牙领事的夫人不在他身边。大约一个小时前,她就去了另一个厅,记得是跳完舞就过去的,到现在一直没有再过来。人家可以听见她的笑声。她大概醉了。
  再去和副领事说说话吧,夏尔·罗塞特想。他前副领事走过去。不想,大使却叫住他。夏尔·罗塞特发觉,大使好像在那里已经等了一会儿,想要跟他说什么事情。大使拉着他的胳膊,和他走到酒台的另一边,离拉合尔的副领事仅两三步远,副领事已经喝了不少。
  现在是凌晨三点多钟。已经有人开始离去。
  有人在想:〃副领事还不走。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生活中,他一直就是这样的吗?一直就是吗?换了别人的话,别人会不会,比如说吧,会不会想到去见上帝呢?在印度,他发现了什么,竟然刺激了他?在来印度之前,他不知道吗?难道非得来亲眼看一看,才能知道吗?〃
  大使低声说:
  〃请你告诉我……我妻子可能已经对你说了,我们很想哪一天晚上,请你到我们家里来。〃他说时脸上挂着笑,〃你瞧,人分两种,有一种人,别人还是很乐意与他进一步来往的……一个正常社会的那一套礼节,在这里行不通,但有的时候,还是应当恪守那一套的。如果我妻子一点儿还没有对你说,那是因为,她觉得由我先来跟你说,这样更好。你接受了?〃
  有人在想:〃如果他认为拉合尔就像他亲眼看到的那样,那么,在到拉合尔之前,他知道这一点吗?如果他知道,他还会去吗?〃
  大使发现,他的邀请一经说出,夏尔·罗塞特的脸上当即露出一个小小的惊异,混合着一丝的不快。假如大使先生真是那样,对妻子睁只眼闭只眼,就像加尔各答的人传说的,那么他该知道,我正在考虑这个事,为什么他要挑明呢?人家听到这个邀请,可以不喜于形色,可以不回答说,这是何等的荣幸,何等的荣幸,但是,人家不能拒绝大使,人家应该陪他的妻子去岛上,陪她在这里,在加尔各答,度过晚上的时光。
  一些人说,斯特雷泰尔先生对付新来的人,很有手腕,他这样做,就是要向你指出以后的一个限度,谁知道呢?
  〃我将感到很荣幸。〃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一定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走了过来。夏尔·罗塞特多少显得有点儿慌乱,因为这未免有点儿太快了,太快了,就像把未来的事提前跟你了结了一样。他想起在俱乐部的时候,人家跟他这样说过:从前,大使曾试图写小说,但是,他后来听了妻子的话,放弃了那个念头,人家是这样说的。从大使的面孔上,人家可以看出来,他是个顺从的男人,但是,也是一个幸福的男人。他曾经希望得到的机运,他没有得到,他得到的是其他的,是他并不希冀的、不再盼望的机运;这位如此年轻的妻子,据说并不爱他,但是跟了他。
  欢结连理。他俩共同生活在亚洲世界,生活在亚洲的大都市里面,这样已经过了十七年。现在,他们正在向生活的终点走去……他们已经不再那么年轻,当有一天,人家听到她对丈夫这么说的时候:
  〃不要写东西,就待在这里,在中国,在印度,就待在地球的这一边,没有人懂得诗,每个世纪,在几十亿的人口里面,诗人寥寥无几…我们什么也别做,就待在这里……什么也别做……〃
  她走过来,喝了香槟。随后,朝一个刚刚到来的人走去。
  〃我刚才看见了,你和拉合尔的副领事在说话,〃大使说,〃我谢谢你。〃
  有人在说:
  〃瞧,他来了,米歇尔·理查逊来了……你不知道吗?〃
  米歇尔·理查逊三十岁左右。他一踏进大厅,风度立即吸弓;了众人的注意。他驱目环视,寻找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看见了她,冲她放出了笑。
  有人在说:
  〃你还不知道吧,两年来……全加尔各答都知道。〃

 



  





 
第七节

  一个嘘音浓重的声音,在夏尔·罗塞特旁边说起来,就见副领事手里端着一杯香槟,从酒台那一边走过来。 
  〃你好像在全神贯注。〃
  有人在说:
  〃那个副领事,他还待在这儿,你看,他多么能熬时间啊。〃
  有人在想:〃他必须去亲眼看一看,才能对拉合尔有所把握吗?啊,在这个城市里,听他说话,简直是痛苦,是受罪。〃
  跟他什么话也别说,夏尔·罗塞特想,对他要时刻提防着。他大概还没有看见米歇尔·理查逊,当然,这又有什么重要的?他能看见什么?看见她,好像他只能看见她。
  〃我要香槟,〃夏尔·罗塞特说,〃今晚到现在,我喝了很不少了…·〃
  人家用一种审讯人的腔调在想他:〃那辆女式自行车,斯特雷泰尔夫人的自行车,你看,停靠在那里,是怎么回事?〃
  人家听到这样的回答:
  〃关于那些原因,我无可奉告。…〃
  有人在想:〃其实,在他看见拉合尔之前,拉合尔是个什么样的城市,他早已有了一个想象,当他坚信自己的想象后,他便给拉合尔招去了死亡。〃
  这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神甫这么说:如果你祈求上帝,上帝会提供解释。〃
  有人发出讥笑。
  〃你会看到的,〃副领事对夏尔·罗塞特说,〃在这里,醉酒都一样。〃
  他俩在喝。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在旁边一个厅里面。她和乔治·克莱恩、米歇尔·理查逊及另一个英国小伙子在一起,那个小伙子是随米歇尔·理查逊一道进来的。夏尔·罗塞特将会知道,直到夜晚的结束,她都待在哪里。
  〃斯特雷泰尔夫人能使人对生活产生一种热望,你不觉得吗?〃副领事问。夏尔·罗塞特听了,就像没有听到似的,他没有回答。副领事又说:
  〃你会受到接待的,也会被救出苦海的,用不着否认,我全听到了。〃
  他笑了。
  不要做出任何反应,夏尔·罗塞特想。副领事的声音分明很愉快。他又笑着说了一句:
  〃多么的不公平啊。〃
  〃你也会受到接待的,〃夏尔·罗塞特说,〃机会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历来如此嘛。〃
  不动声色。
  〃我不会受到接待。〃副领事继续在笑,〃拉合尔的事情,人家想到就怕。我说话走音走调,你听见我的发音吗?但是请你注意,我不会怨天尤人。一切都很完美。〃
  有人在想:〃他最后只给拉合尔招去了死亡,但没有招去任何其他的不幸,其实,不管哪一种不幸,在他看来,都可以证明:拉合尔的兴盛与毁灭,还有除了死亡之外的别的力量,同样可以左右。所以,有时,当他认为死亡显得太过分了,成了一种卑鄙的念头,一种谬误的时候,他便从一个曾经探索过的世界,往拉合尔捎去火焰,招去海潮,招去那必然的物质性的灾难。〃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夏尔·罗塞特问。
  〃哪样说了?〃副领事反问道。
  〃清原谅…羽u才跳舞的时候,说到了你…勺D果你想知道……好像你很害怕麻风病?其实大可木必,你应该知道,麻风病只能传染给那些饿肚子的人…担到底是什么让你这样紧张呢?〃
  副领事气得叫了起来,然而却压着嗓门,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手里的杯子被扔在地上,碎了。一阵沉默。他低声嚷道:
  〃我就知道,我没有说的话,别人也能传播,简直可怕
  〃你这是疯了……害怕麻风病也不丢脸儿……〃
  〃他们胡说八道。是谁说的?〃
  〃斯特雷泰尔夫人。〃
  刹那间,副领事的怒气消失了,就见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全身心地沉浸在那种思想里,那样子,仿佛是沉浸在幸福之中。
  人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又来到八角厅,她向众夫人散发新鲜的玫瑰,都是下午刚从尼泊尔送来的。夫人们都很激动,用热烈的话语说,她应该自己留着。她说她有的是,说明天起,这些客厅就没有人了,这些玫瑰……不,她不太喜欢花……她散花的动作很快,有点儿太快,犹如急于要摆脱一件苦差事似的。有十来位夫人围着她。
  副领事的目光,这个时候,霍然变得如醉如痴。仿佛他在盼望着温情,在盼望着爱情。但愿温情和爱惜这就到来。从那混合着、交织着的种种苦情中,摆脱出来,夏尔·罗塞特想,仿佛突然间,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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