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早就知道什么?”
“至少能收到多少吊唁金……”
崔武吉一边说话,一边用轻蔑的目光注视着纳罗。
“所以你就提议杀死我儿子,聚敛吊唁金拿来还债,不是吗?”
“……”
“高利贷业者事先通过调查,了解到我们能收多少吊唁金,是吗?就像你这样。”
纳罗不置可否。
在举行假葬礼之前,他已经了解到周围的人们对崔武吉的评价,还开列了有关崔钟久死后可能到场的吊唁客人名单。因为假葬礼是从崔氏父子手中拿到钱的最后的手段了。
崔武吉似乎不愿再理会这个恶毒的高利贷业者,转过身去。
“借的钱连本带利共计2780万元,你把收到的吊唁金拿走吧。”
“不行。”
“……”
“如果就这么拿走,就等于欺骗。”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本来就是为了还债而举行的假葬礼。
崔武吉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了。
“你把这些钱都还回去,按照名单上记录的金额……”
纳罗又把吊唁金递到崔武吉面前。
“挨个找到这些人,把得到的钱还回去!”
“什么?既然要还吊唁金,那为什么还要演戏,把我活得好好的儿子说成下落不明?还让我举行假葬礼?”
崔武吉感觉很委屈,举行葬礼时那种令人痛苦不堪的犯罪感竟然变成了徒劳。
“你不是让我举行假葬礼,拿吊唁金还债吗?”
崔武吉质问纳罗。纳罗斩钉截铁地对他说道:
“只有这样做,才不算是犯罪。”
* * *
每爬一级台阶,他的膝盖都疼痛难忍,连拐杖都拄不稳了。因意外事故而骨折的腿隐隐作痛,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崔武吉气喘吁吁,不停地沿着陡峭的台阶和山坡往上攀登。
他咬牙坚持住了。
前来参加葬礼的客人大部分都是情况艰难。
他们拿出的吊唁金虽然只有三五万元,但是对于贫穷的人们来说,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崔武吉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向那些值得感激的人们表达自己的赎罪心情。
“什么,崔师傅?你说什么?下落不明的钟久活着回来了?”
“什么……不是说船翻了吗?”
“那太好了!”
听说崔钟久还活着,参加过葬礼的吴华善和朴宗锡在感到震惊的同时,也为崔武吉高兴。
他们是崔武吉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为了得到钱而谎称儿子翻船死亡,现在又幸运生还,然而朋友们还是为他高兴,崔武吉更加内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船……船的确是翻了,可……可是……也许被海水冲到某个岛上去了。他没脸见人,所以没跟我联系……”
一旦说了谎,就要不停地圆谎。
“在大海里失踪六个多月,杳无音信,我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这小子已经死了……还举行了葬礼,可是……”
崔武吉的眼里闪着泪花。
他的眼泪不仅是因为对儿子的怨恨,也不仅是因为没有钱而谎称儿子死亡的事实,更多的是为自己说谎,从像家人一样相处多年的朋友那里骗钱。这是悔恨的泪水。
“这个小冤家……活下来有什么用?既然已经掉进海里了……还不如淹死算了。”
“哎呀呀……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啊?不管怎么样,毕竟还是你的儿子啊。”
“可不是嘛……原以为儿子已经死了,现在又活着回来了,这是大好事啊!”
吴华善和朴宗锡像自己遇到喜事那样开心。
“不管怎样……这5万元钱,你们拿着吧。”
“什么?这是什么钱?”
“参加葬礼的时候,你们给我的吊唁金,我儿子没死,他活着回来了,我当然要把钱还给你们。”
“……”
吴华善和朴宗锡呆呆地注视着崔武吉递过来的信封。
他们又把信封推回到崔武吉面前。
“行了!你这个人啊,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把收到的吊唁金还回去吧?”
“不是的,那也要遵守法律才行啊。”
但是,崔武吉的朋友们还是把信封塞回了他的口袋。 。 想看书来
钱主(6)
他们笑着说:
“就当做是贺礼吧。”
“对!儿子死而复生,当然要送份贺礼喽!”
“贺……贺礼?”
崔武吉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泪水,怔怔地望着两个朋友。
“可……可是……”
“哎呀!已经拿出去的钱,怎么可以再收回来呢!”
“……”
他们把崔武吉的眼泪看做是感激的泪水,抱了抱他的肩膀。
事实上,崔武吉流下的是赎罪的泪水。
崔武吉去还吊唁金的时候,遇到的情况大致都差不多。
做环境美化员时的同事说他情况艰难,就当做是“提前支付”,没有接他还回来的吊唁金。
反正他们家迟早会有人死,就算把将来要花的钱提前花出去了。
市政府方面传达了市长的指示,让他拿这些钱治疗腿伤,拒绝了他要还的吊唁金。
最后,吊唁金几乎全部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望着不知所措地把钱还给自己的崔武吉父子,纳罗的表情很平淡。
“我们国家毕竟还是东方礼仪之邦,对吧?哪怕死者复活,已经拿出手的阴间路费也不会再收回来……这样的礼仪在我们国家仍然存在。”
算过账之后,纳罗起身离开。
“现在呢,你们通过合法的途径得到了吊唁金,这些吊唁金全部用来偿还高利贷债务,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二位了。”
“谢……谢谢。”
崔武吉用瑟瑟发抖的手抓住了纳罗的衣角。
纳罗第一次提议杀死他的儿子,收取高利贷债务的时候,他觉得纳罗是个无情无义的恶毒之人。
但是事情结束之后,纳罗仿佛又变成了救世主,将他们父子二人从永远的黑暗中解救出来。
望着坎坷岁月在崔武吉脸上留下的痕迹,纳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也像崔武吉这样,脸上长满了皱纹。
父亲也被沉重的债务所逼,最终束手无策地倒下了。
听纳罗说高利贷债务已经解除,崔武吉露出放心的表情,纳罗意识到自己也松了口气。因为在他眼里,债务人崔武吉看起来就像他的父亲。
“举行假葬礼之后,你完全可以带走吊唁金,什么也不管,可是你为什么……”
“老人家您可能不明白,钱的味道……”
“钱的味道?”
“有这么一种说法。”
纳罗眨了眨他那双空荡荡的眼睛,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在他看来,崔武吉和崔钟久这对父子并不是他的“战争”对象。
他忍受了难忍的债务地狱的煎熬,在监狱里度过了艰难的岁月,令他咬牙切齿的战争对象是懂得“钱的味道”的人。
那些因为贪恋金钱而失去人性,像畜生一样欺诈弱者的家伙。
那些以钱赚钱,在腐朽的金钱中苦苦挣扎的家伙。
侵吞浸满了他人血泪的金钱,却在喜悦中颤抖的家伙。
他们才是纳罗的目标。
正因为这样,纳罗才不怕麻烦,一直等到崔武吉挨个去还吊唁金,并且重新拿回来的时候。
“崔钟久先生。”
纳罗注视着心里充满感激,低头送他的崔钟久。
“你,是不是获得了新生的人?”
“……”
“因为你在几天前死了,还举行了葬礼。”
“……”
崔钟久看着纳罗,他想回答,可是眼睛被泪水遮住了,抬不起头来。
“是的,你就当自己获得了新生,一切从头开始。”
纳罗用手搭着崔钟久的肩膀。
“从今往后,你千万不要再接触什么高利贷,或者赌博之类的东西了……如果你再搞这些事情,到时候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你已经死过一次,不能再死第二次了。”
纳罗转过身,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的死亡就是担保!大家要给的吊唁金也提前给过了。”
“大……大哥!”
崔钟久颤抖着开口了,他的声音低得可怜。
“谢……谢谢你给我重生的机会……我的第二次人生,不会再失败了,我会努力生活的……”
崔钟久弯着腰,不停地啜泣,直到纳罗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
* * *
“这是从崔钟久那里收回的钱,连本带息共计2780万元……全都收回来了。”
纳罗把钱放在马东浦的办公桌上。
马东浦瞠目结舌。
“什……什么?你是怎么从那个身无分文的家伙手里拿到钱的?”
“比财物更重要的是‘人力担保’。会长您似乎没有重视人的力量,只看重财物了。第一个测试就算是通过了吧?”
纳罗的脸上充满了自信。
“下面我们开始第二个测试吧。”
三个测试(1)
“哼,这家伙真是个魔鬼!”
马东浦望着纳罗带回来的钱。
他更感兴趣的不是纳罗从不良债务人崔钟久那里收回本金和利息的事实,而是摆在面前的万元纸币。
以最好的成绩毕业于大韩民国最高学府首尔大学,杀人,坐牢,经历过曲折人生……这就是金纳罗,而他整理钞票的方法也很不平凡。
“世宗大王的脸全部朝向一侧,又不是新钱,却整理得这么好……”
望着堆在面前的钞票,马东浦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的天啊,连数字都是按顺序排列的,从小到大……按照音序排列下来。这小子,这不是自闭症了吗?金钱自闭症?”
马东浦想起了正在黄金堂与第二位不良债务人交涉的纳罗,不由得好奇起来。
这次他也能连本带息全部收回吗?
“什么?高利贷公司职员?”
金成坤皱紧了眉头。
他的眉间有块硬币大小的黑痣,也跟着扭动起来。
“是马会长让你来的吗?”
“是的。不承认事先协商好的利息,中间突然停止利息的支付,这是违约行为。”
站在脸孔扭曲的金成坤面前,纳罗尽量以职业化的态度回答。
与债务人对话的时候感情用事,这是高利贷业者的禁忌。纳罗遵照独孤哲的教诲,应付着眼前这个长得像黄毛猩猩的中年男子。
金成坤是黄金堂的老板,年轻时做过摔跤运动员,身材果然非同寻常,胳膊比女人的大腿还粗,他用拳头拍了拍陈列台,瞪着纳罗。
“臭小子!你懂法律吗?”
金成坤声音很激动,而纳罗却显得很平静,这更加激怒了他,长满横肉的脖子上蹦起了青筋,嗓门儿也抬高了。
“高利贷法改了,规定年利息不得超过66%!”
“但是,这项法律是在您借款之后颁布的。”
“反正我不可能继续支付年息112%,这也高得太离谱了!”
金成坤表现得理直气壮,像是很懂法律的样子。
他提到的高利贷法颁布于2002年10月27日。
这项法律的颁布是为了促进高利贷产业的良性发展,并保护消费者的权益,也就是“关于高利贷产业登记和金融使用者保护问题的法律”。
独孤哲对这项高利贷法律持怀疑态度,称其为“半边法”。
“这不就等于规定高利贷利率为66%,贷款额为3000万吗?这些坐在办公桌前的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