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喜被她的歇斯底里吓呆了,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快去啊!快去——”王晗拍打伴喜的肩膀,催着喊,“拦回来!”
她要问清楚,她要证实。什么信里说的,那些,统统像重拳打过来,落到她眼睛上,脑袋上,喉咙口,胸口,差点让她断气的话,她不能轻信。她要等,耐心的等,等着夫君来解释这误会。
王晗反手抓住梳妆台,从地上攀爬着站起来。她挪动两条腿,几乎没什么知觉地向门口移动。门把手在她落空了一次后才被握住。拉开房门,外面强有力的冷空气猛扑进来,她不得不专注于调整她的呼吸。
通向院外的入口处还没有人影,她必须站稳了等。尽管她整个身体像各自分了家,腿站在哪里,手怎么放的,头跟脖子还连不连在一块,她全然感觉不到。甚至这屋里的一切,虽然知道一件件都摆在那,她却如置身虚幻世界中,感受不到真实的存在。
伴喜跑回来了,一路都张着嘴巴,吃力地甩着手。跟在她身后出现的……不是仲德,是王潭。
“大人,”伴喜气喘得厉害,断断续续地向王晗报明情况。“已经……走了。奴婢……奴婢——”
王晗伸出一只手示意伴喜退下去。伴喜回转身与紧随其后的王潭擦身而过时,用力看了一眼,王潭只在下面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宽慰。
“姐姐,我听说姨娘来信了,便来听一听消息。”
王晗面无表情地盯着王潭迈过门槛,在身后合上房门,然后开口说话。这整个过程中,王潭的眼睛始终落在王晗脸上,她露着轻微的笑,笑里小心翼翼的神色清晰可辨。
“来了两封信。我非常意外。”王晗无法控制自己不流露出愠怒的信号。
王潭依旧带着微笑。“伴喜在半道上碰到了我,她说——”
“是的。”王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我让她去把大人拦下来。”
这答案显然不够完整。王潭抿住嘴唇沉吟了一两秒,还是指出来。“姨娘来信说了什么,姐姐反应这么大?”
怒气像春风拂过后的草原上,绿草油然而生,覆盖住了所有地方。
“妹妹难道不知?”王晗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未曾看过信内的字句,怎会知道?”
“说得很对。”王晗闭起眼睛。你总能说得很对,她想。
静滞了一会,她强压下越来越往上窜的怒气,重新开口说道:“那就由姐姐来提示你。”
王潭咽了一口,笑容变得实在不像笑。
“我的夫君,王大人,派手下到你府上,向你父母提亲。”
王潭微微张开嘴,脸色煞白。
王晗接着说:“他明知,我们王家小姐即便姐妹两三个,也不至于给人做妾。而你父母,更为离谱,竟然同意了他的提亲,好生招待派去的那人住在府上,高高兴兴给他们的潭儿准备嫁妆。”
王晗停顿了一会,怒气在她的脸上聚焦,使她不用照镜子便能肯定,此时此刻她的脸是个什么颜色。
王潭上下嘴唇紧紧压在一起,泪光闪现在她的眼中。
“但这还不是最离谱的。”王晗冷笑一声。“你知道,所有这一切,王大人的夫人,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竟然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泪光更为闪亮了。王潭咬住渐渐发白的嘴唇直摇头。王晗继续把话说完。
“你二伯在信中很痛惜,他的女儿竟如此不通事理,令他非常失望。”她用鼻孔深深吸进一口气,再慢慢地呼出去,然后说,“这便是信中的字句了。你可知道,潭妹?”
王潭边哭边摇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滚到她胸前。
“为何不说话,你一向伶牙俐齿?”王晗感到她的耐心就快用光,盛怒正从体内透过肌肤喷射出来。
“看着我,回答我,你知道夫君派人提亲的事吗?”
她的手握成拳头,在身体两侧颤抖不止。但王潭哭得说不上话了,她用一只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弓起背剧烈的抽噎。
王晗等了一会,眼睛瞄向上头的梁柱,从胸口吐出一口长气,尽量控制自己不受哭声泪水的影响,没骨气地也掉出眼泪来。
在这一长段停顿的空闲里,王晗逐渐意识到,信里说的事不仅是真的,而且就快完成了。她想拦下夫君亲口问他这种举动简直多此一举,还显得她幼稚得可笑。一如他们一个个对她的印象。她何必再犯傻!问,也要问更有用的话。至于眼前的人,她也明白过来,只需问一个问题。
“你知道他布局的事,对吗?”王晗又问了一次,眼睛死死盯住对面的人。
“姐姐……”王潭终于开口了,可怜兮兮地回望王晗。
王晗再一次闭起眼睛。她必须等到回答后才能任自己被狂怒掀翻。
“我再问你一次。”她把眼皮慢慢地抬起来,胀开脖颈低吼道,“你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姐姐——”
“说!”
王潭看着难以呼吸了,她断断续续却停不下来的抽噎充分说明了她的痛苦。但王晗依然在她的哽咽中听到了答案。
“让我一直做你的妹妹好吗,晗姐姐?”
昏暗铺天盖地向她袭来,有一瞬间王晗以为她又会摔倒在地。但令人惊奇的是,她还站着,睁大双眼瞪着王潭。
“不好。”
许久之后,她也才能吐出这两个字。泪水在她脸上舒坦地奔流着,现在它们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
王潭又开始边哭边摇头。这一回是祈求的神情带出了下意识的动作。“姐姐……只要你答应,我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我需要你依我什么,啊?”王晗大吼道,她觉得可笑至极。“我唯独需要你依我的事,你却开口要我答应!瞒着我,算计我,在我面前说得那么动听,不露一丝痕迹轻轻松松对着我撒谎——你还把我当姐姐吗!啊?”
“我何时不将你当成最亲的姐姐,何时不把你的事放在第一位……只不过……只不过——”王潭无力地争辩,王晗就抢了过去。
“只不过这位姐夫英气勃发,仕途可望,实在是做夫婿的第一人选。”
“不是的,姐姐,你一定要这么看我吗?”
“噢!”王晗嘲讽着说出另一个她最不想听,也不愿说的原因。“只不过,他看上了你,你也看上了他,你们真心相爱,彼此迷恋。”
王潭看着比王晗更痛苦,闭起眼睛,整张脸皱在一起。
“那我呢!”王晗再也控制不住,狂怒从她的语气中冲泄而出,脖子上的经脉暴突出来。她气得脑门膨胀开,嘴巴一刻不停,脑袋却感觉不到它在说话。
“你把我置身何地?口口声声替姐姐想,为姐姐好,这才是你真正让我的原因!因为你心虚!你越是心虚,越要在我面前虚伪作假,让我相信你毫无私心,善良得一塌糊涂。你百般委屈自己,人前人后拥着我,关心我,就为了等着事情落实的一天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我答应——就像现在!”
王潭在泪水中勉强睁开眼睛,她的身体摇摇晃晃,似乎再也承受不了这场面。她往后摸索着房门,在一碰到门把后,飞快地打开门跳了出去,摇摇摆摆地消失在视野中。
第一卷 相争之痛 第二十九章 护卫的本领
王潭一离开,王晗也像袋棉花似的松软地倒在地上。王潭逃跑的身影刺痛了她。
在等着伴喜去拦仲德的时候,她也想过,除了质问提亲的人,她还必须面对答应的那张嘴。院里的寒风曾灌得她倍感孤独——她真实地害怕自己没本事质问王潭,更别想通过舌头镇住她,使她惭愧进而自责,使她认识到她应该不答应这门亲事。
但王潭没有。她没有!
她依然像这个世界上最善良而且柔弱的千金小姐,在一个叼妇极尽所能的发难她时,她隐忍着,呼吸不过来了也只悲凄的哭,听不下去了也只把自己逃跑掉——表现出她极有深度的内涵。完全延续了她之前一贯的形象,微微笑着,懂事却脆弱着。
可笑的人是她,王晗,充满讽刺意味的事也只会围绕着她。在把王潭的各种不是张嘴数出来后,本该显得最悲凄的人立刻反串成了最不可理喻的叼妇。
这是一场战役。没开打已经分出胜负。
房门被关上,合到一起的声音很轻。有人快速但悄无声息地移到王晗身旁,王晗依然闭着眼。
“夫人……这么哭很伤身子。”颜道启等了一会,缓缓说道。
王晗继续蜷着。我知道!这想法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言外之意就在说这么扭在地上乱哭很失仪态——她的天都散了,还管什么!
“已经派人去请大人回来。”
王晗甚至没意识到就抽了一下。新的想法带来新的担忧瞬间在脑中生成,但一切混乱得又不像是她脑袋里的。她连拨动它们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理清楚。
“夫人你这么躺着很容易受寒。”
你们真关心夫人躺在地上会受寒这种事吗?王晗冷酷地想。
“在这大冬天,眼泪留在脸上不擦掉,后果一定不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后果比这个严重一百倍!
“侧躺着更叫人头疼,冻伤皲裂将会发生在一边脸上。”
好,颜道启,如果不是我的天都散了,我怎么也会爬起来嘉赏你的耐心。
“据说,眼睛哭肿了之后,不加注意长时间冻在地上,眼睛可能从此大小不一。”
胡说,根本没听过!
“连小孩子都明白一个道理,把头长时间冻在地上,其后果不可设想。”
王晗没发现她什么时候停止了大声哭,用心地反抗着颜道启的超凡耐心。
“鼻子也是。”颜道启的语气平稳得像在教导一个白痴。“大量出鼻水时将它冻坏,后果一般是此后天天鼻水不断。”
“你!”王晗坐了起来,全身无力,但体内冲撞的气流绝对有力量掀翻屋顶。
“肚子更是。即便侧躺,地下的寒气——”
“好了,够了!”王晗大声打断他,不顾形象地朝桌脚一脚踢过去。桌子立即滑开,在一个凹凸不平处绊了一下,差点倾倒。桌上的茶具一股脑儿溜到地上,茶壶的盖子摔裂了,一只茶杯和另一只撞在一起,裂成两半。其余三只茶杯各自滚出一段路,缺了口或裂了缝在原地打转几圈,慢慢归于平静。
“属下多嘴,该罚。”颜道启说,“桌子没多嘴,不该罚。”
王晗瞪着颜道启从容地站起身,单手提起桌子,将它放回原处,动作轻松得好像桌子一到他手里就掉了重量。跟着,他清理摔坏的茶具,将它们摆弄好并放成原来的样子。
等到颜道启又把煤堆拨旺,坐回到桌边,却持续不出一点声响,王晗彻底被好奇打败了。
“这是干什么?”她竭力发出责备的音调,指着茶具问。
颜道启看一眼茶具,一本正经地回答她:“回夫人。这是为了等大人进屋后,您或许还想再踢一次桌子。”
“那又怎么样?”王晗直觉他不怀好意。
“有了前一次经验,您下一次应该能踢得更漂亮。在您的独门内功下,摔裂的茶杯会直接飞出去,场面比之前更像您正大怒,而非使出小姐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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