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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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忘-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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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我甚至没有力气推开还伏在我身上的轻寒。
    “不会原谅我的……对吗?”轻寒的声音微微沙哑。
    然后整个人慢慢瘫软在我的脚边。
    有血从嘴里面溢出来。
    轻寒是服毒死的。我对外说她是患了急症。
    “不要原谅我,小姐。”这是我跪在她的身边,听到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轻寒。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说,一个人经历太多之后,是应该更加敏感还是会变得麻木?”我低声问自己,也是最后一次对轻寒说话。
    *************************************************************
    端午的时候,我代皇后去西山上香祈福。皇家寺院本来就游人稀少,再加上皇妃出行,路上除了浩荡的仪仗,几乎没有其他人。
    以前都是年贵妃代皇后出行,年妃死后就是熹妃代行。我知道这应该是另一个人给皇后的指示。让我出来散心么?
    跪在佛的面前,祈福。
    为谁呢?
    那个世界的人,早就努力劝自己忘却了。虽然常常还在梦中遇见,不能松开抱着妈妈的手,一次又一次,还是流着泪醒来。
    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人已经死去了。
    如果真的有佛,佛应该会把那样纯白的少年留在自己的身边。
    轻寒。明明还在期待我的爱,却还是对我说“不要原谅”。我明明知道不管是弘时的生命还是与弘时的感情都已经到了尽头,却还是要勉为其难的继续。只是因为我的任性,轻寒就要用这样决绝的方法阻止我的玩火自焚。
    我不能原谅的,不是你,轻寒,而是我自己。
    初夏。
    我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深呼吸一口微热的空气。
    连我的女儿也离开我了。
    她要嫁给弘历了。
    “额娘,四哥哥要娶我。我答应了。”
    那天晚上。初夏对我磕了一个头。
    没有多余的话。
    我的女儿十六岁了。和我十六时候一样,总是觉得自己的母亲永远也不会理解自己。如今我自己做了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的母亲,才明白,母亲未必不理解孩子,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解释。
    弘时已经死了,弘历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弘昼。以弘昼为威胁,初夏是可以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的吧。
    只是不知道,娶了初夏对弘历能有什么实际的好处?
    “这样做,会开心吗?”我只是这样问初夏。
    她微微颔首,露出灿烂的笑容:“会。”
    于是就没有阻止。
    初夏在一个月前已经出宫——和硕福荣公主在皇家记载上死去。与此同时,正黄旗下的喜塔腊氏一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
    这个女孩子立刻就许给了四阿哥。婚期订在秋后。
    我跪在佛的面前。每个人好象都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呢。
    死去的弘时和轻寒应该都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安静的灵魂,再不会被打搅。
    即将出嫁的初夏也笑着对我说:“会幸福的。因为为了爱的人,付出再多,也是幸福的。”
    他们都是幸福的。
    我仰起头,看佛慈悲的面容,想到那个虔心向佛的男人,曾经在佛堂里亲吻我的眼睛。
    他和我,幸福吗?
    我们或许都是自私的人,所以不配得到幸福。
    安静的在佛面前,许下愿望。
    让饥饿的人能吃饱,
    寒冷的人有衣穿,
    离散的家人能重逢,
    病痛的人能康复,
    死去的人能安息,
    活着的人要坚强,
    悲观的人要看到希望,
    相爱的人能永远在一起,
    在一起的人,不要再互相伤害。
    我许的愿望,是不是太奢侈了?
    祈福结束之后,方丈引我去寺院后面的山上休息。他是皇帝的出家替身。统管皇家所有的寺院。
    “善妃娘娘请在这里休息。”方丈在一个亭子上布置了茶点。
    我端起茶,说:“多谢方丈招待。”
    方丈亦微笑:“善妃娘娘,请往那边看。”
    我微微欠身,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亭子下面的一个矮坡上,有一个人正蹲在那里,采草药的样子。
    “那是慈舟。老衲新收的弟子,偶尔帮老衲采些药草。”方丈悠悠的开口。
    我手中的茶已经泼了一大半,站起来,对着那个人,却发不出声。泪水拼命涌出,来不及擦去——那个人分明有着弘时的眉目,却一身和尚的打扮。
    “去年冬天的时候,受人之托,收留了他。收留的时候,只剩了一口气。为他剃度了,能起死回生真可以说是佛祖的庇佑。只是病好了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方丈缓缓的对我说。
    “所以,前尘往事,施主还是不要对慈舟提起的好。”方丈双手合十,对我说。走下亭子,走到他所说的慈舟身边,说了几句话。
    慈舟手中还握着一株草药,走到亭子上。
    我看着他,早就痴了。我的弘时,他还活着。一样的面容,熟悉他每一种表情,知道他笑起来会在那里有细小的纹路。分毫不差的,我的弘时。
    依旧带着安静的笑容,依旧还有干净到底的眼神,依旧还是那个纯白得不能沾染半点尘埃的少年。
    “施主。”他微笑着向我行礼。
    真的,什么都忘记了吗?
    一瞬间想抱住他,只想抱住他。
    却只能死死抓住桌角——他的眼睛里,纯净依旧,只是好象少了一点东西。
    真的忘记了。或许是一件好事。
    流着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慈舟奇怪的看着我,依旧浅浅的笑:“施主流泪莫非与慈舟有关?”
    我将余下的泪水都吞了下去,努力笑着看他:“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微笑着说:“过了今天就要下山,往江浙那边去云游。”
    我看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面色红润,没有了过去,也没有了烦恼。
    很幸福的样子。我再不能介入他的生活。
    “谢谢。”我对他说。
    谢谢他曾经给过的深切的爱。谢谢他还活着。谢谢他忘记一切烦恼。
    他惊讶的笑起来;也微笑着说:“不谢。”
    我转身离开。
    “哎……施主……”他忽然叫我。
    我蓦的回头,他依然微笑,却多了一份迟疑:“施主曾经,是不是认识慈舟?总觉得很熟悉。还有,看见你哭,总觉得似乎有些……”
    他停了下来,笑着等我的答案。
    我侧身立在那里。
    这样就够了吧。
    灿烂的阳光,温暖的风,飞鸟细碎的低鸣,古寺千百年的钟声在远处回荡。
    你不是说过,你离开我的时候,故事应该有这样明亮的背景吗?
    “不。只是因为你和我死去的孩子有一些相象。他死的时候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如果活到今天,应该和你一样吧。”我微笑着说。
    说完就转身。
    真的要离开了。弘时。
    现在这样忘记了我的你,真好。明亮,清澈,没有烦恼。真的是永远留在佛的身边了。只有你这样纯净的孩子才会被佛收留。
    越走越远。直到没有任何他的气息。
    我才开始尽情流泪。
    “皇上,真是用心良苦呀。”方丈安静的说。
    我没有回答。我知道有权力和能力这样做的。只有他。
    回到宫里,向皇上复命。
    摒退所有人,只剩下我和他。
    他踱到我面前:“见到了么?”
    我低声说:“谢谢。”
    “能原谅我了么?”他问。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没有恨过你。从何原谅?”
    似乎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他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伸手,揽住我的腰,拥我入怀。
    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我们拥抱,仅仅是拥抱。经过了那么多年,他是不是和我一样,因为早就洞悉彼此,所以没有了更多的期待。
    “阿离。我已经五十岁了。”他在我耳边低声说。
    我能清楚的看到他鬓角的斑白,能感觉到他拥抱已经不再那么有力。
    “陪着我。好吗?”他低声说。
    这个宫殿所有人都是为了陪伴皇帝而存在的。他却惟独对我说,“陪着我”。
    难道是有预感我想离开。
    “我不想再住在宫里。想住到别的园子里。或者住到寺院里。”我说。
    他没有松开我。
    “为什么?没有值得你留下的东西么?”他的声音更加低沉。
    我慢慢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或许有。”
    他没有回答。
    我继续说:“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
    他松开了我,说:“不要去很远的地方。”
正文 宫外
    雍正五年六月,我从宫中搬出。
    在离开宫殿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一个人立在黄昏的落花中,不是在庭院里,而是在一望无际的苍穹下。落花漫天飞舞,被巨大的夕阳镀上一层温暖的橘黄色。
    一个人,就那样长久的立在那里。看我最爱的日落。风和云在天际流动,时间却好象静止。
    希望有人能和我分享。
    这样想着的时候,就渐渐看到远处有几个人影。
    年轻的父亲微笑着牵着儿子,那是胤禛和弘时。笑容灿烂的小姑娘张开手臂在风中奔跑,旁边眼睛明亮的少女正接住美丽的花瓣撒在她的身上,是初夏和轻寒。
    看到了正在远处的我,他们就一齐冲我招手。
    是多少年前的美丽幻影么?还是从来都只存在于我想象中的景象?明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还是微笑着像他们招手,向他们走去。
    只是那一段路,是那么长,我怎么走也走不过去。
    因为在做梦呀。我对自己说。
    却不停下脚步。
    就算是在梦中,我还是想走过去。
    走过去。
    想清楚看见你们每个人的笑脸和幸福的样子。
    走过去……走过去……
    醒来的时候,枕边是斑斑的泪痕。天空微微泛白,全然没有那种灿烂明亮的颜色。让我一直提着的心猛然坠落,那种就要接近幸福终点的紧张和痛苦一下子消散。
    我又成了一个只能平静面对一切的,孤独的女人。
    以养病为由,我搬到了西山的皇家别苑。隔着一个山头,就是皇家寺院。群山中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寺院。
    每天都会坐在庭院中,看森森古柏,听远远近近的钟声。
    有时候会绕山而行,为了看早晨白雾缭绕的群山。
    身边的使女换成了一个叫阿福的女孩子,有一双圆圆的眼睛和一副圆圆的脸庞。
    总是说个不停,很多时候,我就安静的听她说那些很简单的见闻,也不觉得厌烦。
    “娘娘,总是听奴婢说,不嫌烦么?”有一天,她忽然抬起头,这样问我。
    我微笑着摇头:“如果我们两个都不说话,岂不是太安静了?”
    “娘娘为什么不多让几个人到跟前来服侍呢?别的娘娘面前不论何时都有四个宫女候着呢。”阿福问。她是从熹妃那里过来的。
    我看着她的年轻的脸,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了一下,说:“可能是不习惯。因为一直都是一个人。”
    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和轻寒一起度过。
    在雍和宫那段时间里,阳光灿烂却又寂静的午后,常常躺在树下看书,轻寒在我身边做刺绣,做着做着,就会伏在我腿上睡着。
    阿福迷惑的看着我,却并不再问。
    我笑了笑:“我身边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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