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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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第二期-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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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她死去的妈?
  哪会?都是狐狸精呐!
  嘘——说话小声点。
  这便是女人对女人的恶意中伤。孙丽芳对这些毫不在意,她也不知道什么叫美,素面朝天,从来不招摇,只是她从来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女人的毒舌会毫无预料地灼伤她。
  平凉镇的男人们却只对她的美貌感兴趣,他们才不管什么狐狸精呢。假若她穿过平凉镇,估计大半个镇的男人都要为她疯狂了。爷爷说,孙丽芳就是一阵风,平凉镇的凡夫俗子就是落叶,被风卷着一下子就刮走了。
  而周青海就是其中一个。周青海读唐诗宋词,读至“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时,差点失控落泪。辛弃疾这一句词穿越时空,狠狠砸在了他年轻的心上。少年的痴狂被几缕诗情画意点燃。
  孙丽芳直到老去的那一天依然记得,在自己十七岁的芳龄那年,有一个少年站在她家楼下,吹了一晚的口琴。旋律已经忘记了,但那晚的月光,那晚她倚靠窗前看到的少年郎忧伤而饱蘸深情的脸,无不让她动容。 。 想看书来

平凉·旧爱(9)
整条街道只剩下口琴声已经零星的犬吠。空旷而幽长的石板街,被碎银一样的月光铺满。路边的狗尾巴草在微风里摇曳着,似乎也随着口琴的旋律起舞。夏虫安寂下来。时间的河水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孙海涛因为酗酒过度得了肝炎,诊所许久不开。他躺在自家阁楼里的雕花床上。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楼下传来的口琴声。口琴的旋律被夜风带走,平凉镇进入熟睡期,悠扬的口琴声像催眠的曲调。孙丽芳趴在窗口,她的侧脸被月光照着,在平静的光中,可以看见皮肤上的绒毛。夜风吹动她的发梢,她望着站在楼下的周青海,愣愣地想,周青海会吹到什么时候呢。会这样一直一直吹下去么。
  孙丽芳又想起了小时候,被父亲关在黝黑的屋子里,阳台,摇摇欲坠的阳台。姓周的小男孩牵了她的手,对她说,不哭,我们不哭,给你糖。
  多么温暖而美好的情节。往事在时光深处潜游了一程又一程,许久许久才浮出水面。
  与此时吹口琴的少年重叠起来。温暖的手心。微笑的嘴角,可以让人遗忘哀伤绝望的脸。
  尽管如此,可我还是要对你说,我们之间不可能。
  过了今晚,请你以后不要来吧。
  孙丽芳把这些话写在一张棕色的包药纸上。揉成一团丢给了楼下的周青海。
  难以想象周青海接到纸团之后的心情,五味杂陈。他停止吹奏口琴,慢慢打开纸团,接着石板街头微弱的路灯光,孙丽芳的字清晰地印入他的眼里。心里升腾起来的绞痛,可以把灵魂刺穿。
  从那以后,周青海见到孙丽芳都绕着路走。像一只灰心丧气的公鸡一样。平凉镇的人们得知周青海追求孙丽芳以失败告终之后,都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陈大鹏见到了周青海,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哈哈。
  说完陈大鹏就离开了。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
  陈大鹏是平凉镇出了名的小混混,自幼生得狡黠。专门欺负像周青海这样的软脚虾。
  每一次周青海总是尴尬地一笑应之。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好像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不就以为自己生得美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总有一天,你也会老得没人要的!
  周青海嘴上这么说,似乎已经把这件事情看淡了,看开了,但几十年过去了,他头发苍白,在平凉镇的老人院里掌管一个黑白电视的开关大权,全然没有年少时那样的意气风发。依然是孤身一人。可还是,还是会惦念起她的对吧。
  年轻时候学过的口琴,已经被灰尘封在时间里,生了锈,再也吹不响年轻时候的深情。
  6
  孙婆婆是有过一个相好的。这个人不是周青海,当然更不可能是我的爷爷了。
  爷爷每一次抚今追昔跟别人讲平凉镇的历史时总会说,孙丽芳绝对是平凉镇数一数二的超脱者。三纲五常都是狗屁,封建思想也不足挂齿。我的爷爷经过长时间聆听木盒收音机里的讲古节目,逐渐也摸索了一套语言。小学还没有读完的爷爷常常一开口就是文采飞扬。
  所以一连串说出这么多的四字词语也不足为怪了。
  孙婆婆年轻时候是一个大美女。偏偏这个大美女孙丽芳的心不在平凉镇,你说如果她的心在这里,那么哪一阔老板嫁不得,哪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嫁不得?
  孙丽芳是我们平凉镇的奇女子。她居然爱上了一个志愿军。爷爷说,平凉镇的女人那时候还没有嫁给外乡的。

平凉·旧爱(10)
那孙婆婆是嫁了还是没嫁?
  当然没有啦。
  她为什么不嫁人呢。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
  那时候朝鲜战争刚结束,志愿军从鸭绿江往中国内陆撤回来。路过平凉镇的这支队伍大部分是广东人。他们的马蹄在一个夜晚踏碎了平凉镇的寂静。领头的徐连长骑一匹白马涉水而过。马蹄清脆,在清水河里搅拌着轻快的旋律。
  镇长得知志愿军凯旋,组织了一批人前来嘘寒问暖。这其中便有孙丽芳。孙丽芳病入膏肓的父亲已经默认了,孙家的医术传给女儿,诊所的一切也由她继承。他生病的这段时间,看病的事情都交给孙丽芳了,抓药,出诊,年幼的孙丽芳身上似乎天生流淌着悬壶济世的才能。
  镇长通知孙丽芳去看望志愿军的时候,她犹豫了许久。
  镇长,我能不能不去呢,我爹他身体不好,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孙海涛抱病在床,年过五旬,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肝病使他得了黄疸。他躺在床铺上,像一截沉重的枯木。孙海涛说,镇长叫你去你就去。我没事。
  镇长坐在床边,握了握孙海涛的手。孙大夫,好好保重。
  孙丽芳最后还是背了药箱跟着镇长一行人去了祠堂。祠堂白天是私塾,到了夜晚,就成了志愿军临时的住所了。
  孙丽芳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心会在这个夜晚遗失。而且,从此万劫不复。
  凯旋的志愿军其实伤的伤,病的病。很难从他们脸上看到胜利的喜悦。但还是要在众乡亲面前装出慷慨激昂的陈辞。领队的连长跟镇长亲切地握手。镇长说,徐连长,你们辛苦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镇上的孙医生。
  镇长把站在他身后的孙医生拉到前面来。孙丽芳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见不惯这样的场面,就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也不知道说什么。
  徐连长想不到这平凉镇上竟然出了一个女医生。而且还如此年轻貌美。他盯着孙丽芳看了许久,又意识到自己志愿军的身份,马上开口道,孙……医生,那我带你去看看战士们吧。
  7
  现在你所看到的祠堂始建于唐代,相传祠堂牌匾是韩愈便被至此地时的手迹。上书“壶公旧家”四个大字。祠堂被后来人翻修了,而事实上,四十年前的一场大火,差点将它毁了。平凉镇上的人依赖祠堂,初一十五必到这里上香,一来供奉祖先,二来祈愿家和万事兴。平时嫁娶喜丧也到这里拜一拜。祠堂采用的是古时四合院的建筑模式,但更多的融入了南方乡镇的风土气息。廊檐门窗,有的雕着八仙过海图,有的雕着蟠桃盛会图。都是浮雕。祠堂前有一个四方形的场,花岗岩石板铺就而成。穿过场地,要登上八级台阶。迎面而来的是两扇高大的大门。门面上画着油漆的门神,怒目圆睁,威严肃穆。再往前进,可以看见天井,围绕天井是两面厢房和正中的大厅。祠堂大厅正中央悬挂着孔子像,底下密密麻麻排满了平凉镇列祖列宗的令牌,大凡平凉镇建镇以来的对家乡做过贡献的人,都在此占了一席之地。假若你站在令牌前注目顷刻,肃穆便会油然而生,从你的天盖顶一直贯穿到脚底。好似祠堂里围满了千万双眼睛,他们无声地看着你。无数的眼睛背后,是无数的故事,穿越历史境地而汹汹来袭的厚重盖住了每一个瞻仰者的意识。使得他不敢久留。
  志愿军们被安排在两边的厢房里暂住一宿。厢房里的课桌临时拼起来成了床。徐连长带着孙丽芳一间厢房接一间厢房巡查过去。祠堂到现在历史悠久,有些墙壁出现裂缝。不时有壁虎贴在墙上耽视着。孙丽芳一会儿停下来给生病的志愿军把脉,一会儿又在药箱里翻找着药,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诊。没想到面对的是这样一群特殊的病人。孙丽芳一直没什么话说,她专注的样子让徐连长动容。厢房里点着蜡烛,烛光摇曳着照在孙丽芳白净的脸上。孙丽芳的皮肤很好,是那种水水嫩嫩的,吹弹可破的样子。徐连长一动不动,唯恐惊扰她的专注。徐连长当兵这么多年,部队里的女人大多长得像干涩的植物,缺少水份的滋养,从而失却了异性的吸引力。第一次见到部队以外的女人,他着实眼前一亮。

平凉·旧爱(11)
从见到孙丽芳的那一刻起,徐连长的心就不知不觉被她所牵引着。好似上天让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遇见孙丽芳。
  人生的境遇往往如此。譬如一段美妙的相遇,两颗心的距离有时贴得很近,耳鬓厮磨。徐连长觉得自己就在这里了,撑着船一路寻觅。忽见莲花盛放。多么美好的迹象。
  那一天晚上,孙丽芳帮战士们小心护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徐连长一直跟在她身边,偶尔开口说几句话。都是极其客气的话。不敢涉及到私人问题,便一直游离在某些微妙气息的边缘。
  徐连长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徐方裘啊徐方裘,你怎么这么胆小。
  晚上将近十点钟的时候,孙丽芳才算忙完了,她累得喘气。徐连长说,先坐一下吧。待会我送你回去。孙丽芳有些吃惊,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朝徐连长点了点头,那劳烦你了。
  徐连长暗喜,这一次终于有机会和她并肩走一段路了。但同时又感到担忧,他的这种私心与军人的身份可是违背?
  两个人在祠堂门口席地而坐,月亮隐没在云层后面,时而露一小脸,这个时候孙丽芳才有机会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的连长。刚开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徐连长说,我姓徐,叫方裘,你以后叫我方裘就好了。用不着连长来连长去的。
  孙丽芳呵呵地笑了起来,那我就不叫你连长了。随即她盯着徐方裘看了许久。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流动着。在她眼里,徐方裘和平凉镇的其他男人都截然不同,他身上流淌着因长年行军而带来的沧桑感,徐方裘其实很年轻,但比起同龄人来说,他的性格里多了军人的坚毅,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殷实可靠。
  徐方裘穿着绿色的军装,军装左边的袖子破了几个洞,孙丽芳就坐在他的左手边上,所以看得很清楚。她问,你的衣服是被子弹打破的?
  徐方裘说,不是子弹打破的,是被树枝钩破的。
  如果你不介意,我拿回家帮你补一下吧。说完这句话之后,孙丽芳觉得脸颊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徐方裘朝他笑了笑,便转过身,把身上的军装脱了下来。夏末秋出,天气并未真正转凉。徐方裘里面穿着一件背心。他露出好看的健硕的肌肉,这是一个军人长期训练而来的结果。在这样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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