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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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赋-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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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潮眼中闪过什么,慢慢转过头去。

    “可惜。”二哥也只是淡淡一句没有坚持,看看我又看看云潮,再道了一句,“可惜。”

    聪明的他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谈起了他这次出门的一路见闻。二哥性子冷傲目下无尘,是以出身将门却未入官门,倒是在江湖上闯出不小的名头。家门已有大哥继承,父亲倒不拘谨了二哥。

    那一天,奇异的是三人相谈甚欢,尽管我有些神思不定,他会有片刻的闪神,但表面还是平静和乐的。

    晚间,我去了父亲的书房,告诉他,我要去天支山下住半个月,回来后,我会告诉他我的决定,现在才四月初,还有时间的。父亲没有任何疑问就答应了,自小他对我就是如此纵容与放心。

    回房吩咐衡薇收拾了一下,第二日清晨与她坐了父亲早早吩咐人备好的马车往天支山出发,没有告诉二哥,当然也没有见云潮。你既无心我便休,萧玄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天支山就在华州城外,并不远,半日便到了。

    早些年,曾和二哥一起来过,那时因为不喜客店人来人往的嘈杂,便在山脚下挑了一户农家住下,那农家是对新婚的年轻夫妇,热情好客,憨实勤劳,三间草屋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走时便留了一笔钱物,他们倒善经营,再来时草屋换成了瓦屋,又买了地,日子过得倒也殷实。是以我若来天支山便住他们家。

    马车还没到门口,那夫妇已远远迎出来了,想来昨夜父亲定派人来告之了。

    衡薇与车夫跟着夫妇安顿车马行李,我便在院中走走,前两年随口说了句这院子空旷了些,若种些花、树就好了,想不到竟真种了,只是实在人种的也是实在物,院内院外皆是桃树李树,既赏了花又得了果,倒真真正正的花树。

    粉桃白李灼灼其华,也不知是谁起了头,总被贬为轻薄风流,而我却甚是喜欢的,花开之时,满树如云,那样的粉嫩娇俏又岂是菊芍之类可比的,桃李花开才是春日最美之时。只是现在花期早过,树上累累青果。

    “小姐,房间收拾好了,先进来歇歇吧。”衡薇做事总是又快又好。

    进了房里,启一扇窗,便可看到天支山。

    “先喝杯茶,我去做饭,该饿了吧。”衡薇递给我一杯热茶。

    “嗯。”我接了斜倚在窗边的竹榻上,看着窗外的郁郁青山。

    天支山,那个高山流水美丽故事发源的地方,那个白风夕与玉无缘曾经琴歌一曲的地方,那是友谊与知己最高最美之境。

    世人都道白风黑息神仙眷侣,可我却总在想,当年那令天下倾心叹息的玉公子与那素衣雪月风华绝代的白风夕,他们迎面相逢之际难道不曾彼此心动?他们于月夜下于高峰亭畔琴歌相和之时难道不曾意动神驰?

    世人都道白风夕与玉无缘是高山流水一样的知己,世人都知白风夕身边早有一个惊才绝艳的黑丰息,可是……我却总是对高山流水畔那一曲琴歌心驰向往,对那两个最终只是一笑而过的人心生羡慕。

    所以我来到天支山下,在这个离他们最近的地方。

    二、高山流水伴天支

    傍晚,我走出院子,农家六岁的儿子跟着我出来。这孩子倒不似平常小孩一样调皮好动,非常干净乖巧,且不大爱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跟在我身后。

    我沿着院外一排桃树慢慢走着,西天的晚霞火烧似的将天空染成绯红色,远处有几缕炊烟,袅袅直上,田边有农人赶着耕牛归家,哞哞的几声牛鸣,和着山鸟脆啼暮蝶翩归,天支山下一派田园风光,而天支山上……我抬首仰望着暮色中显得幽静非常的天支山脉,那上面有高山流水的千古佳话,那里曾有风流人物琴歌唱和,山上的人与山下的人各自怡然自得,却只有我这个山外的人在艳羡着。

    忽然一缕箫音传来,飘于苍山暮色中,荡于晚霞炊烟间。

    我凝神细听,不由有些惊讶。箫音易沉于凄苦,而这箫音清俊洒脱,高处如立九天之颠,低处如潜九渊之下,畅然若云行千里,婉转若风恋花倾,激涌处似万涛奔海,平和处似小溪淙淙,实为平生未闻。想不到此处竟藏高士,倾叹之余已忍不住沉迷其中。久了,发现这箫声反反复复的吹着一曲《凤于天》,却总在极高之处便茫然落下,仿是本欲一飞九天的凤凰,忽在人间发现了令它留恋之处,徘徊辗转。

    心中一动,随手摘下一片桃叶,用指甲尖写下两行字,然后递给身边的孩子:“去交给那个吹箫的人,若见不到人便回来。”

    孩子眼中闪现欣喜,接过桃叶飞快的往箫音发处奔去。

    我扶着桃枝听着箫音慢慢等待,果不然,半晌后箫音停了,又过了片刻,箫音又起,这次却是一曲《水莲吟》,清新淡雅中透着潇洒写意,闻之心怡,还隐带邀和之意。

    放开桃枝按住鬓角飞起的发丝,我不由微笑起来。这吹箫的看来是一个妙人,只可惜身边并无乐器,否则倒是想应其邀,相和一曲。

    远远的,孩子又跑回来了,眼睛亮亮的,脸蛋儿红红的,很快的便跑到我身边,仰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眼中有着渴望。

    我抬手抚抚他的头顶,“乖孩子。”

    孩子的眼睛更亮了,透着十分的喜悦,怯怯的伸手,手中一支青翠欲滴的竹笛。

    我见之不由一喜,接过,奏近唇边,笛音飞出,寻向远处的箫音,两音一并,顿若溪涧相合,笛若花飞,箫若玉溅。

    我闭上眼,暮色苍山远去,心静神清,仿见碧波红衣,仿沐泠风微雨,莲叶随风,彩蝶翩舞,花香绕身,扁舟如叶,有人似青莲,携手同醉……

    我,醉在这一片清音凉风中,醉在这一曲箫笛和唱中。

    曲终了,音止了,可我依然闭目而立,犹浸在余韵中。这吹箫的人是谁?

    再睁眼,远处朦胧的暮色中走来一道人影,待到近前,却是同时一怔。

    我与他皆是惊讶至极的看着对方。

    为何……为何会在此相遇?

    可转瞬我想我们都明白了。

    彼此暗中避开,谁知却又同至天支,可笑可叹。

    “你……为何在此?”云潮问我。

    “我来看看。”我淡然答道。我看的是什么,他应当明了。

    果然,他移首望向天支山,有些向往又有些感概:“高山流水……风流人物……我也是来看看的。”

    我心一动。凤歌于天却辗转难去,水莲吟和天衣无缝,神往皆同却何以……

    “天支山上琴歌相和,苍茫山顶绝棋一局,他们……可如此就是一生无憾罢。”他又道。

    “他们是否无憾难知,可我们自己能否无憾……”

    他回首看我,我迎着那双眼睛,那里可有我要寻的?奈何什么都没有,又或是暮色太暗我看不清楚?

    “我们死前那一刻总能知的。”我偏首。

    “天支山的传说自小听到大,也一直向往着有一日要登峰一揽,可不知怎的,曾数经华州却不敢前往。”低沉的声音中有莫名的惆怅。

    我回首。

    “我们去那里可好?”他手指天支山,声音轻缈,“我们去高山流水处。”

    没有犹豫的便和他上了天支山,没有带衡薇就和他上了天支山。

    天一亮,一张藤椅,一个包裹。

    我背着包裹坐在藤椅上,他背着藤椅走在山路上。

    虽来天支山许多次,可我一次也没有登上山过。一是因为体弱爬不了,二却是觉着能在山下看着便已足已,高山流水是我一生所向,可遥望已是一种美一种享受。

    这一次,心动,和他一起登上天支山,和他一起去往高山流水,亦所愿矣。

    这一路走来,我们话不多,可偶尔的目光相投中,我们知道彼此的心情都是轻松愉悦的。我平日话不多,只因说了他人总会疑惑半天,可他不同,往往一字两词他已完全明白。当我为某处奇景惊叹而想要多赏时他已停步,看往同处,眼中是一样的欣赏与赞叹。

    参天古树,嶙峋怪石,蜿蜒溪涧,烂漫山花,奇异鸟雀……我忘乎所以的沉迷,一半为景,一半为境。

    走走停停,晌午时才爬至半山腰。停下,进食,歇息。

    他盘坐石上,我倚靠树干,朗日当空,树荫环绕,山风徐徐,脆鸟清啼,我以手支颐眯眸假寐。眯了半晌,忽然心中一动,睁眸,正碰上他的目光,石上的他岿然不动,山风拂起衣袂,他似盘坐云巅。

    “没有一丝戒心。”片刻后他道。

    我笑,按住颊边被风吹起的发丝,淡淡的道:“可寻千绪惟无戒心。”云潮,当你看穿那局玲珑时便应明白,你我是这世间离对方最近最了解对方的人。

    他闻言不由笑了,有些欣慰,起身走了过来,在我身前一尺处停步:“你忘了自己是一个女人,而且……”高大的身躯蹲下来依然有一种强烈的气势,手掌伸过落在我的颊边,“这样绝尘之容,能不动心的只有死人。”

    树旁有一丛野花,我摘下一朵,递到他的眼前,“万里春随逐客来,十年花送佳人老。”

    他接过花却簪入我的鬓中,目光深幽,“风动红雨,骨渗暗香。”

    我不由笑了。

    他沉沉看着我半晌,然后道:“这世间何以有一个你?”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顿时疼痛起来。他既希望这世间有一个我,又希望这世间没有一个我,而我却是如此的盼望着他来到我的身边,如此的不同,他的矛盾,我的期待。

    “无论我们见与不见,这世间总有一个我。”只是在于你知不知而已。我移首。叶缝中透射出的阳光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斑驳的跳跃的。

    “人生识字忧患始。”他明明白白的叹息,看着我的眼神是那样复杂,“诚不欺人。”

    “无知无畏还无愁。”我暗暗苦笑。转头闭目,压下心中的酸涩,“可我还是不愿无知。”

    他起身,“走吧。”

    再上去,山路更为陡峭,可他依步履平稳,呼吸规律。我安坐藤椅,看云看山看树看水看飞禽走兽,万物入眼,心头却是一片空旷。

    到黄昏时,他终于停下脚步,将我放下,抬首,离峰顶已不远,离他们……也不远了。

    “我们在这休息一下,吃了晚餐再上峰顶。”他打开包裹递给我水囊。

    我接过,顺手递给他丝帕。他接了,没有客气,拭干额际汗水。

    树森中忽一阵嗦嗦之声,我正诧异,却见他折了两节树枝在手。

    嗦嗦之声越来越近,然后跑出了两只灰色的野兔,极快的从我们面前跑过。我还来不及反应,耳边嗖嗖两声,那两只野兔忽不跑了,颈间各插着一根树枝,鲜血蜿蜒而下,野草上流淌着一泓血泉,红绿分明,诡艳的慑目。

    我怔了半晌,转头看他,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移开。那眼神我明白,他希望我看到又希望我没看到。矛盾的却又忧怀的。他没有说话,提起两只野兔走开,再回来时,是光溜溜的已清理干净的死兔。我看着他生火、烤兔,火光跳跃中,他的脸似在变幻。

    吃完上路前,我看他于路上插树枝摆山石,我曾翻过大哥的兵书,知道这世间有着可歼千军万马的奇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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