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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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着-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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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去吧,”安姐姐轻轻地说。两行不相交的眼泪像两列并肩前行的火车缓缓地在安姐姐的脸上爬行。“小弟,记着,俺永远等着你,不管你在哪里,俺都是你的人。”

父亲起身把安姐姐紧紧地拥抱在怀里。安姐姐这时才像一个孩子似的伏在父亲的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

“成子,安子,吃饺子了。”二妈盛好两满碗饺子,在外屋轻轻地喊了一声。

安姐姐轻轻地挣脱父亲的手臂,擦擦眼角的泪水,牵着父亲默默地走到饭桌旁。

二妈看着两个孩子幸福地笑着招呼:“快吃,快趁热吃吧。”

父亲和安姐姐两个人默默地坐下来,谁也不说话,谁也没有心思好像也没有力气拿起面前的筷子。二妈这才发现平时有说有笑有唱有跳的两个孩子今儿个不言不语的,忧愁脑闷的样子,就关切地问道:

告别是为了相逢(5)

“咋的啦,孩子?”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安姐姐轻轻地说:

“小弟要走了。”

“走?要去哪儿?”

“妈妈,俺要去蚌埠上警校。”

“要多长时间?”

“多的话要三年,少也要一年,学成了回来可以在滁县警察局里做事。妈妈、姐姐,为了你们,俺会好好学习的。”

“你什么时候动身呀?”二妈问道。

“正月十八上午十点钟买票,十一点半上车,大概夜里十点左右到蚌埠。如果过了报名时间就作废了。”

“哦!”二妈点点头。

中午吃了饺子,我想去给曹大妈拜年。安姐姐说曹大妈和儿子都到娘舅家去了。

我想正好有时间多陪安姐姐谈谈心。安姐姐却不停地忙着,不像往日那样一见我就放下手中的活计来跟我聊天。我知道安姐姐心里肯定是难过极了,看着安姐姐匆匆忙忙的背影,我就找些话来极力安慰她:

“姐姐,俺走了,你要想开些。俗话说,女大百家求,这是人之常情,你千万别给人家难堪,让人家下不了台子,人家会怨恨你的,不答应人家,也不要顶撞人家,是不是?……姐姐对俺这么好,你放心,俺时刻会记在心里的,俺永远忘不了的。”

安姐姐噙着泪,使劲地擦着桌子。我注意到,我说话时,她稍稍停顿了一会儿,紧接着又更加用劲地擦起来。桌子已亮得像一面镜子,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安姐姐美丽的脸,眼泪在她那双大眼睛里面汪汪着,却怎么也掉不下来。

“姐姐,俺只有离开北岗楼才有出路。俺表哥就是在那里受训一年回来当警长,又去学了一年回来当巡官的。俺去了,就给你写信……”

安姐姐没有答理我,仍然忙着她的活计。

“姐姐,俺走了,你和妈妈要好好地过日子,不要得罪贾正炳他们,俺一定会回来的。”

太阳快落山了,天色黯淡下来。整个下午安姐姐没再说一句话。

时候不早了,父亲该回家了。

“妈妈,俺该回去了。”父亲起身打招呼,“姐姐,俺走了。”

安姐姐坐在一旁默默地纳着鞋底,默默的。

“哎。”二妈起身应着,并让父亲带些饺子给奶奶。父亲没有带。二妈转身嘱咐安姐姐,“安子送送成子呀,早点回来。”

安姐姐默默地起身跟在父亲身后出了门,一起走出了东圩子的大门,一起走下了河坎子。

冬天的沙河已经断流,裸露着厚厚的黄沙。因为刚下过雪,沙子还是潮湿的,踩上去就是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挺有诗意的。

父亲牵着安姐姐的手,两人过了河床,又走到了对面的河坎子上。

安姐姐执意还要送父亲。

北风呼呼地吹着,太阳没精打采地躲在云层的背后,淡淡地木木地,没有什么表情。

北大桥桥头堡上的日本鬼子兵的“太阳旗”却显得少有的鲜艳,在北风中猎猎地响。

因为天太晚了,父亲却执意又把安姐姐送下河坎子。

风儿轻轻地吹着,两个人的脸都涂上了一层紫红。他们依依不舍地站在沙滩上,谁也舍不得迈出第一步,好像这一步就是万水千山天涯海角了……

告别是为了相逢(6)

“姐姐,再别送了,你快回去吧……”

安姐姐轻轻地咬着嘴唇,拉着父亲的手,凝望着父亲……

父亲轻轻地理了理安姐姐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

四目相对,无语凝眸,惟有泪千行……

安姐姐双手抚摸着父亲的脸,不敢哭出声音来,慢慢地她用手搂着父亲的脖子,无力地滑进父亲的怀里,两个年轻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告 别(1)

好难忘的正月十八哟!

这天上午八点左右,安姐姐来了。

安姐姐变了模样!这让我吃了一惊!

安姐姐那美丽的长辫子没有了!

安姐姐剪了一头短发,像个五四时期的女学生那样,齐耳的短发。

安姐姐的衣服也穿得特别整齐。红花棉袄外面套着一件天蓝色的阴丹士林的褂子,外套一件黑贡尼的坎肩,像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样,简直像一个新人,格外的漂亮。她胁窝里夹着一个粉红色的毛巾包裹,径直走进了我的家。

安姐姐像一束烛光照亮了我的家。

当时,我和奶奶、姑妈、兰妹正在整理我的行囊。

安姐姐微笑着,走到奶奶身边,说:“奶奶,今天是小弟上学的好日子,俺也没啥送的。这是过年时做的一双鞋,给小弟穿上去好让他步步高升。”

说着,安姐姐不管奶奶、姑妈、兰妹站在旁边看着她,她就径直走到我跟前,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说:

“小弟,坐下来,让俺看看俺给你做的鞋穿上试试合不合脚。这双鞋比上一双俺又放了一分,你的脚还在长,以后我会做合脚的鞋给你穿的。”

安姐姐一边说,一边从毛巾中拿出一双深灰色的白底的新布鞋给我穿上,还让我站起来走几步给她看看。

我心里高兴极了,但见奶奶和姑妈、兰妹在场,又有些感到害臊,就说:

“很合脚很合脚。”

安姐姐甜甜地笑笑。

这时,奶奶把早已煨好的大枣肉汤,从锅里盛了两碗端到桌子上说:

“成子,你和姐姐一人一碗,快吃吧。”

安姐姐微笑着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肉汤,真诚地说:

“奶奶,俺已经吃过了。”

“吃吧,伢呀,暖暖身子。”奶奶心疼地说。

安姐姐看看我。我就走到安姐姐身边说:

“奶奶听俺说你今天一定会来,就特意用大枣煨肉,就等你来呢。姑妈和妹妹都在家里吃过了来的,你就别拘束。来,俺俩来吃吧。”

安姐姐一看是奶奶特意做给我和她吃的,好像意味着“成双成对”的意思,就愉快地答应了:

“好吧,俺陪你吃吧。”

奶奶、姑妈和兰妹也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谁也没有说话。我兴奋得看都没有看他们的表情。

吃完饭,兰妹提醒我说:

“哥哥,你该到车站去买票了,快十点了。俺来帮你捆行李。”

“俺陪你去买票。”安姐姐接过话茬急忙说。

于是我俩就从我家的南街巷口出来转向东上了铁路再向北走一百米就到了火车站。安姐姐抢上前到卖票口花了四元五角日币买了一张去蚌埠的车票,我俩就走出车站。我正准备从原路回家,安姐姐却拉住了我的手臂,带着我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天阴沉沉的,好像又要下雪似的。风越刮越大,破絮似的天空时而刮开一块,透出一片淡淡的阳光,吝啬地照着乱纷纷的山水。我心里乱糟糟的,觉得有许多问题要思索,但在我搏动的血脉和兴奋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感觉:牵着我的安姐姐的手的温暖。在这冷飕飕的冬天的空气里头,我俩迎着北风一步一步地踩着枕木向前默默地走着,安姐姐的脸始终在我的眼前。阳光的彤红,雪的洁白,松树的暗香,这一切里都散发着她的气息她的味道……

告 别(2)

“小弟,俺舍不得你走呀,俺怕,俺怕你走了就把俺忘了。”安姐姐泪眼盈盈地望着我。

我的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淌了下来。

安姐姐掏出手帕来,先给我擦眼泪,又自己擦了擦。说:

“小弟,初八那天,你走后,俺家就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我吓了一跳,连忙问。

“俺大伯又到俺家了,骂俺妈说养女不教丢人现眼,俺妈和他争了几句,他还拍桌子摔板凳的。幸好俺回家了,他就横着眼睛瞪着俺。俺可不怕他。他就问俺‘从哪里来?’俺怕什么呀,就直说‘俺送小弟咋啦,犯法啦?’他就骂俺,‘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俺说‘俺咋不要脸啦?俺和他清清白白的,他走了,俺送送他,有啥不要脸的’。他上来就想举手打俺。俺挺着腰杆说,‘俺也不是你养的,你有啥权打俺?’俺妈也上来了,说‘你打,你打,俺就和你拼了’。后来,还是邻居来把他拉开了。大哥还熊了他一顿,说他多管闲事。”

我听着,心一收缩,脸也变色了。我用手拍着脑袋说:

“唉!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呢!都怪俺呀!都怪俺呀!”

“怎么怪你呢?”

“姐姐,就怪俺,不是俺,你怎么会受这么大的委曲呢!”

“俺不怕,为了你。俺什么也不怕,几句话吓不倒俺,小弟,你别难过了,好不好?”安姐姐拉着我的手,依偎在我的身边说:“小弟,你放心,他们不会把俺怎么样的,反正人家都知道俺俩相爱的事情,俺俩也是清白的,管他们怎么嚼舌头,俺都不在乎,将来俺都是你的人……”

安姐姐一边说着,把头歪在我的肩膀上依偎着我。我能看见,我们呼吸出的气像冬天的雾,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小弟,听大伯说,你那天临走时,还向贾少求说什么尽快要他定亲,是真的吗?”

我心又是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说:“是的,是俺说的。你知道,那场面,俺不说也得说呀?就是不说,等俺走了,他们还是不会放过你的,这顺手的人情,还能讨个好,对不对呀!姐姐……”我停住话,看着安姐姐。

安姐姐婉然地笑了,说:“当时,俺还真恨你,以为你要甩了俺呢!差一点没哭出来。后来一想,俺不信,俺不信你那么薄情,不管谁怎么说,只要不是你亲口说的我都不信。”

北风阴冷地吹着。我们冷得直打哆嗦。

“小弟,你看,那儿可以避风!”安姐姐指着一个涵洞说。

我俩就走到铁路下面,来到涵洞里。

安姐姐忽闪着她明亮的大眼睛深情地看着我,用胳膊紧紧地抱着我说:

“小弟,今天,俺还要送你一样你最喜欢的礼物,你猜猜看是什么?”

说着,安姐姐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粉红色手帕包着的东西,双手向背后一藏说:

“你猜呀!”

“鞋!”我猜到。

安姐姐摇摇头。

“袜子!”

安姐姐又摇了摇头。

我左猜右猜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天真浪漫地看着我说:

“这件东西是你过去对俺说的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呀?”

告 别(3)

她还故意把头左右摇摆了一下。可我还是猜不出。

这时,我也就不想猜了,趁她不注意就双手把她抱起来说:

“俺猜不到,但是俺会抢。”

当我抱着她不放的时候,安姐姐忽然不说什么了,笑容也没有了,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小弟呀,你不是说你最喜欢俺的辫子吗?俺现在把俺这心爱的跟着俺过了十九年的长发剪下来了,送给俺的心上人,这就是俺的心,一起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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