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柔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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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柔三迷- 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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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缕微闻的鬓香掠过他的鼻尖,依然带着淡淡的鹳草与紫丁的香气。衣袖垂柳般在腕间拂动。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吃饭时母亲在他身边忙碌的情景。
  “多谢。”他手很容易地找到了茶杯。
  “你的茶杯总是放在这个位置上,对么?”她伸手支着头,看着他问。
  “你怎么知道?”
  “唐浔就是这么摆的。”
  他垂下头,显得很不自在。
  “碗筷通常会是怎么个摆法?”她歪着头又问。
  “你不必知道。”他冷冷地道。
  “为什么?”
  “我不会要你替我摆碗筷。”他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你呢?你面前的碗筷通常是个什么摆法?”
  “要我教你?”
  “嗯。”
  她捉住了他的手,将筷子递到他的手中,道:“筷子放在这里,要平行,平行的放在碗的右侧三寸之处。两菜一汤,呈三角形。两个菜在前面,汤碗在后面居中。汤勺两个,一大一小,大的放在汤碗里,小的放在桌上。饭碗放在我面前偏右处,因为我用右手。餐巾和手绢,放在左手边。”
  她引着他的手,将面前的碗碟重新摆了一遍。末了,唐潜叹道:“我实在有些糊涂,这屋子里真的只有一个瞎子吗?”

  山中人兮

  第十一章 山中人兮
  十一月十六,唐家巨舫缓缓驶入泊口,一行人抬着三具沉重的棺材鱼贯而出。瞬时间,车尘飞滚,十辆马车在三十匹飞骑的护送下,驶进唐家堡。 消息早于七日前飞鸽传入堡内。唐家大门前宽敞的空地上人踪马迹,满地纵横,楮绽纸钞,余灰尤在。沉甸甸的朱漆大门上白灯高悬,灵幡飞舞,两旁候立的家仆一字排开,披麻带孝。
  何吟秋守候在照壁之内,看见唐隐僧向她走来,浅浅地一笑,微微作礼:“老爷回来了。”
  好像生怕与这满院肃杀的气氛不相称,她的笑容随着自己的话音立即消失在了脸上。
  唐隐僧颔首:“回来了。”
  他注视着妻子,目光中带着一丝温暖。接下来何吟秋略一侧目,给了他一个暗示。顺着她的目光,他远远地看见一个模样高挑的女人斜倚在北墙的门缘上,死死地盯着那几具暂时停靠在前院的棺木。
  几张破碎的纸线在风中盘旋,飘飘扬扬,落在两人面前。何吟秋不禁叹道:“又是个多事之秋……”
  “潜儿带回来一个女孩儿,是云梦谷的大夫。一路上都说要让姨妈瞧瞧。”唐隐僧道。
  “云梦谷的大夫?这种时候?唉,这孩子真任性。”何吟秋拧起眉,不安地看了看门缘上的女人,“竹佩她们几个……现在只怕要把慕容家的人生吞了去呢。”
  竹佩原是唐渊的侧室,却是唐渊最喜欢的女人。
  她生性风流,嫁给唐渊之后仍不老实,终于给人捏住把柄告了上去。待要行家法时,却是唐渊恳求代她受刀,从此便断了一条腿。
  所有的人都认为唐渊这么做很不值得,何况唐渊平日自命风流,沾花惹草,从来都不是钟情的种子。
  “我不喜欢一条腿的女人。”这是唐渊自己的回答。
  实际上,流行的说法是,竹佩当时对唐渊说:
  “要么你替我受刑,要么我逃走,永远也不回来。”
  唐渊生怕她跑了,只好替她挨了一刀。
  但又有人说,像唐渊这样的公子哥儿,身边并不愁女人,还怕跑了一个小妾?
  殊不知竹佩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江南霹雳堂堂主方霁的女儿。 据说方竹佩私奔唐渊时,方霁大发雷霆,声称要炸平唐门。后经多方劝说,好不易咽下了这口气,可事后一提此事,他仍要火冒三丈。
  一年之后,唐渊的正室去世,竹佩节行不检,按家法原不能扶正。唐门忌惮方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隐僧不禁又看了一眼那倚在门缘上的白衣女人。女人脸色苍白,双眸如剑,袖带微卷,无风自动,浑身上下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寒肃杀之气。
  竹佩冷漠地看了看院中的人群,“砰”的一声关上门,身影顿时消失了。
  “前天接到传信,说云梦谷里来了四个人,正往我们这里赶,只怕不日即到。”
  “又要打起来?”
  “方竹晖昨天已到了,是竹佩请来助阵的。”何吟秋道。
  方竹晖是霹雳门的大公子,外号“惊天雷”,精通各种机关火器,现已准备执掌门户。
  “哪四个人过来?”
  “不大清楚……据说楚荷衣也来了。”
  “那个女人?”
  “唔,那个女人。”
  “一路上我苦劝唐淮,要他行事慎重,不要惹火烧身。现在倒好,他好像决定要大干一场了。”唐隐僧的鼻子哼了一声。
  “新掌门上任,自然要烧三把火。何况还要向这些怒气冲天的家眷们交待……”
  “没派你干什么罢?”唐隐僧问。
  “我说我早洗手不干了。”何吟秋淡淡地道,不自觉地摸了摸食指上突起的一块手茧。
  “上次有三哥三嫂和‘铁手三仙’,谢停云铩羽而归。这一次家里还有谁?”
  “老九。他刚刚云游回来,正好赶上唐济的噩耗。”
  “我真希望他不在这里。”唐隐僧望了一眼灰白的天空,心事重重地说道。
  他看见一个家人匆匆地从后门赶过来,在唐淮的身边耳语了几句。
  空中忽然飘起了细雨。
  细雨如丝,洒在山水的脸上。
  “我们好像一进来就中了埋伏。”他一刀飞出,一边从容地将腾空扑来的一只猎犬砍翻,一边大声地对表弟道。
  他们正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唐门背后的群山逃逸。 在他们身后,跟着三十几个拿着各种兵刃的灰衣人。
  毒针、袖箭、飞蝗石、柳叶刀……知名的不知名的各种暗器铺天盖地飞过来。
  表弟躲开两只枫叶镖,手臂眼看要被突然从左侧飞来的流星锤击中,山水眼疾手快地将铜链削断,满是铁刺的大锤“忽啦”一声从二人的头顶上扫过,“喀嚓”一响,砸在道边的一棵小树上。小树应声而断,绊倒了七八个人。
  实际上他们身后原本跟着六十多人,半途中顾十三只好和他们分手,以期转移一半的兵力。
  向他们扑去不仅是那些体形彪悍训练有素的青年,还有一群凶猛的狼犬。
  饶是刀法精到,山水的腿上仍给一条恶犬咬伤,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到了森林边缘,那群灰衣人忽地停住脚步。山水与表弟却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他们为什么不追了?”表弟刷刷几刀,砍掉前面挡路的荆棘,问道。
  天阴得厉害,明明还是上午,森林内却暗如黑夜,四周一片可怕的宁静。
  “也许前面有埋伏。”山水停下来,掏出怀里的金创药,手脚麻利地包好了腿上的伤口。等他再抬起头时,发觉不远处站着一个鹰鼻瘦脸,头戴鹤冠的道人。
  道人的眼珠是灰色的,神态里有一种高雅的冷漠。他独自一人站在树丛间的一小块空地上,羽衣拂动,汗气从头顶蒸腾而出。
  明眼人一看即知这人有很深的内家功夫。
  道人半闭着眼,好像在□着林中飘来的一道樟木香气,微微一笑,拍了拍手,道:“欢迎光临招魂谷。”
  他的嗓音枯涩,听起来就好像是刀尖刮在刀鞘上发出的声音。
  而山水与表弟的目光却同时停在了他的右手上。
  他的右手戴着一个鹿皮手套。
  表弟看着自己握刀的右手,眼皮动了动,露出尊敬之色:“唐隐戈?”
  道人的脸十分阴沉,冷笑道:“不错。我已有三十年未出江湖,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认得我。”
  他看上去有五十余岁,内外双修,尤精刀法,轻功与暗器独步天下,与号称“隐刀”与“潜刀”的唐隐嵩夫妇共成为唐门几块不倒的招牌之一。 几十年前他曾凭着一把龙头大刀连肃唐门左近的七路悍匪,从此门前蜀道一路畅通,连路过的商旅提起此事,都要谢他三分。这个传奇人物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役后突然洗心向道,抛家离子,过起了云游四海的生活。
  据说,他一般三五年才会回唐门一次,不过三天就会走。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表弟的心“格登”一下沉了下来。
  唐隐戈是唐五的父亲。
  山水直起腰,冷冷地道:“阁下为什么还不动手?”
  “我在等你出手,”唐隐戈款款地道:“你们是客,客人先请。”
  他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站着,除了那只手套,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兵器。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山水握刀的手已凸出了青筋,刀忽然一挥,“铮”的一声破空而来,直攻他的下盘。
  他原本是杀手,用刀简洁明快,不好看,却是又实用又有效。
  表弟大叫一声:“小心右边!”
  唐隐戈一个转身,避过这凶险一击,手一扬,一把毒砂暴雨般飞出。
  表弟伸手一拉,要将山水拉出飞砂之外,挥刀狂舞,只挡住了射向山水脸部的全部砂粒。有一半还是洒到了山水的身上。
  “这是我昨天才配出来的毒砂,就算是慕容无风在这里,也要想两天才解得出来。”
  说完这话,他的人就消失了。
  那显然是一种烈性的毒药,顷刻间已将山水的衣服蚀了一个大洞,他腹上一大片肌肤顿时变成了黑色。
  扶着山水只走了几步,他就开始不停地呕吐,脸色一片死灰。
  表弟掏出身上所有的解毒药丸,捏成粉末,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撕开衣袍,替他紧紧包扎起来。
  “你还能不能走?”他问。
  “能。”他的脸苍白如纸,咬了咬牙,道:“当然能。”
  他们拾起兵刃,向森林的深处狂奔了近半个时辰才发觉身后毫无动静,那些追兵根本就没有跟过来。
  一只蜥蜴缓缓地在道旁的枝桠上爬行。冰冷的雨点打在他们的身上。小径崎岖,不知引向何方。
  山水走着走着,忽然整个人栽倒下去。
  表弟抢过去要扶起他,他却已勉强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继续向前走。
  “歇一会儿。”他的嗓音变得柔和:“这里好像只剩下了我们。”
  他颓然地倒在一棵树下,背着身子,向草丛中狂吐。
  这一回,他吐出来的是一口一口的鲜血,胃部好像刀搅一般地疼痛。
  表弟在一旁忧虑地看着他,自己的脸色也渐渐苍白了起来,叹道:“想不到毒砂这么厉害!”
  他要检查山水的伤势,被他一把拦住。
  “不用看。”他淡淡地道:“你得马上离开这里,我现已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追过来了。”
  前方的山谷中始终飘浮着一团的云雾,一路上他们只看得见参天的巨木。低矮的灌木树叶枯黄,四处是一片可怕的寂静。没有鸟声,没有虫鸣,唯一所见的动物,除了那只缓慢爬行的蜥蜴,就是一只倒在石壁旁边的死鹿。
  它似已死去多日,在这潮湿的林中,却不见苍蝇和蛆虫。
  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奇怪气味。水珠从树叶上滴落,冰凉地落在肌肤上,立时引起遍布全身的搔痒。
  表弟想了想,霍然道:“他们不进来,难道是因为这里有瘴气?”
  “不错。”山水惨然一笑:“我以前听说过唐门的大山里终年都有可怕的瘴气,那是一种毒蛇□时产生的气味。”
  “我也听说过。”表弟干脆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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