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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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飘零-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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湾籍贯改为父亲的出生地广东,后又改为母亲的出生地福建,可见她也不属于有特殊含义的“台湾作家”。
  和在省籍问题上难将林海音准确定位一样,林海音的文人身份也不好用作家或编辑家乃至出版家的名称将其一锤定音。身份的复杂与角色的多元,给林海音在各种论述和定位中带来一种模棱两可的意味。林海音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及其多样化的文学实践,对台湾相异的政治立场及意识形态取向而言,均很难用简单的二分法将其收编。如果硬要给她划分派别,还不如称这位“台湾姑娘,北京规矩”1 的作家为“自由派”更为恰当。她从1957年11月起兼任编辑的《文星》杂志,就是一个恢复胡适的自由主义形象,以推动“自由主义在中国发展”2的刊物。
  当然,林海音不属于胡适式的政治自由主义者,而是一位文学自由主义者。她强调的是文艺的超党派、超政治的纯文学价值,不把自由主义当作改造社会的杠杆,而只作为繁荣文艺的一种手段。在这种观念支配下,作为唯一台籍的大报主编的她,选稿时并不注重作者的籍贯,而着重文本的艺术价值。这种价值取向使她不会像《中央日报》那样清一色选“外省作家”的稿件,而是十分重视本地作家的来稿,使《联合报》副刊一度成为显示本地作家创作成果的大展台。据有关文章回忆,在“本省作家尚不多”的战后初期,各大报接纳台籍作家最多的为林海音所主持的。在林氏主持《联合报》副刊期间,在该报先后出现过的“跨越语言”的第一代作家就有施翠峰、廖清秀、钟肇政(笔名钟正)、文心等人。后来,陈火泉、郑清文、林钟隆、郑焕、庄妻、钟理和以及笔名“奔炀”的张良泽等人也纷纷在该报亮相。3这些作者在当时还不能熟练地运用中文写作,其文字多半从日文转化过来。对这些稚嫩但生活气息甚为浓厚的作品,林海音被其深深打动,总是帮其润色达到文字流畅的地步加以发表。此外,当今文坛重镇黄春明、林怀民、七等生等人,也受过林海音这位“文坛保姆”的哺育。至于林海音与素昧平生、一直到后来也从未谋面的投稿者钟理和的关系,更是成了文坛佳话。钟理和一生的作品,百分之九十都在《联合报》副刊发表。他后来知名度大幅度提高,以至其作品成了乡土文学经典,正与林海音慧眼识新人分不开。正如有人所说:如果没有林海音的扶助,像钟理和这样的优秀人才,也许就从此湮没无闻。

林海音(2)
“匪谍事件”的直接受害者
  每位编辑都有自己不同的选稿标准。作为“自由派”——声言“不向首长(社内外)投降、不向发行投降、不向大牌作家投降”4的林海音,她编发稿件的出发点不是文学与政治的同构关系,而是作家与自由的亲和关系。在高唱“*抗俄”主旋律的五六十年代,这种自由主义思想是对抗当局政治干预文艺的一种武器。林海音选稿正如钟肇政在接受夏祖丽采访时所说的,林氏“很明显的是个自由派”。她看稿时太投入,太着重文本,故不会事先预设政治框框。她“不管*不*,或白色恐怖”5,只要是有艺术魅力的好稿,就会尽量争取使其与读者见面。
  当然,鉴于环境的险恶和新闻工作者的自律原则,林海音不会把有明显的反蒋拥共倾向的作品刊出。她本人从不热衷政治,认为自己很纯洁、很纯正,用不着别人向自己灌输*意识,或喋喋不休听上司传达文艺政策的最新精神,因而她主编的《联合报》副刊,缺乏国民党中央机关报《中央日报》副刊的那种政治敏锐性,有时甚至错把文字优美但“暗藏杀机”的作品登了出来。如1963年4月23日,经林海音之手在《联合报》副刊左下角刊出风迟所写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愚昧的船长,
  因为他的无知以致于迷航海上,
  船只飘流到一个孤独的小岛;
  岁月悠悠一去就是十年时光。
  他在岛上邂逅了一位美丽的富孀,
  由于她的狐媚和谎言致使他迷惘,
  她说要使他的船更新,人更壮,然后启航;
  而年复一年所得到的只是免于饥饿的口粮。
  她曾经表示要与他结成同命鸳鸯,
  并给他大量的珍珠玛瑙和宝藏,
  而他的须发已白,水手老去,
  他却始终无知于宝藏就在自己的故乡。
  可惜这故事是如此的残缺不全,
  以致我无法告诉你那以后的情况。
  此诗见报后,由“台湾警备总司令部保安处”以第一速度察觉,后将《联合报》副刊剪报送往军事审查官审查,认定此诗有严重的政治问题:“影射‘总统’愚昧无知,并散布*无望论调,打击民心士气。”6在当天早晨,便由“总统府”出面打电话到《联合报》,质问该报发行人王惕吾刊登此诗用意何在。后来《联合报》还获悉,当时已有人向“内政部”出版处和国民党中央党部主管文宣的第四组(相当于“中央宣传部”,即后来的“文化工作委员会”)投诉:《故事》中写的“愚昧的船长”系影射蒋介石,“飘流到一个孤独的小岛”明指台湾,“美丽的富孀”暗指当局接受美援,“她的狐媚”是说美国用美丽的谎言欺骗当局……林海音不是图书审查官,长期的编辑生涯给她养成的不是政治嗅觉而是艺术触觉,她不会也不善于往政治上联想,压根儿没有把“船长”与“蒋介石”,把“美丽的富孀”与“美国”等同起来。她没有也来不及更不习惯于去调查作者的政治背景。她不像一些经过特殊训练的文探,擅长从字里行间找微言大义,看破或曰猜出“风迟”的署名系“讽刺”的谐音。她很可能只是从审美的角度出发,认为这是一首叙事与抒情结合得很好的短故事诗,有古希腊荷马史诗《奥德赛》的遗风,才将其选用。
  说到此诗的刊出,带有相当大的偶然性,即“当天副刊编好后,发现遗下一小块空白,而这一小篇短诗正好补上空白的位置,于是才临时从编辑台抽屉里拿出来补发的”7。林海音“常常夜半惊醒,想起白天发的稿子,有何不妥吗,错字改了吗”8,这种谨小慎微的作风,是不可能把明知有反“总统”内容的作品加以刊出的。正因为相信她的“纯洁”,过去又未有过“通匪”的前科,且是文坛有极高知名度的女作家,故当局才会让她“在和平的会谈下辞去职务”9了事。要是换了别人,正如临危受命接手她编副刊的马各所说,一定会和作者风迟(王凤池)一样被交付台北县生教所“感化”:坐上三年又五个月大牢。 txt小说上传分享

林海音(3)
突破意识形态藩篱宣传大陆文人
  作为“匪谍事件”的直接受害者,林海音离开《联合报》副刊后,觉得有加强独立自主的必要性,因而不再在官方监控的媒体供职,而另外创办由自己当老板的文学杂志。这时她已十分厌倦政治权力的斗争,对官方设置的创作禁区,也甚不以为然。正是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为了提拔新人,她“勇敢地顶一顶”(痖弦语),连对现实强烈不满的稿件也敢刊用。像王拓刚步入文坛写的《吊人树》,因内容敏感被许多报刊拒之门外。可当他把这篇屡试不中的稿件给《纯文学》时,林海音却抛开政治因素,从审美的角度肯定这是一篇很不错的小说,便决定录用。当然,林海音也讲究策略和斗争艺术。为了能在夹缝中生存,她不能不做些让步,诸如删去《吊人树》个别招人注意的“外省”而非“外乡”的对话,以便保护作者,同时也保护声誉甚高、招牌甚硬、规矩甚严、处事甚公的《纯文学》这块净土,不再让政治家借口入侵。
  正因为在检肃“匪谍”条例、“戡乱整治”条例满天飞的年代里,林海音采取超然的立场,所以她在办刊物时能突破意识形态的藩篱。尤其在绝大部分五四以降的新文学作家作品皆被查禁的情况下,为了不使五四新文学传统在台湾中断,林海音勇敢地冲破当局不准宣传大陆文人的禁区:从1967年2月起,在《纯文学》开设“中国近代作家与作品”专栏。
  这里讲的“近代”,不是大陆通常所说的乾嘉时期,而是指从1919年起的五四时代。这个专栏共介绍了庐隐、周作人、凌叔华、郁达夫、俞平伯、朱湘、鲁彦、孙福熙、孙伏园、夏丏尊、罗淑、戴望舒、许地山、沈从文、朱自清、老舍、宋春舫、徐志摩等十八位作家的四十九篇作品。介绍1949年前就去世的朱自清、许地山等人,保险系数大,但评介1949年后留在大陆的沈从文、老舍、俞平伯等文人,就有一定的风险。尽管林海音小心翼翼,所选的均不是具有鲜明政治色彩的左翼作家,有的还是大陆政治运动中的整肃对象,但介绍他们在当时仍属犯规,弄不好会被人冠之于罪名。可受五四新文学熏陶过的林海音顾不了这些。她只是认为老舍等人是纯文学作家,所写的是与政治关系不大的纯文学作品,应该从尘封的书橱中拿出来介绍。在介绍时,她还主动邀约一些同时代的作家或大陆作家在台的友人以及研究者写评介文章。如在刊登老舍的《月牙儿》时,正值音乐家马思聪从大陆的“*”浩劫中逃离出来,他向海内外读者带来了老舍因受不住残酷批斗,于1966年8月24日投湖自杀这一信息。林海音了解到这一情况后,便请老舍的生前好友梁实秋写了《忆老舍》与《月牙儿》同时刊出。林海音后来回忆这段经历时说:“那时的气氛有异,我硬是仗着胆子找材料、发排。‘管’我们的地方,瞪眼每期查看。”她又说:“看现在编辑先生这么轻松放手编排的两岸三边的文艺征文、转载、破口大骂,等等,真是令我羡慕不已,而且怪我自己‘予生也早’了。”10这里讲的“气氛有异”,系指“*”时期没有言论自由,如有位台湾大学教授因在课堂上讲授30年代作家作品,被人告发到情治单位,由此受到处分,还差点丢了饭碗。林海音当时冒着风险去介绍“近代”(这一用词也煞费苦心)作家作品,弥补了因查禁30年代文艺作品使台湾读者对五四以来的新文学状况知之甚少的情况,对一些大陆作家因政治运动频繁生死不明的情况所产生的误传(如台港就曾有不少作家写过“悼念”当时还健在的胡风的文章),也起到了澄清的作用。 。。

林海音(4)
夏府客厅:民间文坛的聚会
  60年代的台湾,有官方文坛与民间文坛之分。这是台湾政治尖锐对立、省籍情结复杂化的结果。林海音编的《纯文学》,属民间文坛的一块重要园地。她和夏承楹所组成的夏府客厅,更是张道藩所领导的“中国文艺协会”外的另一个文艺中心。这一“中心”的形成,与林海音的热情豪放、喜交天下朋友的性格有一定的关系。她向往热闹的生活,乐意帮助朋友,敞开大门欢迎五湖四海的文人到她家做客。不管是本省作家或外省作家、主流作家或非主流作家、文学新人或文坛前辈、男作家或女作家,只要到了林海音的客厅,都会在这位“资深美女”的可亲笑容中找到位置。就是国民党的官方作家,来到夏府同样会被热情的女主人所感化,在闹中取静的环境中不打官腔。这些人用过林海音做的涮羊肉之后,常常不拘小节,置身于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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