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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灵（18）
妈妈看看姥爷，无语。
姥爷：他才是两岁多一点的一个孩子，一个娃娃芽芽，你想让他干什么？上天入地？十岁之前就获诺贝儿奖？
妈妈倾听，严肃状。
姥爷：再说，他的人格成长，你不能不管呀，就算这世界上确实有神童，有没有一个人，是人格神童？你想想，有没有？
妈妈眼睛一亮，不说话。
姥姥屏息不语。
姥爷：没有，是吧，一个人的人格成长百分之百需要后天塑造，需要人生历练，需要走进人群，脑瓜子聪明只是脑瓜子的事。
妈妈：我还是想陪他几年，等他长大一点再说。
姥姥：为什么非要你不上班不结婚亲自陪呢？我陪着不行吗？送幼儿园不行吗？
妈妈：你就会领着到处让他背唐诗宋词。
姥姥：那就送幼儿园。
妈妈：末末能给幼儿园的老师当老师。
姥爷：咱们刚怎么说的？不要忘不了他的那点聪明嘛。
妈妈：我打算满三岁就送他上学。
姥爷：没必要，没必要，他的聪明让它有着，又丢不了，你急什么，该用的时候就用上了，再说这个世界缺他那一点聪明吗？
妈妈：孔夫子还说过，因材施教。
姥爷：好，好，因材施教，没问题，但是，由谁“施”？你？
妈妈：我准备请家教。
姥爷：每个月只领百分之二十的工资，哼，吃饭都成问题吧！现在又多了一只狗，那只狗可要天天吃肉、喝牛奶、吃甜饼的！
姥姥：把孩子放我这儿，家教我请，钱我掏。
姥爷：听我们的，我和你妈商量过了，末末就交给你妈妈，家教我来请，我好歹是个大学校长，请几个家教有啥难的。
妈妈像是被说服了。
姥姥过来要搂住妈妈，被妈妈推开。
姥爷（弯腰拾拐杖）：再不多说了，就这样定了。
妈妈眼神茫然，令人辛酸。
姥姥（仰头）：末末，下来吧。
我从楼梯上下来。
当晚我们还是回自己家了。
从姥姥家到车站的路上，妈妈破天荒没有背我，让我自己走，我牵着米粒儿，米粒儿忽东忽西地跑，我也忽东忽西地跑。
“末末，小心点！”
妈妈不断在我们身后喊。
每次跑远，我都会自动停下来等妈妈走近。我发现，妈妈突然老了许多。我最怕看见人老，可是一个人往往一瞬间就老去许多。
神秘的因果链
看得出来，姥爷姥姥的话对妈妈触动不小。接下来的几天妈妈夜夜失眠，睡在隔壁的我，总能听见妈妈辗转不宁的声音。白天，妈妈常常会盯着我兀自发呆，有时则是长长的叹息。有时，妈妈会像一个常见的妈妈那样咬我白嫩的小脚和小手，充满疼惜，但似乎又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在里面，似乎更是恨，是怨，是苦。
几天后妈妈又去见过大师。
1989年8月5日
今天我又特意拜见了大师。
我问大师：我儿子末末，在我肚子里呆了整整三年，您说这是为什么？大师说，我们每一个人一生中首先要吃的苦是什么？是胎狱之苦。从投胎那天算起，整整10个月，就像是被关进监狱，不能动，不能跑，当然苦呀。你想想，中阴身是“具天眼”、“具他心通”的，一切全凭一笑一摆手，一念一感应，多么自由自在啊。突然来到迷闷窄秽的子宫里，混混浊浊，痴痴呆呆的，那个苦，我们其实都忘了，为什么所有的婴儿一出生都要呱呱大哭呢？就是因为终于可以把10个月的苦哭出来了。至于横生难产，母子生命悬危，更是苦不堪言，凡为人者，谁都逃不过这一关。佛经称之为“胎狱”。绝大多数人都是10个月的胎狱，你儿子竟然是长达三年的胎狱，你问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佛教讲，一切都是因果，从宇宙到一人一物，都受着连续不断的因果律的支配，每一个“果”的前方都有一个相应的“因”，这个因或远或近，或显或藏，总之是有的。你儿子首先要经受三年的胎狱之苦，那说明他该受这个苦。人生八苦，这第一苦，他就是常人的好几倍，一定是有根源的。好在他已经平安顺利地受下来了，你身为母亲，应该高兴才是，以后的七个苦，就应该容易受了。
犬灵（19）
另外七苦是什么？大师说，胎狱之苦加上出生之苦，就是头一苦“生苦”；再是“老苦”，衰老之苦，就算是倾城倾国明眉皓齿的美女，也有鹤发鸡皮的那一天呀；三是“病苦”，过去有麻风病肺结核，现在有艾兹病、各种各样的癌症，除了身体的病，又有心理的病，什么妄想症、忧郁症、强迫症，病好像越来越多了；四是“死苦”，有生就有死，再有钱再官大的人都要死，忙碌一生，难免一死，而且“黄泉路上无老少”，有人红颜薄命，有人天才短命，有人“壮志未酬身先死”，而且还是“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啊；五是“爱别离苦”，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亲如父子，近如兄弟，爱如夫妻，都很难摆脱生死别离，终身相守，何其难也；六是“怨憎会苦”，和“爱别离”相反，有怨有恨的人常常容易碰在一起，有时甚至如影随形，那些怀怨之人可憎之人，终身不见，岂不清静？可是不行呀，人生就是这样呀，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七是“求不得苦”，这个世界的一大规律就是僧多粥少，所求不一定如愿，你爱的人人家不一定爱你，求而不得，实在苦恼；八是“五阴炽盛苦”，五阴就是五蕴，所谓色、受、想、行、识，想想看，这五样东西聚集起来，像一堆干柴一样，一旦烧起来，怎一个“苦”字了得。总之，娑婆世界，一切莫非是苦啊。
大师，您刚才说“天才短命”，真是这样吗？我问。大师说，不一定不一定，是不是短命跟自己的果报有关，有很多天才确实短命，但是有很多天才健健康康活到了善终。天才短命，可能是我们的一个错误印象。因为人们总是给予天才过多的关注，过多的期望，一个天才如果短命，会引来大家的一致惋惜，于是，就形成了“天才短命”的错觉。佛家并没有任何经典讲过天才必短命，所以，你不必成天担忧这个。重要的是，生下个天才仅仅是开始，对你和你的孩子来说都是如此。接下来该怎么办？要常发利益众生的愿望，要广结善缘，要把聪明才智用好。佛家认为能否善终，虽然有过去的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今生是否行善，是否积德，是否诸恶莫作，是否历事练心，等等。再说，生死之事，用不着你时刻放在心上，佛家认为，苟且偷生的活着，不如舍生取义的死去。死有重于泰山的，有轻于鸿毛的。反过来也一样，生有重于泰山的，有轻于鸿毛的。所以，死与生，都有一个质量问题。死得有质量，为利益众生而牺牲，早死无妨。活得没质量，蝇营狗苟，偷生渡日，长寿无益。
大师，真的有转世吗？我问。
大师说当然有，还举了很多例子。
敢问我儿子这种情况，可能是什么人转世的？这个问题把大师惹笑了，不过，大师笑得很温和，笑罢，大师说：这个，我怎么知道！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忘掉你儿子的天赋，等闲视之，也不要觉得你怀胎三年有什么了不起，当然更别想知道你儿子的前世又是什么人。前世是别人，今生是自己。什么是自己？什么是别人？很难讲的。自己往往不是自己，别人也往往不是别人。一个人将来还要转世，针对重新转世的那个人来说，你又成了“别人”。世间万物里，有一条神秘的因果链，那才是真实不虚的。不过，我们不该知道的最好就不要知道，人从中阴身到投胎转世的一瞬间，为什么被清洗一空？肯定是因为，我们没必要知道那么多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犬灵（20）
感谢大师。
大师的教导一定起了关键作用，妈妈才痛下决心重回单位天天拨算盘珠子，从此不再担忧儿子是否会短命，尤其要忘掉儿子的聪明，等闲视之，也不再念叨自己怀胎三年有什么了不起，更重要的是，妈妈有了再婚的打算。
至于我，大师的话像一盆凉水，浸得我全身发冷。说实话，我对没完没了的转世、一阵是自己一阵是别人、一阵是人一阵是猪狗、今生后世这类东西毫无好感。我觉得这实在不好玩，全不像大自然的春华秋实、日夜兼行、四季更替来得这么有序、质朴而美妙。如果事实确如大师说的这样，那真是令人不安。还有什么人生八苦，怎么是这个样子？什么都是苦，娑婆世界，一切莫非是苦啊，没有一样不是苦，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长大成人又有什么意思呢？获诺贝尔奖又有什么意思呢？
哎，郁闷呀。
就算这一切确实真实不虚，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呢？知道这么多有什么用呢？长一颗心有什么用？长一颗聪明脑袋又有什么用？
阿弥陀佛
“末末的事情我真的撒手不管了！”我还记得妈妈对姥姥姥爷说出“撒手不管”这个词时，眼睛里有一种感人的光芒，满含决心、牺牲、疼爱和无奈，像院子里桑树叶的湿气，随风飘入窗内时，能闻到一种滑滑的苦味。
姥姥只是看着妈妈，显然不相信妈妈的话。
“孩子，这就对了！”姥爷说。
妈妈跑去，抱住姥爷直撒娇，用姥爷的胡子扎自己脸，说：“别忘了，你女儿向来从善如流。”那口气那模样，蛮招人喜爱的。
随即，妈妈重回单位上班了。
我重回姥姥家，只是，我留下了米粒儿。
“带不带米粒儿？”妈妈问。
“不带了吧。”我说。
妈妈特吃惊，问：“为什么？”
我说：“我怕娄奶奶改主意了，把米粒儿要回去。”
妈妈笑了，说：“怎么会呢，不会的。”
但我还是觉得有可能。况且，还有姥爷的因素，娄奶奶家，可是姥爷的另一个家，姥爷都有可能把米粒儿带走，交还给娄奶奶。
应该承认，我还有个比较阴险的想法：想让米粒儿告诉我，我不在的时候妈妈在做什么？尤其不能不掌握的是，妈妈最近是否有男人了？要不然，我如果突然死了，成为百分之百的中阴身了，就会在太多的*处无所适从，乱撞一气。妈妈倒是有决心不再担忧我是否短命，我却相反，看了大师的话，我比以前任何时候更相信“天才短命”是真不是假了。大师的话避重就轻的味道甚浓，安慰妈妈的意思很明显，天才短命，可能是我们的一个错误印象，大师说话向来都是坚定有力不容置疑的，极少用“可能”这个词。我本来就有能力看穿别人欲说未说、欲说还休的意思，也有能力听出别人的弦外之音，就像数学，重要的不是用脑子计算而是用眼睛观察，很多数学题，只需要看出里面的一两个秘密就可以给出正确答案了，根本用不着下笨功夫算的，同样，听人说话常常是一个词比一句话更顶用。比词重要的则是语气。
说我多么怕死倒也未必，但我确实有些怕，怕什么？怕的是没完没了的转世，没完没了的因果，怕的是一阵黑一阵明一阵明一阵黑，怕的是此生是人再一生可能又是猪狗草木，怕的是没有任何一段是自己说了算。
蒙德苏幼儿园
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