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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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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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芝却还是淡淡地笑笑。
  回到家里,秋芝独自站在桃红床边,把年轻同事的话想起来,金一地的样子也就在她面前显出来,那心摇神动的亲热,那腮和腮的相贴,嘴唇的移动,变得生动起来。这么长日子了,她还记得这么清晰,似乎一开始时,并没有多少记忆,现在却越来越鲜明了。
  和小邵的接触,还只是一般的来往,他们没有拥抱过,没有接吻过,甚至连手臂也还没有碰过。小邵讲社会新闻时,说得头头是道。但一到她的面前就显得拘谨。秋芝偶尔会失约一次,偶尔也会迟到一次。秋芝自己觉得对他很平和的,也很想着照顾他,并细心地帮他织了一件毛衣。她看得出他对她有着一种愿望,总是他到她的单位来,而她连他单位的门朝哪边开,还不知道呢。
  一天,秋芝平房中的电线出了故障,灯拉不亮了。应小邵的电话的相约时,她告诉了他这件事,说要去找个电工来。小邵却自告奋勇地说他会电工,只要他去一下就行。秋芝也就把他约到了家中。
  小邵带来了好几件电工用具,把一根皮带系在腰中,很像个电工的样子,秋芝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笑的。小邵一进门把四周看了,很老练地扳了扳闸门,随后断定是电线的问题,说这样的老房子电线肯定也是老化了。他登上板凳,动手去剪开电线来测。平房的天花板高高的,他用两张凳子垒起来站上去。秋芝担心着他会不会摔下来,又担心他会不会触了电,她显得慌乱地一会儿去扶上面的凳,一会儿去拿根竹竿,准备他的手被电粘上去了,可以打开来,因为他说拉了闸刀就测不出电了。小邵显得很不在乎地说根本不会有问题的。他还故意用手去抓抓裸露的电线,说是站在木凳上,是触不了电的。秋芝急得要死,他却笑着。这一刻,他显得高高在上。他一连剪开了好几处电线,还是没有查出问题来。天色已经黑下来,秋芝打着电筒,给他照着。见他已经把墙上的电线剪得乱七八糟的,还是很难查出来,就说明天再查吧。小邵显得不像开始那么胸有成竹了,只是嘴里嘟哝着。他想了好一会,也弄不清怎么回事,随手把闸门上的保险丝换了一下,灯突然就亮了。
  开头,秋芝曾想到过是保险丝的问题。小邵咕了一句:我是查过保险丝的嘛。他把换下来的保险丝看了又看,说大概是断在缝里的,天色暗不容易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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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 第一部分(7)
不管怎么,灯总算是亮了,房里显得特别明亮,秋芝让小邵坐下来,自己动手做了一锅饼。小邵一边吃饼,一边说饼好吃,香。
  以后小邵常到秋芝家中来,寻着搞一点家务维修,椅桌凳,门窗板,小龙头等,似乎他什么都能修的。
  那个星期天,小邵帮秋芝买了煤回来,秋芝包馄饨招待他。桌上摆着了馅心和皮子,临时发现酱油没有了。小邵说他去买。秋芝笑笑说,让你去买,大概是很难摸到店的。秋芝自己去巷子边的小店里买了酱油回来,发现小邵不在厨厅里,看看小间,也没有人影,不由奇怪他会上哪儿去了?突然感觉上他进了大房间,进去一看,小邵正靠在桃红床的床架上,鞋脱了,架着二郎腿,连袜踩在床单上,晃晃悠悠的。见她进门来,侧过脸朝她一笑,很神气的样子。
  秋芝走上前一步,说:“你下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愣了一愣,她又说了一句:“你下来。”
  小邵下了床,秋芝一条腿屈在床沿上,用手轻轻掸平着床单。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几乎忘了身边的小邵。而后,她和小邵出了房间,她反手把房门掩上了。
  秋芝给小邵添了好几碗馄饨。小邵说他吃得太饱了,不能再吃了。
  过了几天,秋芝的后母到秋芝家里来,一起说了几句闲话。后母难得来,来了便会把房里房外前前后后地看看,随手把有点散着的东西摆摆正。一边嘴里说着话。
  后母在大房间,仔细看了看孤单地放着的桃红床,没有说什么,后来她到小间的床上坐下来,似是随便地问:“你和小邵怎么了?”
  “没怎么呀。”秋芝应着。她这才想到有几天没见小邵了。
  后母说:“我看小邵这个人还是不错了,蛮能干,性格也开朗。你爸爸就太闷了……小邵看得出没经过什么事,对你还是认真的……但他又不是木呆呆的人,他其实心里什么都有数,懂得好歹的……”
  秋芝神情上也没有拒绝后母话的意思。
  后母又说:“金一地已经过去两年光景了,记着他也没什么意思。……”
  秋芝身子动了一动,她的神态表示着,她并没有记着金一地,这个话后母和她说过,她也早已表示过了。
  后母还是继续说:“你和金一地的事,我一开始就和小邵说过的,我说你们并没有结婚他就出了事,小邵很开通的,说没关系的……现在年轻人,比以前的人要开通多了。可是他上次突然对我说……秋芝你告诉我,金一地和你到底到了哪一层关系的呢?”
  秋芝没作声,她只顾低着头,用手剥着旧小床架上木榫头毛毛的木质,那张小床她从小就睡,榫头被剥得凹陷下去了。
  后母仿佛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那以后,小邵一直没有再来约她,也没再到她的单位和家中来。秋芝回父亲那里时,偶尔还会看到他,他依然向父亲和后母说着什么社会新闻和社会传闻,说得神采飞扬的样子。父亲还是默默的,后母含了一点笑看着他。秋芝去了,小邵直直地看她一眼,他圆圆的脸上残留着红晕,嘴唇上依然是浅浅的黑汗毛。秋芝带点笑意地点点头,他也有点生硬地朝她点点头。后母这时就想出什么话来说。
  秋芝单位里年轻的同事有时会想起来问秋芝:“好长时间没看到你那一位男朋友了,怎么,吹了么?”
  秋芝过了一会才回答:“他本来就是我父母的朋友,一般的朋友。”
  秋芝到三十岁的那年,心中不时会一省地想到:就三十了么?平常日子里,她还是平平常常地过着,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曾有过一个时期,她好像总是敏感到别人的眼光。现在她已习惯了。近三年时间,她报考并上了省里大学的函授班,下班回家,便沉在读书课本中。她的成绩基本都是八十分以上,是函授班上的优秀生。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她想着自己在学习,并不觉得什么。起先还有同单位好事的人帮她做媒,撮合她交男友。秋芝总是不急不慢的,可有可无地,见了两三个,谈了两三个,没有能入她心的。她想着自己还是要读书,也都没有特意谈,也都没特意回,都给拖掉了。那两年,正是大批城里下放到乡村的知识青年回到城里来,都是三十来岁,胡子茬茬的,给秋芝介绍的都是这样的人。秋芝觉得几个人几乎大差不差的。乡村上来的人,都有一种太低的想法和太实在的想法,一副经历了太多事的模样,嗅上去就有一种异样的味道。有一个看上去很稳实,谈了几次,她算是并无恶感,也有两个星期天没有看书,和他一起出去,也不知怎么,他后来就不约她了。似乎前面有一次,她感到他的身子靠近着她,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欲望,像是要亲吻她的样子。她不免身子朝后移移,她的神态显着了一种似乎是拒绝样子。他也就停止了靠近。一时她还以为自己是多心了,因为他和她只是谈了没几次。然而,没过几个星期,介绍他们认识的同事却告诉她,说他马上就要结婚了。算起来,大概他和她谈的时候,同时也谈了另一个,那一个首先表了态,他也就靠向了那个。秋芝有时想到:他好像八辈子没结过婚一样,那么着急。然而介绍的同事口气中没有说他的成分,却好像怪着秋芝太悠了。这使秋芝以后更多存了一份心,对给她介绍的人一开始就表明她还要读书,并不是很着急的态度。确实她也不是急要把自己嫁出去的。她毕竟有过两次谈恋爱的经历,也曾是登了记的了。而这以后,和她说这话题的人少了起来,偶尔问到了,也没有具体的说法。有一段时间,她也乐得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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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 第一部分(8)
秋芝拿到了函授大学的文凭。应该说她算是幸运的,在她那一届以后,文凭吃香,金贵,也就很难得到了。函授班都要经过统一大考,一般的函授发的都不再是正规的文凭。但文凭对于秋芝来说,也就是一种学习的终结。凭文凭,她也涨不到工资,也换不了工作,函授学生不包分配,单位需要的可以重新安排,那都是有点背景的人,再说秋芝本来就已经在科室里了。不过说起来,她到底算是一个正式的大学专科生了。
  拿到文凭后,秋芝给自己放了几天假,什么也不做,就寻找娱乐。独自逛公园,独自看电影。她的住宿离公园并不远,她还是几年前和小邵一起去过。那个公园原很清静,他们那时每次去都慢慢踱步,一湾绿水,几个花圃,还有一座年已久远的古寺,古寺院落里堆着各种灰色杂乱的建筑材料。水泥砖石什么的。然而现在,公园里到处是一对对的人,有的似乎还非常年轻,就手挽着手,头靠头的,毫不避忌地走着。几乎每一张休息的长凳上都坐着头靠头的伴侣。有的长凳上还坐着两对。绿水中辟了游船,船也都被一对对的人占满了。水上飞着他们的声音。古寺已被整修一新,完全没了那种古刹的肃穆的荒凉的气氛。她觉得这公园实在不是她希望游玩的地方了。她去看了几场电影。有一场是当时开禁之初的外国电影,保留了一个较完整的接吻镜头。银幕上现着男女主人公两个头,头转来转去。秋芝看着两张嘴张着合着,不由觉得那两张头的镜头转动,使她的头也旋转起来。
  那年的夏天似乎特别的热。素来秋芝是安静型,感冷而不感热的。这一年秋芝在堆满东西的小间里感到热得喘不过气来。她忍了两天,实在无法安睡,于是打开了放着桃红床的那间房。进入空空的只有一张桃红床的房间,登时感有一种凉意。她卷了床上被单,在棕棚上铺上席子,身子松松快快地仰着睡倒下去,很快觉得凉意拂遍全身。
  窗外的月色半明半暗地透进来,半映着前面的房子。桃红床的矮架上映着一条淡如细霜的白影,双手摊开,手背触到席子没能铺及的棕棚边沿上,毛刺刺的。略略动了动身子,床响着微微的吱吱呀呀的声音,便觉得身体里又有一种热气升浮起来。天花板上隐隐见有一丝黑线纹,细看去隐隐还有几处细纹的黑线,那是悬挂的尘灰。看久了,黑线交叉着,扭结着,游动着。她翻过一点身子,床吱吱呀呀地响动着,她轻轻抚着头顶上光滑的床架,不用看,她也能感到那其间的一条如飞翔着的纹路。她的手顺着那条看不见的纹轻抚过去,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光光的,滑滑的。花纹之下滚圆滚圆的横杆,一根一根挺直着,正中一块刻着简单花纹,花纹之上也是光光滑滑的,那花纹在手下,显着神秘色彩,恍若一种莫名的无声的告示,又仿佛在颤动着,如云絮,如雨丝。她的身子也仿佛从床席上浮起来,靠着床席的背脊,本来溢着微微的汗之处,也如有凉气轻轻拂过,百千个毛孔都透着凉意。又似乎一时间化成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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