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门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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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门往事-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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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右一拐,一条不到一米宽的小路会带着你到这个后山长满翠竹的小村子。

  这个名叫上寨屯的村子住的是谢姓的仫佬族人,千百年前第一个来到这个当时还是蛮荒之地的地方开荒筑屋的那个人,有着一个气势磅礴的名字——谢开天,现在在这个村子里住的都是这位名叫谢开天的勇士的后代。上寨屯的山水普普通通,风土人情也止于古朴,不过尔尔,但是在这里生活的仫佬族人真的不错,属于刚烈而温柔的优秀人种。

  仫佬人吃晚饭不说成吃晚饭,而是说“吃夜”,漆黑的夜晚带来漫长的煎熬,仫佬人把“夜”跟饭菜和在一起,拨入口中,咀嚼,然后咽下去。把黑夜放在牙齿间咀嚼会有什么味道?夜晚太宽广,太漫长了,仫佬人的胃无法装下这么巨大的夜晚,所以吃过了夜以后,夜空还是徐徐地暗淡了下来。

  暗下来的夜空下会有清风徐来,还会有点亮自己的萤火虫,萤火虫像海里随着海潮漂流的鱼群一样跟随着风向游弋。萤火虫点亮了自己,上寨屯的电灯却无法点亮自己,如果把整个村的电网比成人身体上的血管网的话,那么变压器就是向整个血管网供应血液的心脏,一九九二年的夏天,上寨屯的心脏瘫痪了。

  这个以后将无数次出现在我笔下的村子在一九九二年夏天晚上变得漆黑一片之后,冲能和中寨的夜晚也同样的漆黑一片。那个藏在旮旯里长满芭蕉树的下村却灯火通明。白娘子就是从下村的那些芭蕉树下飘出来的,飘到上寨屯的人心里。

  于是,在每天晚上吃过夜后,上寨屯的年轻人就耐不住那黑压压的夜了,我们打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向下村进发,夏天里总是落很多雨,坑坑洼洼的路上就有了很多水洼,有一段路旁的小河水涨起来了,漫过了路面,拉起裤脚,趟进水里,在“湫湫”水声中,慢慢移动。水洼多的地方,不打手电筒竟然更好走,那些水洼在黑暗中会闪着一抹亮,不踏进有亮光的地方,你的行走就是安全的。在急急忙忙赶到下村的时候,远远的在村口就能听到《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曲的响声。也不管湿透的裤管,也不管腿上还在渌淥往下淌水,就径直的向村里跑去。

  哄哄而去的人群寻见了一户亮着灯的人家,也不管相识不相识就窜进去,往往在这个时候,那屋子的堂屋早已塞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有直接在地上坐着的小娃崽,有抱着婴孩坐在木板凳上的年轻阿妈,有在墙边勾肩搭背的小青年,还有穿着花衣裳,系着马尾辫,一只手遮在嘴唇上另一只手抓着手电筒的年轻妹崽,那些朦胧着眼,缺着几颗牙,苍老着一头白发的老年人就摇着嘎吱嘎吱响的竹条椅子,头努力地往电视机银屏上凑,脖子出奇的长。屋子里的人形态各异,年龄长相身高体重参差不齐,他们的眼睛却是那么整齐划一地盯着电视机,犹如满地朝着太阳的向日葵。电视机像伸出了一只有着无数手指的手,像从蚕茧上抽丝一样把这些人的视线从他们的眼珠子上抽出来。在这一群人里,你根本看不出来谁是主人谁是客人,在插播广告的时候讲话最大声最理直气壮的那个不会是主人,摆着势头粗鲁地推搡小孩子,开出一条道来的也一定不是主人,主人总是在不起眼的角落默默看着电视,该笑的时候跟着别人笑,如果有人放了个屁,他也要跟着众人一起咒骂那个放了屁的牛畜生,在这个时候,客人反倒成了主人,主人则变成了谦卑的客人。萤幕上的白娘子与许仙演绎着他们浪漫曲折的爱情故事,荧屏前的人随着故事时喜时悲,好像在那个时候,这些农人不再是平时那些腿上裹着泥巴,背上流着臭汗的庄稼汉,他们通通变成了许仙、白娘子、小青……,都在西子湖畔谈着恋爱,变成妖怪,个人有个人的寄托,个人有个人的想像。男人们痴痴地看着白娘子,顿时觉得家里的那一个黄脸婆粗鄙不堪,纷纷懊悔今生没有许仙那样的好命;女人们则看着体贴的许仙,幻想着来世嫁一个干净体面的白衣书生。电视里演绎着文人的梦,电视外的人跟着电视里的梦在做着自己的梦。

  梦总要醒来,短短的一集电视总是在人们觉得片头曲才刚刚结束的时候,就片尾曲就被仓促地唱起来了,大家摇摇头,本来坐着的人拍着屁股,站起来伸着懒腰,本来站着的人早都不见了踪影,他们早就夺门而出,四下散去了。回家洗脸洗脚洗身子之后,那些男人女人们早就忘了电视的情节,在简陋的房间里做着现实的欢乐。

  我们这些从上寨屯过来的年轻人,则还要继续趟着深深浅浅的水洼回家去,回去的途中,会有故事发生,故事像路上的水洼一样精彩。在那条布满水洼的路朝向我们上寨屯的途中,会路过一座山,那座山下埋着故去的人,坟茔杂乱不堪,每次经过那片乱坟岗,我们总是提心吊胆。可是又时常被那些在坟茔间跳舞的幽蓝鬼火吸引。终于有一次,我们耐不住了对那一缕幽蓝的遥望,几个人灭了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走上狭窄的田埂,两旁稻田里尖刺而起的水稻叶子滑在我们身上,响出沙沙的声音,我们小心翼翼的走进坟茔深处,却猛然听见一阵阵蔓延而来的欢快的呻吟声,我们幼小的大脑里翻飞着大人反复说过的那些狞狰的青面獠牙的女鬼形象,头皮随着呻吟一阵阵发麻,终于有一个伙伴忍受不住了,他打开手电,猛地向公路跑去,就在我们都欲要仓皇逃去时,呻吟声戛然而止,草丛深处响起了一阵西西索索的声音,恐惧迫使我们不由自主地都打开了手电筒,两个白晃晃的屁股赫然出现在前面两个坟茔之间,我们哄的笑了起来,男女声混杂的咒骂声随之也响亮了起来。我们转身跑回了路上,一边走一边打着刺耳的口哨,大伙都说,那是两条蛇在交尾,我问什么是交尾时,一个兄弟响亮的告诉我,那是人家在做x ,许仙和白娘子在那个白府里也做这种事。

  在后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总是在夜晚降临的时候,穿越黑夜去与白娘子相会,我们还想在路旁的坟茔间再发现一个光屁股的白娘子,可是再也没遇到过。

  后来,我跟我的朋友何不言说起了白娘子,说当年我曾经不辞劳苦天天夜里穿过黑暗去看那个美丽女子的故事,没想到我这位后来成为一位诗人的朋友竟是我的梦中情敌,他也同样的痴恋着白娘子。他甚至曾说道:除了文学,茶花女,白娘子,我可以什么都不爱。

  现在身处北京的何不言有了自己的娘子,他的娘子美而惠,他当年的那句话是不是要改成这样呢:除了文学,他家娘子,茶花女,白娘子,何不言可以什么都不爱。

  
  二零零七年三月二十五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裸浴
从北方回到南方,老家的乡亲们总是问我:“北方人一个星期洗一次澡,是不是呀?”我总是笑着点点头。于是他们总是会用惊奇的表情歪过头去:“吁。。。。。。那还怎么过得咧?”

  过不得了就是活不了了的意思,还没到北方之前,我也是以为如果一个星期不洗澡也会活不了的。

  怨不得我们这样认为,谁叫南方遍地是水呢。

  上寨人一出门,村前就是一汪波光亮亮的水塘,水塘周边是稻田,鸭子在水塘和水田里穿梭,鸭子在水塘时,水塘泛着一环一环荡漾开去的碧波,鸭子在稻田里,稻田里则有一条颤动的波痕,要是有风吹过,稻浪和碧波一起荡漾。

  村后的山上竹木茂盛,山下的石头缝里泛着一眼轻灵的泉水,水是凉的,是甜的,泉水沿着小溪蜿蜒而下,就在一个凹地汇成一小潭水,水清澈见底,潭底鹅卵石散漫而清晰地贴在黄土上,上寨村的人们总是来这里担水吃。

  这座山后面则有一个水库,这个水库有着一个奇怪的名字……火门水库,火门水库是上个世纪建国后毛泽东号召兴修水利时的产物,水坝的石料是旁边山上地道的石灰石,砌石头用的石灰是用地道的石灰石烧出来的上等石灰。

  还有我来到北方以后经常跟人说起的我窗前的那一个水池子,我总是对我的那些生长在北方的朋友们说,我们那里水多的呀,我一开窗户,跳出去,下面就是水池。这样说总是引来阵阵的艳羡。是我在吹牛了,其实,我的窗外是一条石头路,如果开窗跳下去会磕到石头的。但是那个水池真的离我家门口不远,这回我讲的是真话,那个池子离我家门口绝对不会超过十步路。

  每到了夏天,这些漫着清水的地方总是有很多人光顾。村口的水潭是游不了泳的,那里放养着鸭子,鹅,有时还有会游泳的鸡、会游泳的猫儿狗儿在里面嬉戏,那是家畜们的地盘。山下的泉水总是被年轻的后生们占着的,而火门水库水深,曾经淹死过一个小娃崽,从此水库里就有了水鬼,水性不好的人到这里游泳的话就会被他拉下水去陪他一起过活。所以还不会游泳的小娃崽,就在我家门前的水池子里扑腾着,水池里的水是上游小河流下来的活水,水浅,水池边总会有大人在洗衣服,小娃崽是如何也淹不掉的,他们在这里一个个像落网的鱼儿一样瞎扑腾着,扑腾得一池水都沸腾了,仿佛游泳对于他们来说是天生的,慢慢的就学会了泅水,学会了狗刨,学会了游泳所应当学的一切技能,这样之后,有了本事的娃崽就觉得这个小小的水池没了意思,于是他们就开始背着家里的大人偷偷跟着后生们跑到火门水库去了。

  当然,那是还有天光的时候了,到了晚上,夜虫啾啾叫,猫头鹰咕咕低鸣,青蛙呱呱呱地喊,黑乌乌的夜里还会有鬼在叫,鬼会跟着那幽蓝的鬼火一起游荡在稻田之间的小路上,晚上的时候更不能去山脚水泉,山间的水库了。我家门前的水池就成了劳作一天的的庄稼汉们聚集的地方。

  在上寨的夏天,一天洗一次澡是不够的,所以白天在火门水库游过大半天泳也是不够的,晚上睡觉之前还要再浇一遍凉水才能睡得着。到了晚上,门前水池上就有了像白天在水面飞来飞去的蜻蜓那样的声音,声音飞来飞去,那些嘴巴在动来动去。到了这个时候,阿爸就开始喊起来了,“准备咯!”我跟阿弟就在屋里迅速地脱掉了衣服裤子,光溜溜的就冲了出去,往往在我们哥俩已经互相往各人身上拂着凉水时,才听到阿爸叭嗒叭嗒的拖鞋声,阿爸手臂上挂着白白的毛巾,手掌握着香皂,只穿着裤衩懒散地走过来,水池这边早已响起几声抛向阿爸的声音,“明天去赶集不?”“明天还停电不?”。。。。。。阿爸总是笑呵呵的加入到这些飞来飞去的声音之中,转眼他的嘴里也飞出一只只蜻蜓了。

  白天流着大汗在田里干活的汉子们在热烈的说着他们的话,有月亮的晚上,他们在白天看起来黑黝黝的脊背在月亮下发光,他们的身影掉在水面上,有人用手巾在水里用力一划,那身影就碎掉了。

  晚上的水池当然是汉子的世界,这些汉子谈着诸如谁家猪卖了几多钱,谁家姑娘在竹林里跟年轻后生抱来抱去被人看到了,谁又在山后竹林里挖到了竹鼠,拿到集市上卖给镇里的富户挣了好些钱等等的琐事,他们洗着一身臭汗,水顺着他们的脖子流下,流过一坨坨鼓起的肌肉,他们白天不敢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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