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一家子团圆了，往后咱家可得重打鼓另开张了。你挣多少钱，我得知道知道，不然我就天天儿跟你去天桥。我做不了主，你公公可怎么也是当家的！”
品子愣了一会儿说：“回来也不过添双筷子罢了，你们谁也休想当这个家！”
一句话能噎死人。母老虎恨不得抽品子两个嘴巴，又一想，品子早晚得脱手，现在别把她逼跑了。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说：“你别瞒我，你揣着多少钱，我心里有数。你是我们老关家的人，你就是走到天边儿，只要我还有口气儿，也能把你抓回来！我死了，我的魂儿也不能让你称心如意！”
品子冷冷地回答说：“您不是托人要把我卖了吗？您放心，您也不会称心的！”说完，带着小屁子、大妞子、小丑接着吃饭。母老虎一惊，心想这小娘们儿怎么知道的？一时竟没敢吱声。
吃完饭，品子收拾好东西，叫大妞子去照顾爷爷，她带着小丑、小屁子到小屁子家睡觉去了。她想，要是关月山一回家，这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可她又觉得，只要有郭先生在，她就有了主心骨，何况还有铁柱，关月山掀不了什么大浪。想到这些，她倒坦然了，带着孩子呼呼睡去。小屁子以为是妈妈睡在身边，不断地摸着品子的脸、耳朵，还把头扎在品子怀里……
品子带着小丑、小屁子睡得好香甜，直到第二天早上小屁子妈回来才睁开眼。看见小屁子妈的两只鞋上带着有几斤烂泥，她连忙起来给小屁子妈换鞋。小屁子妈问： “有什么好事？我进来看你的睡相儿，好像在笑。”
“我这苦命人，有什么好事能轮到我头上？我公公放出来了，家里又要添一个祸害。我也想开了，实在不行，带着小丑一走了事。”品子说。
“你是想跟郭先生走吗？”小屁子妈问。
“别瞎说！”品子白了一眼小屁子妈，“人家是谁？我是谁？我怎能跟人家走？反正天底下大着呢，凭力气哪儿也能吃饭，到哪儿都得靠自个儿！”
“说得容易！”小屁子妈说，“咱们是女人，不像男人家走到什么地方都行。咱们到处要吃亏，遇见坏人还了得？”说着，把用破布包着的一捆报纸放在炕上。
小屁子醒了，吵着要妈抱。品子叫小丑起来给小屁子穿衣裳，带弟弟洗脸，然后问小屁子妈：“这是什么？”
小屁子妈诡秘地说：“这就是郭先生他们弄的报！瑞师叔也看了，说不错。铁柱让咱们能卖就卖，不能卖就撒。”
“郭先生知道吗？”品子问。
爱（2）
“不知道。我和铁柱商量好了，这一捆我去卖。别叫那些黑狗们看见就行！”
小丑跳起来，拍着手说：“妈，都交给我吧！我去卖报，要是有人注意，我就往人堆儿里一扎，谁也找不着我！”
“你们谁也不准说出去。小丑听见没有？”品子嘱咐着两个孩子。小丑懂事地点着头。品子低下头不吭声了。
小屁子妈问品子：“你害怕了？”
品子抬头看着小屁子妈说：“我怕什么？我想这件事你不能干，咱们太招眼。小丑机灵，小孩儿没人注意，我想叫小丑一个人去。”
小屁子妈着急地说：“孩子怎么行？万一出点儿差错，我怎么对得起你？”
品子又说：“小丑机灵，她行。”然后，她郑重地看着小丑，认真地说，“这可不是玩儿，你怕吗？天桥那些坏人你都认得出来吗？”
小丑抿着嘴使劲点着头说：“妈，大婶，你们放心，我行！”
刘大妈进屋来看小屁子，品子连忙迎着说：“大妈，真得谢谢您老人家！铁柱的事了了，郭先生也放出来了。一定是那位宝珠姑娘帮上了忙，大妈您可得替我好好谢谢那位宝珠姑娘！”
“那还用谢？总算圆了我这张老脸，以后我多尽点儿心伺候她，就都有了。”刘大妈笑着说，“只要平安无事，真要念几声阿弥陀佛了！”看见摊了一炕的报纸，她又问，“这是什么？”
小屁子妈和品子对了一下眼神，品子说： “这是人家给小丑找点儿事干，卖报。每天也能赚几个子儿，省得在家吃闲饭。”
“亏你想得出来！眼看就上冻了，大冬天的站在街上，叫孩子卖报，怎么受得了？”刘大妈很不高兴，拉着小屁子出去了。
品子拿面口袋给小丑缝了一个袋子，套在脖子上，然后把一捆报包好塞进口袋里，说：“你可千万小心，千万别叫黑狗抓去！”
小丑说：“不要紧，您放心，天桥那一带我熟极了。我知道藏在哪儿，谁也找不着我。”
品子又忙着给孙六爷擦脸、漱口，还喂了米汤，正打算上天桥，关月山一推街门进来了。
“品子！品子！”关月山喊着。
小屁子妈连忙带着小丑进了屋。品子心里已经有数了，沉着地说：“您出来了？”
“拿两块钱来！”憋了半天，关月山说出这么一句。
“您回来，家里添双筷子，要钱可没有！我卖唱，干一天吃一天。弄不好，刮风下雨的，连一天也顾不上。”品子冷静地说。
关月山吼着：“放屁！用不着你摆布我，我才不愿意回来呢！你每天给我两块钱，我要钱！”
小屁子妈实在听不下去了，出来说：“你这个不害臊的！
上次在天桥，你有脸寒碜她，现在又逼她要钱，你还有点儿人心没有？”
母老虎一听她男人回家了，连忙抹了点子粉，出屋来帮着男人嚷：“品子是我们家的人，不跟她要跟谁要？”
品子也火了，“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是不给！我在你们家当牛做马快20年了，要告你们去告我吧，让世人评评这个理！”
母老虎嚎叫着：“是要告你，告你忤逆不孝，打公骂婆，谋害亲夫！”
刘小脚也出来了，劝着说：“有话好商量，何必这么大吵大嚷的，叫外人笑话。快进屋说去吧！”
品子冷笑一声，“您说我打公骂婆谋害亲夫，谁是我的公？他像个公公样儿吗？您这婆，成天打扮成这个样儿，绕完九城就回来挫磨我和孩子，有街坊邻居作证。我敢骂您？您不是还托小押店那个姓吴的要把我卖了吗？你们要告，告去吧！”
说完这话，她又对小屁子妈说，“让他们去，咱们走！”
关月山手一拦，“走？没那么容易！”忽然，他又像想起什么，“你再说说，你婆婆跟谁勾结要把你卖了？”
这时，孙六爷扶着大妞子出来了。刘小脚、小屁子妈、品子都过来扶着。“您病歪歪的，别跟这种人怄气！”刘小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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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3）
孙六爷把众人一搡，说：“你就是品子的公公？”
关月山瞥了孙六爷一眼，把手一揣，不吭声。
“人有脸，树有皮，你怎么连这张皮都不要了？你也不是七老八十，三百六十行，干什么不能混口饭吃？你逼一个年轻轻的小媳妇，她容易吗？风来雨去地养活你们一家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摸摸胸脯想一想，天下有你这样的公公吗？人都是父母养的，她要是你生的，你舍得这么啃她吗？”孙六爷越说越火，一步一步逼视着关月山，“亏你是个老爷们儿家，怎么一点子血性都没有？我要是你，一头撞死，也不现这个眼！”关月山被说得低下头，蹲在地上，大气不出。大伙儿都愣住了，觉得孙六爷像是病好了似的。
正说着，胖张嫂被打得鼻青脸肿地跑来了，一看院子里站着许多人，又看见母老虎正叉着腰，虎视眈眈地盯着品子，就喊起来：“品子，品子，你婆婆不是东西，吴老太也不是东西……”品子连忙上前问：“怎么了？您这是怎么了？”
“我是来给你送话儿的。你婆婆正托吴老太卖你，可巧有个倒霉蛋，为打听你跑到了吴家。吴老太说你借了她50块钱，那老赶儿真信了，替你还了吴老太。那吴老太还想再坑人家，说让他给你打什么金镯子。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给捅开了，他们就把我打了。我想拉那老赶儿去对质，可他吓跑了。现在我把他们告到段里了，品子，你跟我走一趟，对质去！”
关月山噌地站起来。胖张嫂一看关月山，也吓了一跳。关月山问：“是哪个姓吴的？撞不死的老婆吗？”
胖张嫂说：“就是她，放高利贷的！”
关月山抬起眼来，狠狠地瞪了母老虎一眼，说：“我正没地方找她呢！我这家叫他们坑苦啦！”说着，拉着胖张嫂就往外走，“带我找她去！”
胖张嫂不肯跟关月山走，关月山像拎着口猪似地拉着胖张嫂出去了。品子追出来嚷着：“放开胖张嫂，放开胖张嫂！”
可哪里容品子说话，关月山已把胖张嫂推出了胡同。
品子正要追，就听小院里一阵乱喊：“孙六爷，孙六爷！”
品子赶回院里，看见孙六爷正趴在地上，母老虎也坐在地上干嚎着：“哎哟！50块钱哪，又让人坑啦……”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爬起来往外跑去。
大伙儿七手八脚地把孙六爷抬进屋，又捶背，又叫喊。好半天，孙六爷才缓过口气来，看见品子，两颗黄豆大的眼泪流了下来。
刘小脚把品子、小屁子妈叫出来，悄声说：“刚才那八成儿是回光返照，我看孙六爷怕不行了，咱们得准备准备。这么一个好人，可不能叫他光着来，光着走啊！”说着，不由得落下泪来。
小屁子妈说：“再去请个大夫给孙六爷看看吧！”
“药没断过，我看怕是不行了。”刘小脚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
过了一阵儿，孙六爷又似乎平稳多了。看看也没什么事可做，小屁子妈说：“品子，你在家料理着，看看是请大夫还是该怎么办。我带小丑先走了。”说完领着小丑，拎着报纸出了门。
品子不放心，追出门说：“小丑，机灵点儿！”
小屁子妈拉着小丑，小丑脖子上挎着卖报的口袋，回过头来对品子笑笑，匆匆跟着小屁子妈走了。
品子又连忙回到小院，刘小脚正着急呢，“品子，孙六爷又不好了，赶快给他准备后事吧。家里没人，得你去跑一趟……”
“我看还是先请个大夫看看吧，顶多花点儿钱，万一能救过来呢！”品子说。
刘小脚赶紧回屋，拿了些钱交给品子。品子雇了辆洋车，好不容易才把大夫请来。大夫按了按脉，摇摇头，也没有开方子就出了屋。刘小脚和品子追着问：“怎么样？”大夫不言声，登上洋车说：“准备后事吧！”
大妞子趴在爷爷身上恸哭，连连喊着：“爷爷！爷爷！”品子轻轻地给孙六爷擦着脸上冒出来的黄豆大的汗珠子。小屁子吓得哭，刘小脚只好抱着他在小院里站着。
爱（4）
孙六爷喘个不停，强睁着两只无神的眼睛，轻微的声音几乎像耳语：
“谢……谢谢品……品子，你……这些日子，我，我……”孙六爷捯着气。
品子拦住他说：“大夫说，不要紧的，过两天就好啦……”她安慰着孙六爷，可眼泪一对对地落在老人的身上。
“我，我知……道，我……不行了。大，大妞子，拜……拜托你了……”孙六爷闭着眼睛，捯着气说。大妞子更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六爷，您放心，我一定把大妞子当我的亲人一样，把她拉扯大！”品子说。孙六爷像是点点头，又掉下了两颗眼泪。
品子退出孙六爷屋，对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