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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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李哥-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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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始的运动有关。学校的围墙,将来自山野的愚昧和粗野阻隔在外,象征着文明与野蛮的对抗——校长如是说。校长命令我们悉心爱护这宝贵的围墙,命令同学们每天往墙上泼水,使之尽快长出青苔而显出古色。墙内的校园,简单明确地分成教学区、宿舍区和食堂三大板块。这个格局简洁、红砖建筑的学校一直是渡口市乡村中学的典范。根据校长的理念,这个中学每年把一百二十个农村孩子培养成具有初中等级文化的毕业生,十年就是一千二百名,一百年就是一万二,一千年就是十二万。吉木中学位卑志远,要和横断山区的野蛮蒙昧永远对抗下去。这个每周一在升旗仪式上慷慨演讲的校长,后来出车祸死了。
  操场边的教师宿舍,每家带一个后院。十多个相连的院子,用一排茂密的夹竹桃林阻隔操场上的灰尘。后院的用途根据各家的喜好各有不同,有的种花,有的种菜,有的养鸡和兔子,有的堆放杂物。林阿姨家院子花木繁盛,那靠着围墙边缘的是较高的美人蕉,形成红色和绿色的屏障;屏障里面,玫瑰和月季铺开红黄两色;矮小的天竺葵和太阳花,充填着次要的角落。花木的阴影下,贴着地面,密密黏着一种三叶小草的圆形叶子,那暗绿的色块和浅绿色的花纹,就像用工笔技法耐心地描在土上的一样。晚上九点过,当林阿姨从后门出来,拉亮屋檐下的灯时,整个后院会突然大亮,爆炸一般的从夜里飞出花朵——我每天坐在山顶等待这一刻。
  灯光照耀下的花木,显得妖艳而生气勃勃,林阿姨是这秘密花园中的女王。她用嘴唇亲吻花朵,而花朵用成倍的香气回答她。她与花儿们亲切私语,所说的话留在花冠里,与早晨的露水结合成蜜汁。与花朵的神奇交谈结束后,她走到水池边洗漱。她练瑜伽,直接抬腿放到水槽上。她反复弯腰,每次都尽量使前额接近小腿。某些奇异的时刻,她保留一腿放在水池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几分钟,同时她的脸微微后转,盯着围墙外夹竹桃林微微作响的枝叶。突然,我看见,她伸出两指,把胸前溅了水的衬衣拉了一拉,高耸的乳房随之轻轻晃动。
  对于这个动作,我揣测过多次,认为她没有戴乳罩。她无须戴乳罩。她不是一个随时间而腐败的女人,我想,乳房越松弛下垂的女人,越俗气,越牙利心冷。我是有些激动地这样认为的。
  大约十点过,林阿姨母女俩就睡觉了。随着窗口的灯熄灭,我的眼睛也调整为纯黑。黑下来的空气,变成一种黑色调的空,异常透彻。花木变成黑影,但轮廓发亮,线条和结构异常清晰,看起来好像梦幻一样。再清澈一些的时候,我头顶上大量涌现出星星。我好像在水底,感觉毫无障碍。我的视线穿越屋顶,看见涟漪一样的室内空气,也能看到细腻的皮肤和丝绸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接触。
  我长久地观察着这对漂亮母女和她们的花园,感觉她们相依为命,非常温暖。后来我猛然醒悟,当地地痞坐在东面小山上,目的并非为偷看尚未成年的初中女生,而是为了偷看美丽的林阿姨。
  事实上林阿姨因美丽且单身,早就是吉木乡人人瞩目和议论的焦点。有些人不怀好意地说她是夜来香。夜来香是一种深夜开花的植物,花香浓郁闷人,它比喻的意思,我们那里连八岁的小孩都明白。还有人下流地讥讽林阿姨那些美好的衣服是从昆明旧货市场买的日本人的二手货,我顿时感到郁闷、烦躁,渴望遇到这些说小话的和偷窥的狗杂种,不由分说教训他们一顿。
  夏小在小山上打坐六七天后,觉得自己已达到无往而不利的境界了,用不着刻意挑选修炼环境了。既然气功他已明白,他便将其抛开,新嗜好是在蚊帐里点着蜡烛写诗。我只好随他回宿舍,继续躺在铁架床上,通过门上的副窗监视小山上的情况,或者瞟着林阿姨家后院的灯光慢慢进入梦乡。
  

杀李哥 1(7)
一九八五年三月十四日,我躺在门边的铁架床上。有一弯细月,我终于看到东面小丘上出现了四个人影。我骂了一声杂种,就提着刀冲他们去了。
  跑到他们跟前的过程非常麻烦,先要打草惊蛇地跑过空荡荡的操场,再翻越学校的铁门,沿小山丘盘旋而上。等我赶到小山山顶,那四个人影已经消失了。这件事,成为被同学们认为我这人精神上有点异常的根据之一。(另一个根据是我在九道沟中学参加中考在数学考场睡着的事。)
  一九八五年五月二十八日,玻璃上有微微水汽。我看到操场里有一个人影,直端端快步朝林阿姨家后院奔去。我赶紧套上裤子,下床出门,看见那人已经分开林阿姨家后院墙外的夹竹桃,异常敏捷地翻过院墙,跳入了院子。那人敲着林阿姨家的后门,里面灯亮了,门开了,林阿姨穿着很薄的睡衣出现在门口,后面来的灯光把林阿姨睡衣里的身体刻画得清清楚楚。那人从林阿姨旁边飞快地溜进屋,紧接着林阿姨把门关上了。
  我的脚趾狠狠地碰上一块石头。我穿的是凉鞋,那种猝不及防的疼痛令我单腿跳跃了好几次。我弯下腰,摸着受伤的足趾。等尖锐的痛感转换成为一种沉闷的阴疼之后,我慢慢走到夹竹桃林边,注视着夹竹桃后围墙顶上的光线。现在这个角度我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什么。我试着悄无声息地拨开夹竹桃的枝叶,伸手摸到围墙的上边,有几丝光线好像针扎一样射在我手背上。好像冷,又好像痛。我连忙缩回手,站了一阵。非常茫然地站了好一阵。
  

杀李哥 2(1)
事到如今,我的日记中出现了绝对不能透露给别人知道的秘密,这与我对自己所记载的事情的复杂心情有关。我喜欢林阿姨,这喜欢并非单纯的那种对美丽人物的向往。虽然我力图让自己的情感单纯一些,却控制不住夜里令人羞耻的春梦。我爸和我都喜欢林阿姨,这令我与我爸每次见面都感到难堪。林阿姨有情人,似乎令这种难堪有了少许解脱。但林阿姨的这个情人,未免太糟糕了吧。我打听过了,林阿姨的情人就是吉木乡闻名的地痞李天寿,是108国道上跑运输的司机,有钱有势,伙同一帮喽啰称霸地方。林阿姨向李天寿这样的人投怀送抱,我深为羞耻,同时为自己的渺小无力心灰意懒。李天寿经常往昆明运货,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谣言所说林阿姨的衣服是日本人的旧货的真实性。如果有可能,我要提醒我爸,我心如刀绞地想,作为儿子,这是应该的。
  我爸顶着我妈的强烈反对买了一辆嘉陵摩托,借口是周末要接送我回家和上学。这个借口明显不够分量,因为那辆摩托车要两千多元人民币,比我爸三年的工资还多。他取了家里一千多元,又跟姚老师借了八百多元才买下了这辆摩托。这辆摩托车在九道沟乡轰动一时。除了我妈与他大吵大闹,我的几个舅舅姨妈还分别找他谈过话,我爸似乎被这些压力逼急了,他对我姨妈说:“我这一辈子难道就不能有一辆摩托车么!”
  我姨妈说:“九道沟没有摩托车的人多得很,难道就你赖彦明活不下去?”
  我爸有了摩托车,迫不及待地开到吉木中学来了。这辆摩托车,又亮又红,我爸头戴黑色头盔骑在上面,威风十足,这就是知道林阿姨有情人后我看到的我爸。
  林阿姨赞叹说:“黑头盔配得好。”
  我爸神采飞扬,问林小梅:“要不要赖叔叔带着兜风?”
  林小梅摇头说:“我不敢。”
  我爸要我坐上去,我心情沮丧,不想坐。我爸便独自驾车在操场里兜了两圈,在离林阿姨母女俩很近的地方来了一个急刹车。等我爸炫耀了摩托车,我们去林阿姨家吃晚饭。席间我爸一个劲地说摩托车。
  “摩托车发出怒吼在两腿间震颤将豪迈和自由感传遍周身”,听听这些话,我觉得我爸可笑极了。
  在林阿姨家吃了饭,我爸跟我去宿舍,等我收拾好脏衣服带回家洗。他要看我的日记,我拿一本了写满数学公式的笔记簿对付他。在回九道沟的路上,我小心翼翼地问他:“听说林阿姨离婚前的丈夫,是从前的造反派司令,这个司令,爸你认识吗?”
  我爸点点头。
  我口气好玩儿地说:“司令,听起来真大官。”随后我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听说现在林阿姨有一个男朋友,叫李天寿,吉木乡的大地痞,他是个司机,在108国道上走私贩毒,纠集了一帮小地痞称王称霸。”
  我爸说:“别去管那些风言风语。”
  我点点头,后来发觉自己坐在后排,我爸爸看不见我的点头,连忙“嗯”了一声。稍后我说:“像林阿姨这样漂亮的单身女人,风言风语总是很多的吧?”
  我爸说:“是啊。”接着他因为要对我有所教育而焕发了说话的热情。他说,是啊,所以说林阿姨很不容易。我们看待问题要从多方面看,才能全面了解一个人。每个人最基本的问题是生存问题,其次才是发展的问题和精神满足的问题。一个人为了生存,做一些错事是可以原谅的。
  回到家,我翻箱倒柜,寻找我爸当年的日记本,企图找到他与林阿姨有关系的证据。在书柜底部一大摞捆起来的过期考卷中间,我找到一本明显有意藏在那里的棕色硬壳的日记本,上面大篇幅地记录了我爸因为写标语被抓捕和审讯的过程。
  这个记录与林阿姨无关,但它煞费苦心地使用了小说的笔法,读起来津津有味,以至于其中的情节,经常出现在我梦中。全文如下:
  那个奇异的晚上,我怎么会忘记!大概是凌晨三点,我被一阵猛喊惊醒。那一夜之所以奇异,就因为那喊声是这样说的:赖彦明,你已被包围了。放弃无谓的抵抗,马上投降!好像为了证实我的惊讶似的,喊声之后,屋顶上和院墙上便传来拉枪栓的声响。太不可思议了,我以为还在梦中,所以没动。小马迷迷糊糊地问:怎么回事?我说:不知道。这时那喊声振动窗纸,伴随着嚓嚓声再次响起:赖彦明,你已被包围了。放弃无谓的抵抗,马上投降!我想起了演电影,但这很荒谬,所以马上我就不想了。小马猛地坐起身来,惊声问:怎么回事?我说我不知道,我要她安静,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马嘀咕说:他们那么吵叫人怎么安静!那声音说:马上投降!现在,我数到十!紧接着那声音就气势汹汹地喊了起来:1,2,3……小马说:快投降!于是我赶紧说:我投降。我觉得他们没听见,便用了更大的力气再次喊道:我投降!那声音说:别搞鬼!你已经被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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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李哥 2(2)
我忙着起床,这时看见五个月大的阿利对着墙蜷成一团,睡得非常迷人。我差点又迷惑了,以为这不过是个梦,原本可以躺着不动就对付过去了的。小马还在问:怎么回事?我说:先投降了再说。于是我边穿衣边高声对外面的人喊道:我已经投降了,穿好衣服就出来。我穿好衣服,打开屋门,一道五节电池发出的雪亮的电筒光立刻照在我脸上。他们有三个人,都挤在门口。中间那人摆了摆手,三人便往后退。电筒光从我眼睛上移开,我头昏眼花地走出去。出去后好一阵我才看清他们三人手里都有枪,一支是驳壳短枪,两支是上了刺刀的长枪。因为那支驳壳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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