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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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山-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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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绎性的、先验的或先天的。对您发生了某些影响,亲爱的卡斯托尔普……”
“他只是我异父方面的表哥,顾问大夫先生。”
“嘿嘿。您总不能连表哥也不认呀。不管是不是异父母所生,他始终是您的血
亲。究竟是父亲还是母亲的?”
“母亲,顾问大夫先生,他是我继……的儿子,继……” “令堂还健在吗?”
“不,她已死了。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



“哦,怎么死的?”
“血块梗塞,顾问大夫先生。”
“血块梗塞?嗯,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令尊呢?”
“他是得上肺炎死的, ”汉斯·卡斯托尔普说,接着又添上一句,“我的祖父也
是……”
“哦,原来他也是这样?唔,您的祖先都是这个样子。现在就您而论,您经常贫
血,可不是吗?可是在体力和脑力劳动以后,您却一点儿也不疲倦?哦,还是很容易
疲倦?您是不是经常心悸?最近才发现?好。另外,您显然很容易染上黏膜炎和呼吸道
疾病。您可知道,以前您染上了病?”
“我?”
“是啊,我已亲眼看出这个了。您听听这有什么区别?”于是顾问大夫轮流叩击
他左胸的上侧和下侧。
“那边的声音比这边的浊些,”汉斯·卡斯托尔普说。
“妙极了。您应当是一名专家。不错,这是浊音,浊音往往由已钙化的老病灶
引起。钙化点,您高兴的话也可以算它为结疤。您是一个老病人哪,卡斯托尔普,
可是您不知道自己有病,我们谁也不能责怪。早期诊断是有困难的,对山下的那些
同行尤其有困难。我并不是想说我们的耳朵比他们尖些,不过专干这个行业好歹总
有些成绩。您得明白,空气帮助我们听诊,我指的是这儿山上稀薄而干燥的空气。”
“当然啰,真是这样, ”汉斯·卡斯托尔普说。
“妙啊,卡斯托尔普。小伙子,您且听着,此刻我要奉上几句金玉良言。您该
懂得,要是您再也没有什么新花样,要是除了您身内通风管里那些浊音、疤痕以及
钙化的异物外什么都万事大吉,那么我就要把您送回老家去,不再为您操什么心,
您明白我的意思吗?可是事实明摆在那儿,我们又发现了您的一些新情况,而且您既
然已走上山来——那么汉斯·卡斯托尔普呀,打道回府就不值得喽。不久后,您又
准会再上这儿来的。 ”
汉斯·卡斯托尔普又一次感到热血涌上心头,心房怦怦乱跳。约阿希姆却一直
站在那边,双手按在背后的钮扣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地面。
“因为除了浊音之外, ”顾问大夫继续说, “您左上侧又有些粗糙,几乎是一种
粗糙音,这无疑是从新病灶来的。我现在虽然还不敢说它是一个浸润性病灶,但无
疑有点儿浸润。如果您就这样下山混日子,我亲爱的,您整片肺叶就会完蛋,那时
候叫苦也来不及了。 ”
汉斯·卡斯托尔普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嘴角古怪地在抽搐;可以清晰地看出,
他的心脏顶着肋骨在狂跳不已。他掉过头去瞧瞧约阿希姆,可没有看到对方的眼睛,
于是又望着顾问大夫那张两颊发青、蓝蓝的眼睛鼓起而小胡子向一侧翘起的脸。
“还有一件客观的旁证,”贝伦斯继续说, “我们也有您的体温记录:上午十点
钟三十七点六度,这同听诊的情况不谋而合。”“我倒以为, ”汉斯·卡斯托尔普说,
“热度是感冒引起的。 ” “你说感冒吗?”顾问大夫反驳说, “感冒是哪里来的?卡斯托
尔普,请您再听听我要说的话,而且听时要留心。据我所知,您的头脑是迂回曲折,
十分复杂的,我们这儿的空气对疾病有好处,难道您不认为是这样吗?事实上确实如
此。可是同时您要懂得,这里的空气对疾病也有利,它能促进疾病的发展,使全身
发生一次巨大的变革;它能使潜在的病患暴发,因此您的感冒发作可不是一件坏事。



我不知道您在山下是不是一直有些寒热,不过我来谈谈我的看法:您上山的第一天
起就已有寒热,决不是得了感冒以后才有。”
“对啊, ”汉斯·卡斯托尔普说。 “对,我真的也这么看。”
“一有寒热,您就马上感到迷迷糊糊的,”顾问大夫证实他的看法。“这就是细
菌引起的可溶性毒素。它像麻醉剂那样在中枢神经系统发生作用,您得明白;于是
您的脸颊就泛起一片潮红。您现在上床躺一下再说,卡斯托尔普:我们要看看您在
床上休息一两个星期以后,头脑会不会清醒些。别的且留待以后再说吧。我们要把
您的内部好好透视一下——您对自己的情况了解清楚后,会感到十分高兴的。不过
我也得向您直说:像您这样的病,一两天是好不了的;广告上吹嘘的有效治疗方法
和什么仙丹妙药之类,都帮不了您的忙。我一眼就看出,作为病人来说,您似乎比
您表哥规矩些,在适应疾病的本领方面,看来您也比那边的陆军准将强些。他一当
热度退下几分,总想马上溜之大吉。看来,‘静卧’这个口令似乎不像‘立正’那样
称他的心!安静是市民的首要职责,而不耐烦只会败事。卡斯托尔普,我请求您别叫
我失望,并别用谎言惩罚我那对人类天性的认识吧!好吧,快走,快回到你们的小间
里去!”
顾问大夫贝伦斯就这样结束了他的交谈,坐到写字台前。这个干许多活儿的忙
人,现在乘这段空余时间赶紧写些东西,再等待下一次检查。克罗科夫斯基大夫从
座位上站起身来,大踏步向汉斯·卡斯托尔普走去。他向后歪着脑袋,一只手搭在
年轻人的肩膀上,宽厚地微笑着,笑时从他的胡髭中露出一排黄牙,同时还热情地
握住汉斯的右手。
《威尼斯之死》
作者:托马斯·曼
01
二十世纪某年的一个春日午后,古斯塔夫 ·阿申巴赫……在他五十岁生日以后,
他在正式场合就以冯·阿申巴赫闻名……从慕尼黑摄政王街的邸宅里独个儿出来漫步。
当时,欧洲大陆形势险恶,好儿个月来阴云密布。整整一个上午,作家繁重的、绞
脑汁的工作累得精疲力竭,这些工作一直需要他以慎密周到、深入细致和一丝不苟
的精神从事。午饭以后,他又感到自己控制不住内心汹涌澎湃创作思潮的激荡……或



者说是“motusanimi continnus”(拉丁文,思潮如涌) ,根据西塞罗(古罗马政治
家和演说家)的意见,雄伟有力的篇章就是由此产生的 ……想午睡一会以消除疲劳,
可又睡不着(由于体力消耗一天比一天厉害,他感到每天午睡确实非常必要) ,于是
喝过茶后不一会,他就想到外边去逛逛,希望空气和活动能帮助他消除疲劳,以便
晚上再能好好地工作一会。
时光已是五月上旬,在几星期湿冷的天气之后,一个似是而非的仲夏来临了。
虽然英国花园里的树叶才出现一片嫩绿,可是已象八月般的闷热,市郊一带熙熙攘
攘,挤满了车辆和行人。但通往奥迈斯特的一些道路却比较幽静,阿申巴赫就在那
儿徜徉,眺望一会以热闹出名的餐厅公园的景色。公园周围停着一些出租马车和华
丽的私人马车。他从公园外围取道回家,穿过了落日余辉掩映着的田野。当他走到
北部墓园时,他累了。这时在弗林公路上空又出现暴风雨的征兆,于是他等着电车,
让电车直接带他回城。
想不到他在车站和车站附近没有看到什么人。不论在铺过地面的翁格勒街……那
儿,电车轨道无声无息地、亮油油地一直伸展到施瓦平地方……还是弗林公路上,都
看不到一辆车子。在石匠铺子的围篱后边,也没有一个影子在晃动。石匠,铺子里
陈设春各种各样待卖的十字架、神位牌、纪念碑之类,宛如另一个不埋葬尸体的坟
场。对面是拜占庭式结构的殡仪馆,它在夕阳中默默地闪着微弱的光辉。建筑物的
正面,装饰着希腊式十字架和模仿埃及古代书法的浅色图案,上面镂刻着对称地排
列的几行金字,内容均和来世有关;例如“彼等均已进入天府”,或者是“愿永恒
之光普照亡灵”。候车的阿申巴赫专心默读、欣赏这些字迹有好几分钟,让自己整
个心灵沉浸在对它们神秘意义的探索之中。正在这时,他瞥见护守在阶梯口两只圣
兽上面的门廊里站着一个人,他顿时清醒过来。这个人的外表颇不平常,把他的思
路完全带到另一个方向。
这个人究竟是穿过青铜门从厅堂里出来,还是从外边悄悄地溜到这上面,谁也
说不准。阿申巴赫对这个问题不加深思,就倾向于第一个假设。他中等身材,瘦棱
棱的,没有胡子,鼻子塌得十分显眼。他是那种红发型的人,皮肤呈奶油色,长着
雀斑。他显然不是巴伐利亚人,因为他头上戴着卜顶边缘宽阔而平直的草帽,至少
从外表看去是一个远方来客,带几分异国情调。不过他肩上却紧扣着一只本地常用
的帆布背包,穿的是一件缠腰带的淡黄色绒线衫一类的紧身上衣,左臂前部挟着一
件灰色雨衣,手臂托着腰部,右手则握着一条端部包有铁皮的手杖,手杖斜撑着地
面,下身紧靠着手杖的弯柄,两腿交叉。他仰起了头,因而从松散的运动衫里露出
的瘦削脖子上赫然呈现出一个喉结;他用没有光泽的、红睫毛的眼睛凝望着远方,
中间两条直而明显的皱纹与他那个塌鼻子衬托着,显得相当古怪。也许是他站着的
位置较高,使阿申巴赫对他有这么一个印象:他有一种盛气凌人的、勇悍的甚至是
目空一切的神态,这可能是因为他被夕阳的光辉照得眼睛发花,显出一些怪相,或
者面部有些畸形的地方;他的嘴唇太短而向后翘起,从牙肉那里露出一排又长又白
的牙齿。
阿申巴赫用一半是观赏、一半是好奇的眼光凝神注视着这位陌生人,但这种注
视似乎缺乏考虑,因为他猛然发觉那个人直楞楞地回瞪他一眼,目光恶狠狠地富有
敌意,有一种迫使他的眼锋缩回的威力。这下子可刺痛了阿申巴赫,他转过身来开
始沿着围篱走去,暂且决定不去注意这个人。不一会,他就把他忘了。不知是那个



陌生人的逍遥姿态对他的想象力起了作用呢,还是某种肉体因素或精神因素在起作
用,他只十分惊异地觉得内心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心里乱糟糟的,同时滋长着一
种青年人想到远方去漫游的渴望,这种意念非常强烈,非常新奇……这是一种早已磨
灭、久已淡忘的意愿……因而他两手反剪在背后,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那里,目不转睛
地瞧着地面,审察着自己的心绪和意向。
这不过是对旅行的热望而已,别的没有什么。但它确实来得那么突然,那么激
动人心,甚至近乎一种幻觉。他的欲望显得一清二楚了。他早晨工作时起一刻也不
能平息的那种想象力, 描摹出……企图一下子展现出……五花八门人世间的种种惊险面。
他看着。他看到了一幅景色,看到了热带地区烟雾弥漫天空下的一片沼泽,潮湿、
丰饶而又阴森可怖。这是一片荒原,布满了岛屿、沼泽和淤泥冲积的河道。在长满
蕨类植物的繁茂丛林中,在肥沃、泉水涌流和奇花异卉竞相争妍、草木丛生的土地
上,他看到一棵棵毛茸茸的棕涧树到处挺立着,还看到一株株奇形怪状的大树,树
根有的外露在土壤上,有的向下伸到河水里,粘滞不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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