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第一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青年文学·第一期- 第17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和爆米花再也回不来,这或许不值一提。而长辈的死去,朋友的离开,冻结了生活鲜活的一面,丝丝抽去我对家的依恋,总有一天,我心里的那个城市会像其他地方一样,蒙上厚厚的灰尘。
  45。
  梅纹握着手机踌躇不定,十个未接来电,都是望熙拨的。每当她准备接起电话,那个女人的声音就悄然浮现,鬼魅一般在耳边萦绕不去。五天四夜,足够他们体验望熙和自己曾经做的一切,也许还有更多他俩曾经憧憬过的事,那些美好的愿望在五天四夜里被各个击破。她曾以为自己像大部分女人一样优柔寡断,然而这次似乎有所不同,既然无法原谅背叛,就彻底离开,越远越好。
  两个小时后,她在一条破烂的,被低矮平房挤兑得扭曲的小巷尽头找到了嘉羽。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见这个沉默寡言的人,时常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寂静的气氛甚至令人压抑,而且他并不关心她的事,他有自己的世界,他仅仅是出于善良而尽量不去拒绝一个失意者的要求。梅纹想,对任何人,嘉羽大概都会如此。
  然而她必须来,与其在那间小屋里做困兽之斗,还不如找到可以倾吐的对象。更重要的是,嘉羽注定是个守口如瓶的人。
  于是她来到这个隐蔽的小院落,见到满身酒气的嘉羽和尚平。即使在微醉的状态下,嘉羽仍然很有风度地为她开门,介绍她和尚平认识。家里烟雾缭绕,日光灯晃得人眼晕,收音机里正放着两天前梅纹还在主持的节目。
  哦,这就在咱们家附近。尚平听到广播里的交通肇事信息,扭头对嘉羽说。你以后骑车出去还是多加小心,这一带很多地段都在挖坑盖房子修路,路况很差。
  嘉羽神情迟钝地点点头,然后问梅纹,所以,现在我们去哪里?
  46。
  最后总会这样,开着车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看着行人渐少街灯变亮。美国小城的街道远没有这里光鲜,人们入夜后就躲进家里,坐在电视前,捧着大袋小袋的薯片看肥皂剧或者比赛直播。各式各样店铺招牌因此高傲地独据路人的视野,那些店名多以人名命名,一路开下去仿佛英文百家姓展览。他时常想到如果原汁原味地翻译成中文一定很有趣,比如Domino's Pizza成了董记披萨,Margarita's Restaurant就是马家餐厅。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长篇连载 那不勒斯的九月(34)
而这样的开怀时光并不多,嘉羽自认不是一个能够自娱自乐的人,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有意找借口离开家,去最远的超市买东西。而后百无聊赖地沿着街道朝前开,记住一些地名和路标,在陌生的加油站停下买咖啡,和开长途货车的司机聊天。
  有一天,他开到一片湖泊边上,看到白色的船体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光彩夺目。他停车下来,穿过氤氲笼罩的小径,独自走向码头。
  空气越来越湿润,他甚至可以嗅到鱼腥的味道。他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走到码头的尽头,视野豁然开阔。一艘巡逻艇远远开过,听不到马达声,只见探照灯平缓地滑过湖面。光柱扫过近旁的时候,嘉羽看到粗大木桩上的年轮和远处草地上成排的座椅。他想象着,在阳光充沛的秋日午后,这里应当填满成群的游人,孩子们在草地上嬉笑着扔飞盘和棒球,父母靠着躺椅边晒太阳边注视着孩子,情侣牵着手缓缓走远,所有人都心满意足。
  有飞机闪着红灯划过夜空,那是在美国常见的支线航班,以窄小而轰鸣的座舱闻名。他曾经坐在上面飞过达拉斯的黎明、明尼阿波利斯的黄昏和波特兰的深夜。它们似乎永远不能爬得更高,却给乘客们近距离观察这些城市的机会,阡陌纵横的道路,甲壳虫般的汽车。嘉羽从未想过会在这些地方终老一生,它们不过是喘息之地而已。此刻的他,只想乘着它飞过大洋,飞向九月。
  梅纹忽然问道,在美国,也会像现在这样无聊么?
  嘉羽笑笑,将刚才一瞬间闪过大脑的图景描述给她听。
  真难以体会那是怎样的感觉,很安宁,对么?
  感觉是很难总结的,你知道,说出来就变了味。但我猜那就像一株植物,在暗夜里慢慢枯萎。你看不到花朵衰败,枝叶凋零,但是你听得到。
  47。
  算了,说点开心的吧,我们都需要这个。梅纹喃喃地说。
  嘉羽搜枯索肠,找出几个陈年笑话,遗憾的是,它们不是太老,就是在他平淡无奇的语气下显得毫无可笑之处。他看着梅纹不尴不尬的表情,无奈之下把目标转向自己。
  他刚到美国的时候,对着公寓厨房的灶台一筹莫展,因为上面实在有太多没有标签的旋钮。几经琢磨,嘉羽确信在每次开火之前都需要将居中的总开关拧开,而后在炒菜的时候感叹,到底还是美国的能源充足,连燃气灶就这么火力十足,烤得他汗流不止。很久之后Lee来做客的时,饶有兴致地观看嘉羽烹饪,诧异地问道:你们中国菜也要用烤箱么?
  真实的故事显然比虚构的有效,梅纹不禁莞尔,向他投来轻松的眼神。嘉羽耸耸肩,类似的事情并不少,他顺藤摸瓜。
  某次在超市,他看到一种叫jalapeno的墨西哥辣椒,长相可爱,便抓了一把搭配回来炒鸡丁。不料味道不佳,更可怕的是洗碗后双手开始如同被灼伤似的痛。用冷水冲,抹凡士林,甚至放进醋里都收效甚微,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他狠狠心,干脆打开冰箱将手按在冷冻室的冰层上冷敷,直到寒气抵达肩膀才打算放开。然而太晚了,冰已经牢牢粘住他的手,动弹不得。于是万般无奈之下,他张开双臂用另一只手挣扎着取碗接水,一次次浇在手上直到冰融化掉。
  搏斗到凌晨,嘉羽终于精疲力竭而选择放弃,他不得已在床尾置一盆冷水,把手插进去,趴着睡。这一晚,有个双手被拿去插了铁钎洒上孜然做烤肉的梦萦绕不去。

长篇连载 那不勒斯的九月(35)
梅纹被逗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端详着嘉羽说,看来书不能读得太多,所谓高分低能也不假,像你这样傻头傻脑的,竟然单独活了这么久,也算是奇迹了。
  傻头傻脑。嘉羽望着梅纹的笑脸,转过头望向窗外,却想起九月,她也曾经这么说过,在另外的情境。
  那次给小三和小四送了晚饭,九月挽着嘉羽走过静谧的天文台,一地月光。她说,在我心里,你好像一只猫。嘉羽不明就里。九月接着说,因为你太缺乏安全感,总会在那些暖洋洋的,生活的细枝末节中迷失自己,而不敢摆脱它们去看看事情的全貌。而猫就是这样的,它们忠于自己的感受,忠于熟悉的生活,在新的环境里会困扰会惶恐,并且对自己毫无掩饰。
  可是谁都会的,要离开自己的家去大海另一面的国家,这并不容易。嘉羽辩解道。
  你不同于你的那些朋友们,你是特殊的一个。因为过于敏感和小心,所以你也是只可怜的猫,可是放心吧,我要用心保护你。九月轻轻亲吻了嘉羽,抚摸着他的脸颊说,我是这么爱你,无论今后陷入怎样的困境,我的吻都会让你长出翅膀,远离危险。
  嘉羽搂住九月,笑着说,听起来好像神话里的故事。
  不,是童话。
  48。
  看到平日里车满为患的停车场此时空旷得像一块墓地,且是免费墓地,嘉羽和梅纹决定停下,出去散步。他们迈着大步,数着规则的地砖朝前走。嘉羽的步长是四块,梅纹三块。
  凌晨三点半,这条马路完全属于他们了。他们踩在中央的双黄线上,前后都是没有尽头的街灯。梅纹说好冷,从脚到膝盖都失去感觉,再走下去恐怕要瘫痪了。嘉羽建议回到车上,梅纹却摇摇头,说难得如此清静,就这样离开实在可惜。
  不如跑步吧。嘉羽问她,也许能暖和点。
  于是他们真的跑起来,杂乱的脚步声在路边回响。起初只是小心翼翼,像在热身,生怕伤到冰凉的脚踝。这让嘉羽想起上大学代表系队踢比赛前,和队友并排跑在球场边,太阳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所有人都跃跃欲试。等待上场的时候,他坐在草皮上套上球袜,用发带将头发细细拢好,取出鲜红的比赛服,亲吻背面洁白的18号,默默祈祷,仿佛一场战斗的序曲。
  这些景象令他血脉喷张,身上热了起来,嘉羽猛跑几步冲了出去,头发瞬间飘散开来,随着身体有节奏地上下摆动。倒转身,梅纹还在身后十步左右的地方吃力地跟着他的步伐。要抬起头、摆臂、调整呼吸,嘉羽朝她喊,这样才能带动你的双腿。他放慢速度,等着梅纹赶上。
  风势继续减弱,又或者是他们沉重的喘息遮蔽了风声,没有交谈,只有喘息。慢慢地,嘉羽感到梅纹在靠近,一点一点,他们的外衣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看到她的长发拂过自己的肩膀,他看到她的脸上朦胧的潮气。他看到她的手伸过来,抓住自己的手。
  她有一双好看的手,白皙的手背,修长的手指,柔软的手掌,细密的掌纹。自然,嘉羽并没有如此失礼地细细端详,可是他能感觉到光滑细致的皮肤在他的掌心散开,带着温热的汗湿,以及些许矜持。他不敢用力,只是轻轻握着。一幢一幢的建筑被他们留在身后,全都黑乎乎的,就要来到路口,黄色的交通灯在半空闪烁。
  你的手好凉。嘉羽权衡许久蹦出这么一句。
  你的也是。梅纹说。

长篇连载 那不勒斯的九月(36)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他们走进街角的饭馆。事实上这是间不小的全天营业的广东早茶店,客人都挤在里面靠近空调的位置,空位很多,但他俩太热了,靠窗的座位是唯一的选择,先点了两杯冷饮,还特意嘱咐多加冰。
  令嘉羽高兴的是,店里正在播放的音乐是Chet Baker的'These foolish things (Remind me of you)',他最爱的爵士乐曲之一。爵士钢琴的琴键轻轻落下,干爽明朗的前调缓缓流出,沉闷的小号音迅速跟进,吹出忧郁感伤的旋律。整首乐曲都包含舒缓的况味,仿佛夜行的人们迷离的神情。
  嘉羽曾经想到,如果他们有朝一日真的拥有自己的书店,这支曲子是一定要播放的。它正是为此而生的。
  49。
  街道并不宽,从四个方向延伸到这里,形成小巧别致的路口。嘉羽告诉梅纹,某次在华盛顿特区参加会议,他每天晚上都会和Lee去宾馆附近的小酒馆坐一会,墨绿的木质招牌写着Murphy’s of ,悬挂在街角窗户上。这些岛国移民的子嗣永远热衷于展示他们的民族性,绿色的三叶草形状随处可见,昭示这里属于汪洋中的爱尔兰。由于地处城市北部的一块小高地,透过窗户能够看到华盛顿纪念碑兀自矗立在灯火的海洋中,光辉而肃穆。
  梅纹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又低下头搅拌起杯中的冰块。
  在想什么?嘉羽看着她从耳后垂下的发卷,小声问道。
  想到他我就很难过。梅纹用手扶住额头,盯着桌布,声音开始哽咽。从前我总是错过,错误的时间或者地点,我真受够了这些失败。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说经历是最宝贵的,难道他们不知道么,光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好害怕青春就这么溜走,到头来依然是孤独的自己。本来以为这回一切都能够好起来,望熙是个难得的人,虽然我从不敢想得太远,但却万万没有料到事情会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