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天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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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着天堂走-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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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比你精明
  我知道
  哥把爹的烟嘴都装进兜里啦
  啥烟嘴
  爹见天噙在嘴上那个青玉的
  值不了几个钱
  孩娃哪儿磕伤碰肿用烟嘴一滚就消肿
  想要吗姐
  你姐夫自打和我结婚就看上了爹的烟嘴
  我从哥手里给姐要出来
  你咋能要出来
  爹死了哥如父分啥就得大让小
  姐是嫁出去的女儿不要别的就要这烟嘴
  我替姐要出来姐要替我守好爹的屋
  屋里有啥
  屋里没啥但一件破衣裳也别让哥嫂轻易拿走了
  我替兄弟留心守着屋兄弟一定替姐要烟嘴
  “孝子注意:准备给寿星穿寿——衣——”
  总管的礼令传来了,嗓音高亢,像一阵风从爹的身上刮过去,把所有男孝孝帽、女孝孝巾都吹得一飘一飘的。听得这礼令,姐碰我膝盖的手忙不迭缩回去,跪着老老实实不动弹。 txt小说上传分享

黑乌鸦(12)
“女主孝给寿星洗脸,擦身——”
  有一个女孝端来一盆温开水,另一个女孝手持一条白毛巾,她们从一边屋里走出来。姐和嫂走过去接了,缓缓朝爹灵前移步。总管在她们身后交代说,要说行孝话!要说行孝话!孝子们都把目光搁到姐嫂身上去。能听见夕阳从院落收走的声音吱吱叫。来了几个闲杂人,立在总管身旁看热闹,肃穆重又在他们脸上冰结着。谁家的猫,在门口喵喵叫了叫,突然跑走了。不知从哪儿传来乌鸦的呱呱声,声音由小渐大,由远渐近,愈见清晰,仿佛就是因为爹才飞来的。嫂子端着盆,水蒸气和香烟搅着在供桌周围疏疏地升腾着,姐手中拿着刚买的白毛巾。她们到供桌前,总管叫声男左女右,她们就拐到右边去,站在了爹头前。
  人都屏气等待着。
  七层金丝镶边寿衣摆在草铺上。
  总管咳了咳,终于直嗓唤:
  “行孝洗礼:揭——阴——巾”
  嫂子把水盆朝姐面前伸了伸,姐把白手巾在水中湿了,拧干、抖开、叠成方块。然后,极慢、极慢地伸出右手,把爹的盖脸手巾揭去了。
  爹的脸一下被摆到了众人眼睛里。
  那张脸除了嘴角有些歪,别的没啥变,还是那样深的额头纹,那样上吊的右眼角。脸色呈出黄红色,红在黄中,黄在红上,如同久病却不缺少营养的那种脸。看到这种好脸色,不消说,见过死人的人心里都疑怔,都想到爹活着时日子过得何等肥润流油。这一时,四周极静,有只蝇子在人群中间飞,嗡嗡声就如同村头开来一辆拖拉机。
  孝子们的目光全都盯着爹的脸,表情呆板。
  我偷眼瞅了哥,看见哥的表情不仅木然,似乎还很惊怕,脸上的肉颤颤地动。我心中明白,哥是怕总管说的话应验。
  时间慢极。
  总管终于又唤道:“洗——脸——”
  洗脸并不真的洗,只是用湿手巾在脸上擦一擦。听到礼令,姐就把湿手巾从左手换到右手来。照章式擦三下、六下、九下都可。姐一边在爹脸上轻轻擦着,一边同嫂一道说:“爹,你别动,你女(媳妇)给你洗洗脸。”“爹,你别动,女儿(媳妇)给你洗洗脸。”每擦一下,她们就这么重复一句。可擦到第五下时,姐不说了,仅嫂一个说。姐的手僵在了爹的鼻下、嘴上那一方,就仿佛她的手突然被谁抓住了,脸上充满了黄白色的惊疑,两眼不看爹,只盯着对面墙上的啥地方。总管在几步之外唤:“再擦一下!再擦一下就行啦!”姐好像没有听见。看到这情景,哥的脸一下转成苍白色,他问咋了姐咋不擦了姐?姐也同样不作答,如同她冷丁儿发现啥。我从地上站起来,死死盯着姐的手。孝子们都从地上站起来,死死盯着姐的手。姐的手那么僵一样,终于觉出了啥东西。她急急扔掉手中毛巾,扒开爹的衣裳,把耳朵贴在爹的胸口听了听,突然直起身子惊叫道:“爹还活着!我爹还活着。还活着……”
  顷刻,惊愕堆满一屋子,所有人的脸上都被压出苍白来。哥拨开几个肩膀,趴在爹的胸口仔仔细细听了听,然后直起腰,一手把头上的孝帽揪下来,说老二你听听。
  我把耳朵搁在爹的胸口上,听到了开门关门那种粗啦啦的吱咔声,一下又一下,节奏匀称。
  爹真的还活着,似乎一会儿他就会折身坐起来。
  我立马摘了孝帽,脱了孝衣。
  所有的孝子都立马卸了孝。
  “快找医生去!快找医生去!”
  屋里开始乱起来,嘈杂一片,如汹涌山洪从耙耧山坡上滚下来。
  “到镇上找医生,快到镇上找医生呀!你弟兄俩还呆着干啥呀?”姐的嗓子极尖厉。
  哥看我一眼,我回哥一眼,哥忙不迭儿从人群中跑出屋。
  总管来门口瞟了瞟,回院里燃了一根烟。坐在一张凳子上,悠闲地吸起来,吐出的青烟,由浓到淡,冉冉升空。
  归巢的黑乌鸦
  最后一缕夕阳将尽时,从南边飞来一群黑乌鸦,都染上了天空的红颜色,从瑶沟上空飞过去。在我家、在村里没有停留,就入了瑶沟深处,呱呱的叫声哗啦啦坠满地。
  无话可说
  ……
  雨帽、木把雨伞和铁把雨伞
  院落里干净下来,清静下来。祭仪总管走了。帮手走了。孝子们也都走了。他们带走了发给他们的白孝布。那东西很有用,做洗锅布、蒸馍布都是上好的。村落里时常有人为没有蒸馍布东借西借。放好棺材的地场,眼下只有两张空板凳。草铺门板又装到了屋门上,那铺过的谷草捆好靠在后门边,过些时日天彻底冷下来,还可铺床用。屋子里被姐扫得很干净,东西都照往日的原样摆放着。
  忙完一应杂事,送走道贺的邻舍闲人,我们家开始吃晚饭。爹在床上倚着被,半躺半坐着。
  姐给爹做了一碗土参煮鸡蛋。大家则吃总管、帮手剩下的余菜、余馍、余汤水。等给爹的土参煮鸡蛋端上时,姐、哥、嫂和侄儿都端碗坐到了爹的身边。
  这当儿,爹看了齐齐全全一家人,如大年三十团圆饭般围他散坐着,就在床上动动身子,说了他活过来后的第一句话:
  “我的玉石烟嘴你们去找没?”
  哥忙上前一步把烟嘴捧在手心里,“在这儿爹,啥丢了也不能让烟嘴丢了去。”
  “砖窑上有事吧?”
  “没啥事,”我说,“爹,你放心,火口封得好好的,这茬窑能卖一万多块钱。”
  说话间,门外有人叫,声音沙哑,一声接一声。姐出了门去,过一阵就从门外走回来,说是要和爹结婚那女人的外甥在门外,说那女人听说爹死了,想起爹有次去她家回来遇上雨,把人家雨帽戴回家来了,今儿她外甥来镇上,特意让外甥拐到瑶沟要雨帽。
  姐说完,爹的脸上有了一层红。
  嫂很气,“爹,雨帽哩,还给她!”
  爹说:“一年多啦,雨帽早丢了。”
  哥说:“还他把雨伞让他走。”
  我从桌后拿出一把半新的铁杆雨伞来,正要出门去还伞,爹从床上摸出一把木杆烂伞说:“把这把还给她,我丢她的雨帽比这还要烂。”
  姐接过那满是黑灰的老式油漆烂布伞出门还伞了。大家又开始吃夜饭。爹吃他的土参煮鸡蛋。满屋流动着呼呼噜噜的响动声。
  日子照旧一天一天过,黑乌鸦也依然在村里飞来又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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